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峤西走回她眼前了。
林其乐抬起头,看着他。
“你身上为什么有烟味?”她忍不住问。
蒋峤西刚走过来,他眉头皱了皱,闻了一下自己校服袖子。
“没有啊。”
林其乐说:“我都闻见了。”
蒋峤西说:“那可能是在校长室沾的。”
林樱桃说:“你一直不说实话。”
蒋峤西看她。
林樱桃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和你说话了。”
“那我说什么?”蒋峤西问。
林樱桃也不吭声。
蒋峤西看了看她:“你穿这个裙子真的好看。”
他说:“我说的是实话吧。”
林樱桃跑进网球馆,换回了宽松肥大的运动服,又回去班里继续上自习。她低头写化学方程式,看起来特别认真,算着算着配平,她突然抿着嘴,用手捂住嘴,又低头继续算题了。
同桌黄占杰从旁边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
自习课还剩十分钟结束的时候,蔡方元忽然换了个座位,坐到黄占杰前面去了。
黄占杰偷偷告诉他,林其乐上着上着自习,好好的老偷笑,看着怪瘆人的。
蔡方元说:“甭管她,不知道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拿出一本《龙门专题物理篇》来,悄悄塞到黄占杰桌上。
“五十多页,今儿晚上能不能搞定。”蔡方元看他。
黄占杰突然拿起笔开始专心做题了。
蔡方元伸手把他笔拿走了。
“哎哟我真不行,”黄占杰压低声音说,“我没骗你们,我只会小时候看动画片的那么两三句日语,哎哟我直说了吧,之前那些台词都是我现编的!”
蔡方元愣住了,他注视着黄占杰的脸。
“你编的?”
“对啊,我不会日语!”黄占杰说。
“那你编得挺好啊!”蔡方元惊讶道,“赶快,这本你也赶紧编编!”
黄占杰苦着一张脸,他旁边还坐着一女生:虽然林其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黄占杰觉得让人女生听见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做人。
“我告诉你,99年绝版珍藏《天使心》,你想不想看,”蔡方元在前面诱惑他,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盯住了黄占杰的脸,“日系港系精选长片,余樵儿看了都说好的那种,你就说你这星期想不想看吧!”
黄占杰陷入了理智与欲望纠缠的两难境地。
他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魔窟,他已经脏了,不再纯洁。他把心一横:“来吧来吧!给我吧给我吧!”
18班班长冯乐天站在班门口,总觉得班级里有些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正在发生。这边一小撮人凑在一起聊八卦,那边两个男生聚在一块儿钻研《龙门专题》。
只有林其乐同学坐在窗边的角落,文静地正一个人学习。
身后有人进来了,冯乐天回头一看,赶忙给蒋峤西让了个路。
他回过头去,看到林其乐同学这时抬起眼了,和他四目相对。
冯乐天立刻咧开嘴,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林其乐一愣,也对他灿烂一笑。
以前在南校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冯乐天总觉得林同学很“特立独行”,看起来酷酷的。具体说起来,林同学也没做过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可当他注视她的眼睛时,总觉得她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也许是因为她眼睛很大,没有表情时便显得严肃、冷漠。
可当她笑了,立刻就有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她应该多笑笑。
余樵第二天晨读时候坐在林其乐后排,他看了一会儿蔡方元给他的《龙门专题》,打了个哈欠。正好林其乐接完水回来了,余樵从抽屉里拿了一把茶包,塞到林其乐手里。
林其乐打开杯子,陈列在桌上,挨个茶包往里面放。等放完了她才发现,她不小心给蒋峤西的杯子也放了个茶包。
隔天清晨,林其乐来上学,她拿起桌子上蒋峤西的水杯,突然发现杯底贴着一张字条。
是蒋峤西的钢笔字:有点苦。
林其乐一连塞了四个茶包进去。
余樵从后面说:“蹭你个水卡,犯得上杀人灭口。”
蒋峤西来上课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毕竟无论林其乐早晨来得多早,那个黑色杯子永远能提早放在她桌子上:蒋峤西到底几点来学校,谁也不知道。
蒋峤西坐下了,拿出课本翻开。他打开杯子喝了口水,还没全咽进去呢,一半含在嘴里。
蒋峤西低头看了一眼杯里,正好老师进来了,蒋峤西抬起头瞧林其乐的背影。
他努力咽下去了,然后又喝了一口。
下午活动时间,隔壁班的女生来叫林其乐一起去参加训练。她们从网球馆换了衣服,热身完毕,然后一同跑去礼堂。
蒋峤西总会在小白楼的二楼走廊上站着,林其乐每次经过这条路,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了。
他有时自己一个人在看书,有时在给高一的竞赛班学弟讲题。
同行的女生把手放在嘴边喊:“蒋峤西!”
蒋峤西便抬起头了,看到那扇礼堂的门在他面前匆匆忙忙关上。
林其乐把桌上的黑色水杯拿起来,发现杯底又粘了一张便签纸。
“我最近不来学校,杯子在你这儿放两天。”
林其乐愣了愣。她把这张纸撕下来,发现底下还贴着一张。
“樱桃,你还生我的气吗。”
黄占杰坐在座位里,瞅着林其乐傻站在旁边,书包带子都快滑到手肘了,书包垂在屁股后面。
“林其乐你怎么还不去接水啊?”他问。
林其乐突然说:“每次都让我去接,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接啊。”
黄占杰一头雾水:“我我我我自己接!用不用我帮你接啊?”
黄占杰走了。
林其乐一屁股坐进自己的座位里,她又看了好几遍蒋峤西写的“樱桃”这两个字。
她抿了抿嘴唇,她把这张字条揭下来了。
这时她发现反面还写着一行。
“要是不生气了,晚上十点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第33章
九点半钟,余班长还在林电工家的客厅里头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喝着小酒,看电视上的吕秀才和郭芙蓉吵架。余班长在烟灰缸里抖烟,边看这电视剧边乐,手里还抚摸着那只趴在他膝盖上呼噜呼噜的小猫咪。
“余锦怎么能在家喝醉酒了呢?”林电工问。
“哎,不省心,”余班长轻声骂道,“余樵那小子屋里头藏酒,我都不知道。”
“男孩子嘛,”林电工劝他,“余樵还是很懂事的。”
“还是闺女省心啊,老林,”余班长说着话,叹了口气,“现在家里连着杜永春他儿子,三个男孩儿,我在家呆一分钟我特么都烦。”
林电工从旁边笑出声了。
余班长说:“改明儿我给你送来一个,我给你送来俩!我把樱桃带走。”
林樱桃从屋里出来了,她洗完了澡,吹干的头发披在肩上:“爸爸,余叔叔,我去睡觉了!”
林电工连忙“哦”了一声,拿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关小了。
余班长说:“樱桃这么早就睡啊!”
林樱桃问:“我妈妈咧?”
林电工说:“她去余樵家啦。余锦生病啦,过去看看。”
九点四十了。蒋峤西下了交流课,风尘仆仆回到寝室里。安排在同寝室的室友已经铺好床,准备要睡觉了,毕竟外国语高中这边儿晚上十点就熄灯,查寝很严格。
今天在这边儿住上一天,明天再住一天,后天才回去。蒋峤西放下手里的卷子和笔,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那个,蒋峤西,你充电器我给你拔下来了,”室友这时对他说,“我看早就充满了。”
蒋峤西点头,他把手机电池从充电器里拿下来,揣进口袋里。
推开寝室洗手间的门,蒋峤西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拿过牙刷,开始刷牙。
突然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了,蒋峤西一抬头,是外国语竞赛班一起上交流课的几个同学。
“蒋峤西,我们……我们能不能再问你几个问题?”他们堵在洗手间门口。
蒋峤西嘴里还咬着牙刷呢。
屋里的室友都躺到床上了,这会儿坐起来说:“几位,明天吧,都这个点儿了快熄灯啦!”
那几位同学忙说了抱歉,他们退出去,把寝室门从外面关上了。蒋峤西低头刷牙,脑子里时间一秒一秒精确地往后跳。
室友还坐在床上,他看见蒋峤西出来,殷勤道:“那个,蒋峤西,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可能说梦话,如果打扰到你了——”
“没事。”蒋峤西说。
夜里更吵的事情他都经常能听见。
室友一笑,又说:“还有,今天谢谢你给我们讲题啊。那个,你人真好诶,我本以为你不太愿意搭理我们呢!”
蒋峤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从书包里摸打火机。
九点四十五分了。林樱桃穿着睡衣,把猫咪的水碗填满,然后去给窗边的万年青盆栽浇水。她拿了把梳子,坐在床边慢悠悠梳自己的头发,她头发又长了,应该去剪了。
林樱桃抬起眼,她试着用手指去揪眼睫毛,拿下来看看有多长。她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去。突然间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林樱桃吓得一下子抬起头。
屏幕上一条短信。
新信息来自杜尚:
[樱桃,你知道余锦那小孩文曲星的开机密码是什么吗??]
林樱桃拿起手机回复:“我今天很忙,你不要给我发短信!”
很快,杜尚又回复了。
[是秦野云的生日!!!]
林樱桃原本烦得要命,恨不得和杜尚马上断交,但还是惊讶到了,她回复道:“真的啊??”
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蒋峤西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抽烟,看着手里的书。打火机和烟盒放在旁边,地板上已经是星星点点洒落的烟灰。
隔着一扇门,他能听到临时室友在给家里打电话。
“行了妈!我后天就回去了!我可是和蒋峤西分到一个宿舍,蒋峤西!就是今年全省第一!我当然要抓紧时间学习了,还用得着你说嘛……行了行了,马上就熄灯了!随便买什么吧,我……就吃南京板鸭吧!”
忽然间,头顶的灯熄灭了。
蒋峤西坐在黑暗中,抬头看了看,他手指间夹着一个红色的火星点。他伸手从裤兜里把手机拿出来。
屏幕亮起来,他在通讯录里翻,他朋友很少,很快就翻到了。
林樱桃关上卧室的灯,假装自己在睡觉了。她钻进被窝里,耳朵里塞了耳机,她侧着身在枕边翻开了一本日记。
借着床头一点微弱的光线,林樱桃默念着日记本上的内容,这是多久以前写的了?字迹已经被水浸得模糊不清,纸页不平整,也是沾多了水的样子。
嗡嗡嗡——她的手机屏幕在枕边亮起来了。
林樱桃放下日记,立刻凑过去看。
是一串陌生号码的来电。
林樱桃趴在床头,她的长头发从耳边垂下来了,就垂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垂在这串号码上。
屏幕持续亮了56秒,然后变幻成了一个未接来电的记录。林樱桃盯着屏幕,她愣了一会儿,看着屏幕逐渐暗下去。
林樱桃向后转身,躺回到枕头上。她又忍不住深呼吸起来,因为觉得紧张,这好像是控制不住的。她翻开了日记本,继续凑近了看,她想弄清楚她小时候给蒋峤西到底打过多少次电话,但她根本数不清。
特别是,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总是只顾着哭,数学也不好好学,连记日记都记不清楚。
字也写得乱七八糟的,林樱桃往后翻,发现好几页都是小学生郁闷的水彩笔涂鸦,或是干脆连涂鸦都没有,只有沾湿过的纸页了。
“余樵和杜尚今天给我打电话了,省城可以给群山打电话的,”偶尔也会有清晰的字,连成句子,“为什么蒋峤西不给我打呢。”
耳机里,女歌手在唱一首歌。
辛苦,幸福,忍耐,付出。
林樱桃把日记本抱在怀里了,她感觉她抱着的并不是一个这么多年不舍得丢的本子,她抱的是一个小女孩,总是委屈得泪水涟涟,连林樱桃都可怜她。
窗外,月色朦胧,透进林樱桃的窗里。
枕边又响起了震动声。
林樱桃抬起头,凑过去了。
又是那个陌生号码,它在十点十分整的时候,再一次打过来了。
林樱桃走进客厅,爸爸和余叔叔还在外面看《武林外传》。“怎么醒了?”他们问。
“爸爸我要用你的手机。”她说。
林樱桃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给蔡方元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是蔡方元的爸爸:“方元啊,方元,樱桃找你!”
蔡方元一接电话:“都几点了,姐姐。”
林樱桃说话带鼻音的,她问:“蒋峤西的手机号是多少,你知道吗?”
蔡方元一听这个,愣了。
“他前几天问我要你手机号来着,”蔡方元放下话筒,去找手机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我给你念念啊。”
林樱桃用笔把这串数字抄在手心上,她手心有汗,又描了描。
她放下爸爸的手机,关上自己的屋门。林樱桃趴回到床上,去看枕边的手机屏幕。
已经是两个未接来电了。
林樱桃展开手心,这么对了对。
她突然一吸鼻子。
十点三十分,整点一到,林樱桃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了。林樱桃还侧躺在被窝里,眼睛大睁着,她枕头湿了一块,头发也湿,粘在脸颊上,粘得又难受又痒,林樱桃抱着怀里的日记本,把眼睛凶巴巴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