守岁是一件太不舒心的事情,又冷又累,人也多,礼数重重,他根本不想动弹。
躺在被窝里睡觉多舒服,还不如和那周公一起守岁呢。
尧醉醉数了数,自原身婳婳进了薛府,就没见薛瑞除夕夜露过面。
薛瑞倒是无数,薛家老夫人和薛氏都疼他,舍不得打骂,但是碍于面子,只好无端把薛瑞院子里的下人都罚了一顿。
少爷天性纯良,恭而有礼,他若犯了错,定是下人不识规矩没有劝导才对。
尧醉醉叹了口气,委屈巴巴地说道:“唉……我们少爷那个脾气,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哪能轻易就劝得动啊?”
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笑容更甚,宽慰着说道:“夫人说了,少爷以前是有些糊涂,但开了春就要娶妻了,定会有所长进的。你既得了少爷赏识,就应该好好规劝少爷,不然……夫人肯定容不得没规矩的丫鬟在少爷身边贴身伺候的。”
尧醉醉抿了抿嘴,看来薛夫人真是不太喜欢她,总想寻了由头把她从薛瑞的院子里弄出去。
她福了福身子:“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规劝少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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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规劝,尧醉醉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得薛瑞那懒鬼一改当年的陋习,放弃他宝贵的睡觉时间,和一大家子人去守岁。
给薛瑞搓背的时候,尧醉醉决定这时候试探一下。
毕竟这时候是他心神最放松,最好说话的时候。
“少爷,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少爷打算怎么过吗?”尧醉醉甜甜地问道。
“睡觉。”薛瑞懒洋洋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
“少爷,薛老夫人说,要在后堂摆上两席年饭,然后合家团坐守岁呢。”尧醉醉小手拿捏着薛瑞的后背,按摩手法极好。
薛瑞舒服地眯着眼睛,完全没听进去尧醉醉说的一个字。
那些热闹的场景,勾不起他的一点兴趣,他只想舒舒坦坦地睡觉,连根手指都不用动。
见薛瑞不再理她,尧醉醉只好继续开口了。
“唉,可惜了……”她的声音有些失望和落寞,让眯着眼睛的薛瑞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听说除夕当夜,府里安排了烟花社火,好看得紧呢。可惜我是看不到那种盛况了……唉……”尧醉醉的声音轻柔清脆,带着浓浓的失望,似是很向往那样的热闹光景。
薛瑞眼眸低垂,望着眼前的水面涟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尧醉醉也摸不准薛瑞到底愿不愿意去那里。
这几日她已经提起除夕夜的热闹盛况多次,已是说得天花乱坠。
但一说起这事,薛瑞就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让她很是无奈。
薛府上下都已经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好一副过年的热闹欢喜景象。
丫鬟婆子见了面都喜气洋洋的,让尧醉醉也被这气氛熏染,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薛瑞见这丫头喜笑颜开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他也忍不住抿了抿嘴。
真是没见过世面,瞧把她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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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院子里的管事丫鬟,又有个完全不管事的薛瑞,所以尧醉醉在腊月三十这天格外的忙。
里里外外的杂事一大堆。
她趁着下午有空闲,叫了院子里丫鬟过来,一人分了一小袋银锞子,说是少爷赏她们的。
便吩咐了今夜不当值的丫鬟们自己去买点酒吃,大家聚在一起守岁迎新,也算热闹。
姽姽站在一堆丫鬟里面显得鹤立鸡群,别有一番姿色。
只是她假意敷衍的笑容却有些刺眼:“婳婳当了管事丫鬟以后倒是变了不少,吩咐起我们来,倒是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呢!”
尧醉醉脸色一变,惶恐地说道:“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自是和大家一样,一同吃饭,一同睡觉,没什么不同的。”
姽姽嘴边还挂着讽刺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婳婳虚情假意,想起自己不久前还是院里的管事丫鬟,往年每次过年,哪个丫鬟小厮不是围着她赚,眼巴巴地望着她,只想多讨些过年的赏钱。
如今,却被人占了位置,让她心里颇是不平。
自打婳婳醒来后,不知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少爷事事都听她的,完完全全的冷落了她。
姽姽垂眸,按住眸内的风起云涌和愤懑不平,银牙咬着唇,不再说话了。
旁的丫鬟都觉得婳婳平易近人,从来不摆管事丫鬟的谱,便一点也没把姽姽的话往心上去,都笑着闹着问尧醉醉除夕夜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守岁。
尧醉醉和她们笑闹一番后,才噙着笑意打了帘子,进了薛瑞房间。
她进去时,愣了愣。
因为薛瑞正斜靠在罗汉床上,目光紧紧盯着她。
薛瑞生性惫懒,从来都是懒得拿正眼瞧她,允自躺着睡觉的。
所以他这一看,通透的黑眸晕着窗外黄昏夕阳的余晖,有些梦幻的颜色让尧醉醉感觉有些毛毛的,不知道这位祖宗又在想什么。
“……”尧醉醉知道他是不会主动说话的,只好自己开口道,“少爷,夫人那边,我便去回了少爷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夫人小姐,您看如何?”
尧醉醉想,装病这一招,虽然老套,但还是有用的。
只要薛瑞愿意配合就行。
没想到薛瑞竟然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去后堂。”
尧醉醉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薛瑞居然愿意今年去守岁?
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
难不成真是觉得自己开了春就要娶妻,所以要成熟点了?
想到这个理由,尧醉醉的高兴少了三分,但面上还是不减的。
她立马伺候着薛瑞换了件红色五彩织金缠枝莲纹棉袍,外头裹着件栗色出风毛毛皮里子斗篷,带上栗色雪帽,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
薛瑞觉得很难受,都快无法呼吸了。
本来懒得说话的他,不得不开口道:“太厚。”
尧醉醉抿嘴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少爷晚上没出过门,不知道外面风大,裹得严实些,免得惹了风寒。”
薛瑞正对着她的笑颜,觉得自己好像更难呼吸了。
等到被尧醉醉出了门,他胸闷的感觉才好了些。
外面的风真的很大,虽然才值黄昏,但风声已经如同夜晚一般,有些凄厉。
即便薛瑞抱了暖炉,带了雪帽,也能感到风挂在自己脸上,刀子似的。
他想到了正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小丫鬟。
她好像就穿了件褂子,连斗篷都没有吧……她难道不冷?
但薛瑞觉得回头这个动作好像有点累,也失了自己身份。
于是抿嘴无言,一路到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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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实在是薛府每年的头等大事了,所以一早儿就开始准备着。
屋里两面相对的摆放着十张雕漆椅,上面搭了清一色的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放着一个大铜脚炉,热气飘飘渺渺从内里飘出来,让一路上有些冻僵的尧醉醉整个人都复苏过来了似的。
薛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尧醉醉冻得有些乌紫的嘴唇,然后目光转向正坐在主位上的薛老夫人。
“老祖宗好。”既然到了这里,薛瑞还是客气,坐在轮椅上行了个礼。
第67章 元宵夜宴
薛瑞来之前, 屋子里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可当他出现在门口,屋子里却诡异的安静下来。
今儿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这位爷出现在这里了?
唯有薛氏坐在侧位, 笑得眼角荡出细细的鱼尾纹。
真好, 她家瑞哥儿懂事了,竟然知道要来守岁团年了。
薛老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眯眯地指了座:“一年既到头了, 最后一天便不必拒这些礼数, 瑞哥儿快坐着, 我可有些时候没见你了。”
薛瑞借了尧醉醉的力气坐到雕漆椅上, 还是懒散地不愿意动弹, 整个人显得有些荒唐。
薛老夫人老了,反倒不爱管这么多规矩, 一脸慈祥的笑意,打量着薛瑞上下。
薛夫人更是不会管他,他能来就已经是欢天喜地值得过几日去烧香拜佛了,她又哪里会管他那么多规矩。
唯有薛家二房的继室, 突然掏出帕子开始抹起泪来。
尧醉醉站在薛瑞身后, 眼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 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薛老夫人听到隐约的啜泣声,皱着眉头嫌弃地望向声源处:“今儿是除夕, 若要抹眼泪, 便回房里哭去, 免得在这触了大伙的眉头,晦气!”
薛家二房又不是真哭,听到老夫人厌弃,她马上止住了哭声,只是小声弱弱着嘤咛道:“老夫人,我只是……只是看到瑞哥儿这副样子,有些伤心罢了,您说瑞哥儿生得好看,四肢健全,怎么就偏偏要坐这劳什子轮椅,让人见了揪心啊……”
薛老夫人和薛夫人的眉头同时皱了皱,很是厌烦薛家二房总是拿瑞哥儿来做文章。
薛瑞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心大,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
自己舒心,不累,便很好。
薛老夫人有些嫌恶地看着薛家二房开口道:“瑞哥儿只是人惫懒了些,等开春娶了妻,自会成熟起来。他今日来守岁,便是孝心足足的,你还说什么旁的话,让我听了都寒心。”
薛家二房的薛二爷立马打圆场:“是,老夫人教训的是,夫人她受了风寒,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说了些胡话,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薛二夫人委屈地瞪了薛二爷一眼,弱不禁风的美人儿让薛二爷立马傻笑起来。
尧醉醉在旁边就跟看相声一样,看个乐呵,至于薛瑞,差点睡着了……
薛老夫人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叫丫鬟端着一盘子她事先准备好的荷包过来。
里面装的便是今夜的压岁钱了,都是些金银锞子,沉甸甸的。
尧醉醉替薛瑞接过,放进了薛瑞轮椅上备着的袋里。
薛瑞倒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于这些金银之物,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看着屋内人声杂沓的一大家子人,薛瑞有些后悔今晚过来了。
现在这个时辰,该是吃过饭沐浴了,按摩之后再往床上一躺,柔软的褥子垫在身下,别提多舒服了。
年夜饭摆上来,男女东西归坐,各有两席。
薛瑞端坐在桌前,手却自然放在腿上,没有半分抬起手来自己吃的意思。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等年夜必备的吉祥物什。
薛家老夫人坐在高位,剩下依次长幼有序的排开。
见惯了薛瑞由丫鬟夹了菜后喂食,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唯有薛祺调侃一句:“瑞哥真是好福气。”
薛瑞也不搭理他,只专心吃着尧醉醉递到他面前的吃食。
越发觉得这丫头实在贴心。
席上那么多酒菜,她每次给他夹的,都是他喜欢吃的,甚至完全不用他开口。
不枉费今日自己为了她来这里。
毕竟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个位面,尧醉醉怎么可能不知道夙黑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的大部分言行,她都能默契地看一眼便猜到意思。
这也是她这么快就成为了薛瑞最看重的丫鬟的原因。
吃过酒席,薛老夫人便吩咐着撤了酒席,一家子人去大院里看烟花社火。
因看完烟花社火还要回这屋子里守岁,路上约莫着要走上半刻钟,尧醉醉便以为薛瑞不想去。
她低头轻声问道:“少爷想在哪里歇着?”
薛瑞很是意外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去看烟火?”
尧醉醉马上明白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喜意:“少爷要去看烟火?”
“随便。”薛瑞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尧醉醉抿嘴,推着薛瑞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外面的风越发大。
尧醉醉裹紧了领子,继续推着薛瑞。
薛瑞坐在轮椅上,厌弃地说道:“这暖炉太重,你帮我拿着。”
他懒得拿。
“少爷,还是抱着吧,仔细着了风寒。”尧醉醉小声劝道,他这常年不见阳光,又不运动,肯定免疫能力很差。
薛瑞拧了拧眉头:“不拿,你拿着。”
“……”胳膊拧不过大腿,尧醉醉只好接过来。
想着他穿得厚,应该也没事。
倒是暖炉揣在怀里,贴着胸口,暖意一波波涌起,对抗着外面的寒风,让她舒服了不少,至少……没有那种被寒风侵袭的寒意了。
推着薛瑞到了大院,这里已经有些丫鬟婆子守在外圈,等着凑热闹了。
见了薛瑞,自然是行礼问好。
薛瑞一个也不想搭理,他连点头都觉得累,只是眯了眼睛,任由尧醉醉一路推过去。
薛老夫人早命人搭了台子,放了一排雕漆椅,上面搭着灰鼠椅搭小褥,下面放着大铜脚炉,和房里一样的摆设。
尧醉醉把薛瑞安放好,就开始期待地看向远处。
远处离院落墙角不远的地方,正一水儿的排列着薛家从临湘之地购置来的烟花社火,那地儿盛产这些玩意儿,模样新奇又好看,就连皇室每年的烟火也是那边进贡的。
尧醉醉当然不是真喜欢看烟火,她当了这么多年神仙,什么样的美景没见过?
她只是知道,薛瑞是特意带她过来看烟火的,她不能辜负了他的努力。
他既对她好,她也不能驳了他的好意。
虽然夙黑杀了她的娘亲,但薛瑞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不能把自己痛苦加在她身上。
尧醉醉向来是这样的,谁对她好,她要么拒绝,要么同样对他好。
烟火在远处绽放,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璀璨夺目,转瞬即逝,眼眸中那惊心动魄的美丽,在心底留下永恒的美丽。
尧醉醉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烟火,似是看呆了一般,嘴角微微翘起,表情似乎因眼前的盛况而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