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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总说,樱桃,你才十八岁。
可林樱桃却觉得,十八岁,她好像已经感受过了一生。
特别最近,她听到什么歌都觉得像在听自己的经历,无论是“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还是“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她经常听着听着,就盘腿坐在床单上开始抹眼泪了。
她马上要启程去北京了,林樱桃把塞满了苦情歌的爸爸新给她买的mp4装进书包里。
她把陪伴了自己多年的mp3弄丢了,但好在那盘蒋峤西送给她的磁带还在。2000年刚出道时的孙燕姿在封面上蹲坐着,她留着青涩的短发,有种初闯世界的天真。
因为爸爸要加班,只能把林樱桃送到火车站。林樱桃在站台上抱住爸爸忍不住又开始哭了,她想争气一点,但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的不舍。
林电工笑着拍她的后背:“国庆节就回来了。在学校好好学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看,余樵又要笑话你了。”
林樱桃抬起头来,她用袖子擦眼泪。“爸爸再见!”她说。
林妈妈上了火车,她临时加了张票,还是放心不下,打算和余班长一起,把孩子一路送到北京学校去。余樵父子俩和秦野云坐在隔壁车厢。林妈妈从女儿的行李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在家削好了皮的苹果。她把苹果掰开了,和女儿一起吃。
“小的时候,总怀疑我们家樱桃未来能不能考上大学啊,”林妈妈说,“那么不爱学习,整天就知道玩儿。”
林樱桃闷头吃苹果,还时不时咳嗽,是在站台哭得太厉害了。
“去了学校,多交朋友,和室友搞好关系,”妈妈在旁边嘱咐道,“如果遇到,有喜欢的男孩子呢,谈个恋爱也是可以的……”
林樱桃又咳嗽起来,好像被苹果呛着了。
“余樵的学校是不是离你挺近的。”妈妈突然说。
“不近,”林樱桃说,“坐车要半小时呢。”
“没事的时候你们周末可以在北京四处逛逛,多看看景点什么的。”妈妈说。
到了北京西站,有北师大的大巴车来接新生。林樱桃与余叔叔他们道别,然后和妈妈一起上了车。
学校里,四处是推荐给新生的广告。林樱桃按照学前教育专业08届新生群的指导,注册了一个校内网的账号。她在上面搜索了余樵、蔡方元、杜尚、秦野云、黄占杰、辛婷婷、耿晓青、冯乐天……她加上了每一个人,几乎所有同学的学校信息都从高中改成了大学。
当然,林樱桃也在搜索栏习惯性搜索了一下“蒋峤西”,果然是一个结果都没有的。
按照发下来的宿舍信息,林樱桃并不和自己同专业的同学住在一起。她“幸运”又“不幸”地被划分到学前教育专业研究生女生寝室唯一的一个空床位里,需要和五个大自己四岁多的学姐同住。
林妈妈在楼下给余班长打电话,她不无担忧地说:“怎么就分到樱桃啊,樱桃从上了初中就和同学走得不近……”
林樱桃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她低头看手机上“蒋峤西”空空如也的搜索结果,感觉心如死灰。
去寝室放下行李,其他室友都不在。林妈妈帮闺女稍微打扫了卫生,把行李拿出来。她有点担心,说:“樱桃,有什么不适应的,你给家里打电话,啊?”
林樱桃点头。她和妈妈又一起去看了食堂,在附近逛了逛,她一直把妈妈送到了校门口,然后看着妈妈一个人穿过北京陌生的街头,去坐公交大巴,林樱桃的眼泪忽然又夺眶而出。
2008年9月中旬,美国雷曼兄弟银行宣布破产。
沪指也跌破了2000点。林樱桃坐在北师大新乐群食堂的二楼,听从学院路过来吃饭的余樵说,蔡方元的爸爸住院了。
“不会吧?”她抬头一愣,“就因为股市吗?”
余樵在菜里挑虾仁吃,看林樱桃一直盯着他的筷子尖,他把虾仁扔林樱桃碗里。“蔡方元刚开学就请假回去了,说他将来一定给他爸把这些钱挣回来,蔡叔叔才缓过一口气。”
林樱桃在对面一下子笑了。
余樵说:“还笑。”
林樱桃说:“我觉得蔡方元挺靠谱的,比蔡叔叔炒那股票靠谱多了。”
香港恒生指数跌到了17000点,比年初活活跌掉了10000点。全球经济形势日益恶化,可在北师大的校园食堂里,林樱桃能感受到的只有饭菜的香气。
“对了,”余樵坐在对面说,周围有女生看他,“蒋峤西没去加州伯克利。”
林樱桃忽然抬起头。
“8班和15班那两个人见到岑小蔓了,”余樵看她,漫不经心似的说,“岑小蔓一直让他们俩找蒋峤西,一直没找到,问了当地一些华人学生,也没有。最近说是,委托了一个教员,在他们教务系统里一查,新生里压根没这个人。”
林樱桃看着余樵的脸,她的嘴唇动了动。
“可能去别的学校了。”余樵瞧她的反应,说。
“哎,哎!”余樵受不了道,“你现在怎么又这么能哭了?”
余樵无可奈何,他发现隔壁桌几个师大的女生一直看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负心汉渣男。他说:“请问你们有纸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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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樱桃住的研究生寝室的宿舍长叫孟莉君。她是个面相颇凶的黑长发姐姐,平时上课都穿六七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嘴唇红得像每天早餐都吃小孩。
第一次夜谈会上,林樱桃坐在被窝里,被五位学姐手机发出的手电筒光残忍地照到脸上。寝室灯早就关了,空调开着,林樱桃的眼睛眯起来,如同忍受酷刑。
“乐乐,”孟莉君学姐在对床叫她,她只穿内衣,举着手机,“来给姐们交代一下,有没有男朋友啊,亲过吗,抱过吗,睡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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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释:
*校内网:创办于2005年12月,创办人是来自清华大学和天津大学的王兴、王慧文、赖斌强和唐阳等几位大学生。2009年7月更名为“人人网”。
*樱桃和研究生学姐混住属于情节需要,与具体学校无关。
第54章
林樱桃一开始还想隐晦地略去具体细节,在夜谈会上给几位看起来并不太像坏人的学姐交代一下她的“感情经历”。但她就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特别被学姐们一套话,越套细节越多,连自己小时候家住二十四排七户,蒋峤西住在六户这种事都说出来了。
“哎呀不想知道,顺着高中往下说!”孟莉君讲。她下床去换手机电池了,一边听,一边还站在林樱桃床下问她要不要吃切好了的木瓜丁。
林樱桃感觉学姐们已经把她接纳了。
孟莉君还教育她:“多吃啊,丰胸啊,没男朋友的手管用,但可以迷信一下。”又端起水果碗,分给其他床上还没刷过牙的姐妹。
她上了床,听林樱桃这个实诚小姑娘继续顺着高中往下回忆。因为给那个男生写过信,所以林樱桃刚上高中的时候同学都不是很喜欢她,在学校就比较讨厌她。
坐在2号床玩手机的姐妹突然说:“妹妹我告诉你,上了大学以后有她们后悔的!”
4号床的姐妹躺在被窝里,这会儿突然翻了个身起来了,和其他人说:“妈的我也好想回高中去和我高中男神表个白!”
林樱桃坐在6号床,在一个角落里,她显然还没到能体会学姐们这番话的水平。
1号床的学姐在借阅读灯看《全球化与后现代教育学》,她悠悠道:“其乐,你看你现在还能给我们回忆回忆你的青春,而你高中同学呢,很可能就只有无聊,只有烂嘴皮子闲言碎语。等到他们三四十岁,再回顾自己青春的时候,才发现,哦,最好的年纪,什么也没有。要说好好学习,也没考上什么特别好的大学——能考上985吗,成天说闲话好好学习了吗,要说享受青春,连和喜欢的男生说句话都不敢,我估计你男神将来说不定还记得你,但肯定记不住她们。”
孟莉君说:“你接着讲,你转回去以后呢?”
林樱桃说,她转到本校,和蒋峤西——“那个男生”——分到一个班,她一开始不想和他说话,但他每天学奥数,上完早读才来到班里。
“他就把水壶放到我桌子上,让我给他接水,”林樱桃想了想,“有一天他贴字条在杯子下面,和我说对不起,然后我就原谅他啦!”
这飞速的剧情转折让五位学姐同时伸头看她了。
“等会儿,等会儿,”2号床学姐说,“他让你给他接水??”
4号床学姐说:“他也喜欢你??”
孟莉君不屑一顾:“人乐乐一开头就说了,小时候认识,你们有没有认真听讲?”
“没有老师我一开始没听见!”2号床学姐掀开被子,把手机扔一边儿,“能不能申请再讲一遍!”
林樱桃从北京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她说寝室里的研究生学姐都对她特好,中午带她去吃饭,还领她去研究生浴室洗澡,她已经很认识学校里的路了。
爸爸很高兴:“你多和学姐们请教请教学习上的事情。”
林樱桃说:“我们什么都得学,唱歌跳舞画画——”
爸爸笑道:“这些你小时候都学过啊?”
林樱桃说:“我是小学时候学的,都多少年了,我就记得小时候学跳舞成天摔屁蹲儿……”
寝室里的学姐们对林樱桃的男神长什么样特别感兴趣:“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们上网上搜搜。”
林樱桃不敢说,她高中时候让人说闲话说怕了,给说出心理阴影了,害怕万一被以前同学知道自己和大学学姐说这些,被人骂自作多情。
2号床学姐把衣服全脱了,锁进浴室柜子里:“所以说啊,教育行业是多么重要,我们基本肩负着人类未来的希望。”
林樱桃从旁边脱衬衫,她的头发一团乱,把手伸到背后去解胸罩的扣子。她不习惯公共浴室,也不敢抬头去看其他女生的身体,事实上,她连自己的身体都很少看。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冰冰凉凉地握住林樱桃胸前两侧。
林樱桃弯下腰“啊”了一声,下意识转过身就想躲,她脸色通红,胸前的宝石樱桃项链摇晃。
4号床学姐从旁边换拖鞋,笑着评价道:“小女孩。”
孟莉君松开了手,又当众摸了摸自己胸前:“什么道理啊,没被男朋友的手加持过还比我大。”
林樱桃搓头发上的泡沫时又被孟学姐从背后捏了一把屁股,她渐渐习惯了学姐们这种生冷不忌的作风,她转过身问:“学姐,什么是男朋友的手啊?”
孟莉君双手一叉腰,想了想。她的黑发湿透了,垂在脑后,她整个人又高又瘦的,颧骨也高,就是很有气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毕业后会去做幼儿教师的,感觉小孩儿一见她就会哭,会被家长拼命投诉。
“等你找个男朋友就知道了,”孟莉君对她挑了挑眉,还眯起眼补充了一句,“超有用。”
学姐们最好奇的一件事是,林樱桃为什么把学霸男神“放跑了”。因为在林樱桃讲述的故事里,那个男孩最后去了美国,他“应该”过上了很好的大学新生活。
“你知道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像样的对象有多难吗?”4号床学姐问她,“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根本不懂自己错过了什么。”
林樱桃愣了一会儿:“不会的吧……”
正好背后3号床学姐在敷着面膜看以前的《康熙来了》。
林樱桃看了一眼,说:“你们不是都很喜欢那个高山峰,他看起来都三十多了……”
“不一样的!”2号床学姐说,“男人啊,都是臭东西!越老越臭!”
林樱桃眨了眨眼。如果她没记错,2号床学姐前几天还刚夸过《少年包青天》里的八贤王很帅。
“妹妹,听姐姐一句经验之谈,”1号床学姐在床上翻最新一期《幼儿教育》,她说,“最好的男人,永远在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说难听了,叫幼稚、冲动,说好听点,是可爱,真诚。他们是用一颗真心来对待你,对待感情。等这些男人长大了,进入大学,步入社会,到那时候你再接触看看,利欲熏心,斤斤计较,臭不可闻,已经和我们理想中的‘爱情’没什么关系了。”
3号床学姐这时转过身来,揉搓着脸上的面膜泥,她说:“当然他们男人也是这么攻击我们女人的。”
“所以这就是学前教育很好的地方,”1号床学姐下了床来,把学科杂志往桌子上一放,她摘了眼镜,挽起没梳的头发,对林樱桃说,“每天接触的都是人类幼崽,只要你不讨厌孩子,一天大部分时间里你不用体验太多算计和勾心斗角。”
林樱桃经常在周六和学姐们出门去逛街。去三里屯,或是西单大悦城。有时候她们也一起去王府井大街,但林樱桃不太喜欢来到这里。
她连站在街口,都会感觉蒋峤西就在附近。
有一次孟莉君学姐去王府井买帽子,林樱桃站在一旁帮她拿袋子。孟莉君突然说:“乐乐,你也没试过联系联系你那个美国男神?”
林樱桃想了想,摇头。
孟莉君叹了口气:“你以后会后悔,高中时候没和他多发生点儿什么的。”她对她挤眉弄眼。
林樱桃笑了起来。
孟莉君眼底闪过一丝惆怅。
她换了一顶又一顶帽子,对着镜子左右看,有一顶还挺配她今天的唇色和耳环。
“很多人,说错过也就错过了,”孟莉君突然感慨道,“就算之后再见,也不是以前了。残酷啊。”
她们在楼下买咖啡。孟莉君点了杯拿铁,林樱桃要了冰美式。她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皱起眉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