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许途与余力已经退出了门外,何琴想问些什么,但房中过于安静,气氛也有些低,她最终没有敢发声。
蔺君尚就站在床边,双手插着腰侧,深黑的眸却从未离开过床里躺着的人。
从在医院听到隔壁病房那一声尖叫开始,不止是情天受了刺激,他的心脏也一并跳快许多。
向来淡定沉稳的蔺先生,一个决策动辄上亿交易的蔺先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担心而心慌。
情天的状况最忌刺激,何况是那样突然而起的尖利惊叫。
他仍记得那一瞬间情天脸色的变化,到此刻,他的心,仍余有不安。
在他杂乱的思维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并没有多久,赵国利起了身,转向他。
蔺君尚沉默抬了一下手,是示意出门外说。
看到护士留在床侧,他才安心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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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赵国利低声与蔺君尚说话。
只见那气质清贵的男子托肘,一手抚着瘦削下颌,认真听时唇抿成线,俊逸眉眼间一派严肃。
许途与余力已经先行离开,听罢赵国利所述,蔺君尚眸越发沉了。
忽听身后房中似有异样,蔺君尚旋身入了房里,只见原本躺着的情天正俯身在床沿吐着,护士扶着她的肩,以防止她摔下床去。
蔺君尚的脸色瞬时沉了,快步至床边搂着她,就像是一阵骤冷的风袭来,瞬时让护士往旁让开了。
护士小心望去,觉得这位蔺先生,比电视杂志上所见还要冷。
何琴进来,想要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与护士一样只能干站着,因为,尊敬的蔺先生根本不要人靠近,什么都亲力亲为。
第112章 左心房,有呼啸而过穿膛的风
在医院时情天已将今日份的药水剂量输完,此刻突然又这情况,赵国利只能加开一些止吐的药水。
只是根本没用,情天吐得昏天暗地,本来病中就只下午喝了一点鸡汤,无甚可吐,仿似胆汁都要吐出来。
房中气压极低,蔺君尚的脸色并不比情天好,一脸阴郁沉默,似隐着狂风暴雨的平静。
情天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此刻身体上的痛苦真的难以承受,吐着吐着眼泪就下来。
眼泪,完全是身体受折磨下自然涌出的反应。
不止是吐,她眼前黑雾一片,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
就像自己被关在一个箱子里,任人在外将箱子翻倒踢折,天跟地,不时颠倒。
梅尼埃,国人俗称晕眩症,能引起此病症的成因很多,但发病症状相似,只分轻与重。
轻者耳鸣头晕,容易恶心想吐,注意休息很快就能恢复。
重者,经受的痛苦却比轻度要多则百倍。
好比一个人明明平躺在床上,却像是躺在最陡峭的滑梯,随时感受要往下坠,坠入无边悬崖却无力自救的恐惧。
又好比,像是坐在过山车上最陡峭的环道,反复着体验一圈又一圈的天旋地转,永不停歇。
那是无法言喻的,一种天地颠倒的身体与精神上双重折磨与痛苦。
……
到最后,情天真的哭出来。
她无助啜泣,在黑暗中抓紧身边之人。
蔺君尚圈着她的手臂紧而小心,将她按在怀里,沉黑的眸眼角已泛红。
左心房的位置,仿佛呼啸而过一阵穿膛的冷风,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
“不哭……”
下颌绷紧,喉间压抑,连安慰她的话都再说不出。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无力。
看着她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情天畏光,房中早已只剩一盏柔和壁灯照明,一番折腾她几乎力竭,连呼吸都微弱下来,却仍是疼得不时哼吟。
他紧紧抱护着她在怀里,下颌轻抵她的发,久久,压抑着哽咽呢喃。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都由你,都给你……只是,别这样,我承受不了……”
窗外天幕深沉,寒星点点,月辉映着床沿怀抱情天的清俊男子面容,那平日清冽冷漠的眸,隐有水光潋动。
……
-
无眠夜,好不容易至清晨。
赵国利与护士昨夜留宿松云居,直到上午,情天情况似好转了些,赵国利才离开,只留下护士。
晨曦微亮时,情天才终于算安稳睡了过去,蔺君尚合衣照顾了一整夜,此刻躺在她身边,侧枕手肘,眸光专注,描摹着她的睡颜。
他已有两夜没有入睡。
前夜,得知她突然入院,他驱车赶至,小雪天里,车停路边,沉默坐在车内抽了整夜的烟。
昨夜,她在他面前那样难受那样无助地哭,他抱着她哄着,心里湿凉像是浸了一夜的雨。
连续两夜怎么可能不疲惫,可,他更珍惜如此难得的亲近。
病中的她,不会想着推开他,甚至会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只要想到这,唇角便不禁扬起微微弧度来。
那白皙的小脸在他眸中渐渐迷蒙,直到,他也慢慢阖上了眼……
-
上午九点,松云居楼下客厅,复古的电话机响起一阵铃声。
何琴过来接听起,声音温和恭敬:“夫人——”
第113章 牡丹不及茶,等着你回来问一问
中午十一时,蔺宅。
忽闻一阵车声至,刚从厨房出来的孙杏芳往院中看,黑色的宾利上,驾驶座正迈下一道颀长的身影。
脸上含了喜色,孙杏芳赶紧迎上去。
“先生回来了?”
挺拔的男子容颜沉俊,淡淡“嗯”了一声,步伐径直穿过庭院。
“老夫人刚还在念叨着您,看您回来一定很开心。”
孙杏芳原本想一路进去,忽又想起什么,停步目送着难得回家的少爷往里行去,转身又折回厨房。
彼时已临近中午,蔺君尚这时间回来,显然是有意要陪老夫人一起进午餐,她得先去吩咐厨房里,多加两道菜。
正午日光暖和,蔺宅庭院幽深,冬日的小桥流水别有一番观景。
花架上绿影丛丛,山茶正开得花姿绰约,朵朵淡粉深粉花瓣层叠,在一片墨绿中雍容明艳。
不禁让人想到郭沫若赞的那一句:人人都道牡丹好,我道牡丹不及茶。
穿过庭院,隐隐昆曲小调入耳,逐渐清晰。
…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
细腻婉转的一曲《游园惊梦》,蔺君尚早已再熟悉不过。
不远处,回廊下,一位身着湖绿提花暗纹缎改良旗袍,仪态端庄的中年妇人,戴着细银边的眼镜,正在逗弄着挂在廊下精致笼中的画眉鸟。
蔺君尚淡漠的神色柔和下来几分,轻步上前去。
“季女士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
声音虽轻,还是有些惊着了并未注意身后有来人的季玟茹。
转身去看,廊下几步开外,英俊挺拔的男子正抱臂而立,清俊眉眼微带笑意。
季玟茹笑着横他一眼:“若是我不打电话过去,怕是今日也见不到你。”
“最近有些忙。”
蔺君尚上前一步,与她平站,看向眼前的那只精致的鸟笼。
画眉鸟在笼子里轻快跳跃,对于他的靠近并不惊慌。
听到儿子说忙,季玟茹又多看了他一眼,果真看他眼下有些青黑,似休息不好,心疼道:“公司那么大,你自个得懂得注意休息才是。”
蔺君尚伸手虚搂着她往厅里带,应着:“嗯,知道的。”
“今日打电话过去,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
情天清晨才终于安稳睡去,蔺君尚一直陪着,何时自己也睡着了都不自知。
只是他心中挂着她,睡着不久便醒了过来,看她仍睡着,便回房去洗澡,让自己清醒一些。
也是直到那时候,何琴才敢上来禀告说,蔺宅老太太曾于上午来过电话。
他的手机自昨夜回到松云居,早就被丢在一旁无心去管,拿起看时,果真曾有母亲的来电。
那时是上午十点,回到客房陪着情天一会,看她依然算睡得安睡,便抽空回来蔺宅一趟。
蔺宅如今只剩蔺夫人季玟茹一人住着,不过有老佣人孙杏芳作伴,家中又有其余佣人,老太太是个有生活情趣之人,种花养鸟,日子恬淡并不寂寞。
蔺君尚平日里忙,但一周至少回来一次,只是这一周……他确实忙得忘了。
季玟茹也并非怪儿子不念着她这个母亲,今日找他来,不是问罪。
在客厅里坐下,早有佣人端着新泡的茶上来,季玟茹看着儿子喝了一口,便等不及开口。
“我前日看到了报纸,本想等着你回来问一问。”
蔺君尚记挂着松云居那边,心思不全在此,随口问:“什么报纸?”
第114章 是真,从天掉下来个喜讯
季玟茹戴着翡翠玉镯保养得当的手,将搁在沙发前茶几上的一份报纸推过来。
蔺君尚垂眸一扫,上面的头条标题醒目,是前两日的新闻了。
见儿子并未说话,只是继续喝茶,季玟茹不禁心中暗暗有了期待。
“上面说,蔺先生主动公开透露,蔺太太身份早已心有人选,可是真?”
盛辰集团这样大的企业,蔺君尚如今在C市这样的身份,平日里被报纸杂志捕风捉影写些什么,与某某当红影星或者某某企业千金似传恋情,她问起,蔺君尚总是第一时间否认。
但今日……她给他看这个,他却一言未发。
新闻中遣词用句并不是以往记者媒体猜测的角度,而是用了“蔺君尚首次公开透露”这样有分量的说辞。
自那日看到这份报纸,季玟茹的心就一直想着这件事,但又怕如以往那般只是媒体炒作,便想着不着急吧,等儿子回家来再问问。
可谁知,偏偏这一周儿子都没回来,老太太等了几天是忍不住了,这才亲自打了电话去松云居。
季玟茹眼巴巴等着儿子回话,蔺君尚不是感受不到母亲的目光,微微叹息,放下茶杯看向她。
“争取,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给蔺夫人您看看。”
说这话时,蔺君尚眸色不觉泛起一份难得的温然。
季玟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半晌反应过来,话未出口,笑容已经藏不住。
“那便真的是了?哪家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季玟茹确实有些坐不住,蔺君尚如今三十有二,即使她这个为母的不自夸,他也是人中才俊,模样能力无甚可挑,可事业上再如日中天,都不敌她这个母亲想他成家的心迫切。
外人只看到盛辰集团的董事长年纪轻轻才华能力卓绝,她这个做母亲的,却心疼他一个人担负整个蔺家的事业,压力不被外人知晓,又常常忙于工作无人照顾,没个知心知暖的枕边人。
之前也不是没有为他物色过,那些C市的名门世家千金们对他有意的不少,不敢直接讨好他,把礼物送来蔺宅的更是太多,季玟茹挑了几个学识为人都不错的,试着与儿子提及,他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蔺君尚从小又是个那么有主见的人,令得她这个当娘的都开始劝自己要随其自然了,不曾想,眼下竟然从天掉下来个喜讯。
看到母亲这藏不住的高兴模样,蔺君尚的神色也更柔和几分,唇角似淡着笑意:“往后你会知道的,不着急。”
这时正好孙杏芳入来,季玟茹忙吩咐:“今日昱之在家用午饭,多做两道菜。”
昱之是蔺君尚的表字,蔺家老爷子,蔺君尚的祖父在其幼时亲自取之,可见对其寄予的殷殷期望。
孙杏芳笑回:“夫人放心,刚才早已吩咐下去了。”
蔺君尚看向墙上复古的挂钟,正是中午十二点,陪母亲吃个午饭再回去,应该也不会太久。
可饶是如此,心中仍是放心不下,起了身:“我先出去回个电话。”
第115章 小苗儿快长大,花期盛开
正午的日光极好,年前的节味已经显现,蔺宅深庭阔院里,显然是又仔细打扫整理了一番,目及四处都是一片干净恬淡。
廊檐下,蔺君尚深黑瞳眸映着花架上满目雍容的山茶花,握着手机正在通话。
季玟茹从身边经过,本以为他是有公事要谈,却听他语调沉和,隐约听闻的词汇也与公事无关,似乎是在询问家常。
平日里蔺君尚回蔺宅,除了陪着老太太,偶尔期间接电话,全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或严肃或淡漠,何曾见过他如此刻这般,言语中都多了温度。
想到刚才他承认的话,季玟茹脸上的笑又再次浮现,想来,这通电话与公事无关,与他所说的那人有关。
说是过年,眼下过年已经没几天了。
仿佛已经可以期待,到时候自己将见到儿子带回家怎样一个女子,之后呢,婚事提上日程,早让她抱上孙子。
怪不得蔺夫人这短短时间内便浮想联翩,实在是这些年就从未听蔺君尚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个苗头,她是恨不得替他呵护着,最好再有个什么特制的花房,让小苗儿快快长大,花期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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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上桌时,蔺君尚吃得专注。
这种专注在蔺夫人季玟茹眼中甚是欣慰。
蔺君尚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注定商场中的交际应酬少不了,尽管他向来低调不是什么酒宴都亲自露面,但中国的国情,喜欢酒桌上谈生意,日积月累,喝酒伤身,他的胃极容易不舒服。
加上他对饮食挑剔,向来吃得不多。
今日饭桌上他虽不言语,但吃得还好,一顿饭下来,直到餐后水果,都完全不需季玟茹开口去劝。
吃过几瓣金橘,他便要离开。
孙杏芳送出门外,又折回,笑说:“夫人,看来今日先生胃口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