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腰——左耳听禅
时间:2019-03-16 10:09:47

  从宫中出来后,他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到府邸,直到房门关上,房中除了他与管家再无旁人,他才收起了刚刚那副模样,眼中只余愤恨和寒凉。
  “若非知道陛下背地里干了什么,我只怕真要信了他今日之言。”
  “我亲自教出的学生……这是我亲自教出的学生啊!”
  他声音低而悲愤,短短半月头上的发丝又白了不少。
  管家低声道:“老爷莫要动怒,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如今我们在暗陛下在明,这是好事。”
  姚钰芝轻笑,脸上满是自嘲。
  “我只是觉得可笑,想当初我最看不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如今我自己竟也成了这样的人……”
  他活了一辈子,到老到老竟不得不在人前演起戏来,还要演的情真意切。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演戏,偶尔一次两次还行,真让他做到像魏弛那样收放自如,随时都能摆出最合适的表情,他是办不到的,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马脚。
  “老爷也是为了小姐。”
  管家劝慰。
  姚钰芝却没理会这句话,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秋猎就快到了吧?”
  管家点了点头,面露忧色:“老爷不再考虑一下吗?咱们也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法子。”
  姚钰芝摇头:“这是最好的法子。”
  管家见他目光坚决,只得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
  魏弛登基后的第一次秋猎办得十分盛大,文武百官携家眷一同前往皇家猎场,人头涌动。
  各家儿郎们都欲在新帝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凡擅骑射者无不冲锋在前,力求拔得头筹。
  魏弛的骑射工夫也不差,但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当初努力练习也是为了讨得先帝欢心罢了。
  如今先帝已经故去,他不用再去讨好谁,象征性地参与了一会打了几只猎物就回去了,只等最后评判今日哪家儿郎最为出色。
  事先围好的营地上人头攒动,有女眷带着留在营地的孩子们往来应酬。
  众人没想到魏弛会这么快回去,一个小童四处乱跑时眼看就要跑到魏弛跟前,被跟在后面的家仆眼疾手快地拉住,赶忙向他告罪。
  孩子的母亲也看到了这边的状况,匆匆赶来,解释孩子年幼,这才险些冲撞了陛下。
  魏弛看着那孩子,沉默片刻,并未责怪,而是问了一句:“他几岁?”
  那女眷答道:“回陛下,犬子今年刚满三岁,因他爹爹说男孩子不能娇惯,要带他来猎场长长见识,看看陛下和众儿郎们狩猎时的英姿,故而让妾身带着他一同来了。”
  魏弛点了点头:“确实,朕三岁时也已经启蒙了。”
  “陛下自幼聪慧,文韬武略,这是大梁人尽皆知之事。”
  女眷顺势说道。
  魏弛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恭维而露出什么得色,目光依旧盯在那孩子身上,在妇人胆战心惊以为他要责怪惩罚的时候忽然说道:“这孩子看着聪慧,赏。”
  说完大步离去,将惊讶又欢喜的妇人留在了身后。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帐帘落下后目光沉沉。
  十四叔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还有可能是他跟幼清生的。
  虽然他并不喜欢幼清,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碰她。
  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仅会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还会为他诞下子嗣,魏弛一想到这就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青,似要将杯子捏碎,正在这时帐外走进人来,告诉他说出事了。
  姚钰芝在狩猎之时心神恍惚坠下马来,摔断了腿,太医已经赶了过去,还不知道伤势如何。
  魏弛一怔,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崇明元年七月初,太傅姚钰芝因秋猎断腿而提出辞官。
  新帝几番不允,但终因姚太傅年老体迈,又伤痛难忍而答应下来。
  但姚太傅虽然离开朝堂,却优容犹在,不仅自己获得大量封赏,就连远在上川的女儿秦王妃也得到了赏赐,以宽慰他拳拳爱女之心。
  众人都道新帝仁善的时候,管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不知给小姐送去了什么东西,只怕……只怕是不怀好意啊!”
  姚钰芝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但眼下他与女儿相隔两地,又被陛下盯得紧,连这次去上川给女儿报信的人也是陛下派去的,他就是想给她传信也不可能。
  “没事的,”他如此宽慰自己,“周妈妈和丁管事都在,他们心里有数。”
  姚幼清虽然不知道当初那药丸的事,但周妈妈和丁管事是知道的,他们一定不会让她随随便便碰宫里送去的东西。
  而送东西的人也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逼姚幼清立刻吃下什么,不然动作就太明显了,一旦被秦王发觉,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弛现在一时半会拿秦王还没什么办法,他不敢做的如此明目张胆,不然上次就不会特地让人做出那种难以察觉的毒药,而是直接用其它更方便的毒药了。
  管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稍稍放下心来,等着上川那边的回信。
  ……
  魏泓与姚幼清回到王府之后,姚幼清头一次自己主动来到了前院,手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这是什么?”
  魏泓问道。
  姚幼清笑着将木匣放下:“冯大家的田园趣图,送给王爷做回礼。”
  “……不必了,这画很珍贵,你自己留着吧。”
  姚幼清摇头:“其实我对书画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留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
  “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与其把它留在我这,不如把它给真正懂得它,喜欢它,欣赏它的人。只不过……”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小声道:“这幅画有一点小小的瑕疵,王爷你待会看见不要生气。”
  瑕疵?
  魏泓皱眉:“怎么会?我当初看到它的时候它完好无损,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完见姚幼清神情讪讪,明白过来:“你没保存好它?”
  姚幼清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魏泓有些莫名地将那幅画拿了出来,展开在眼前,起初看着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当画卷展开一半之后,目光忽然愣住。
  这幅画是冯大家辞官回乡后所画,画的是他自己在乡间的几间简陋屋舍,以及院中围起来的几块菜地,还有几只随便养在院子里的鸡鸭。
  魏泓临摹过这幅画无数回,对那片菜地里种的菜有几片叶子都了如指掌,更不用说院子里有几只鸡几只鸭了。
  眼下菜叶鸡鸭的数量都对,唯独不对的是旁边多出了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
  这兔子笔法稚拙,显然是年幼孩童画上去的,只能勉强认出个形状而已,至于神韵什么的就完全不用提了。
  魏泓眼角抽了抽:这叫一点点瑕疵?一点点瑕疵?
  他抬头看向姚幼清:“……你画的?”
  姚幼清讪讪地点头:“爹爹把这幅画买回去后十分喜欢,经常放在桌上赏鉴。”
  “有一次我去他房中找他玩耍,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走得急,没把画收起来。”
  “我那时年幼无知,见他桌上有画,就爬到椅子上看了看,然后……然后见这画上鸡鸭都有,却没有兔子,就……就随手加了一只。”
  魏泓抬手按了按眼角,免得眼珠子跳出去。
  “你爹没……”
  他张口想问你爹没被你气死,话到嘴边好歹改了改:“你爹没生气?”
  姚幼清笑得更尴尬了:“爹爹气的食不下咽,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但是……都已经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就只能……算了,告诉我让我以后不许再在他的画上乱涂乱画。”
  若换做两个儿子干了这种事,少不得是一顿打的。
  可姚幼清是女儿,还是年纪最小的女儿,他几次看看画再看看那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歉疚害怕可怜兮兮的小脸,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
  魏泓眼角跳的飞起,心想这要是他的孩子……
  他边想边又抬头看了姚幼清一眼,无声叹气。
  他也没什么办法。
 
 
第30章 无知
  若画卷只是因为保管不善出现一些微小的瑕疵, 魏泓或许还可找人想办法尽量修复。
  但画上被人直接添上了几笔, 那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在姚幼清走后看了那幅画许久, 想试着把那只扎眼的兔子修饰一番,尽量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但是想了无数种方法都不行, 实在是这兔子的笔法跟整幅画都格格不入完全不同, 他几次提笔最终都放下,长吁短叹晚饭都没吃下去,觉得姚幼清还不如不把这幅画给他。
  眼见着好好的一幅名家之作被无知顽童的随手涂鸦给毁了,他心痛不比姚钰芝少。
  但一想到姚钰芝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三天没吃下饭的样子, 他又忽然觉得心里挺舒坦的,这只兔子看着也没那么碍眼了。
  魏泓笑了笑,让人将这幅画挂到了他书房的墙上, 偶尔吃饭办公之余抬头看一眼,习惯了倒觉得也挺好。
  冯大家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本就是想表达辞官后的闲适与乡间的意趣, 姚幼清画的兔子虽然笔法稚拙,但本意上却不违背,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不把它当做一幅珍贵的藏品,只当做一幅普通画卷来看的话,这只兔子添在上面倒也有几分妙趣横生。
  他想若是冯大家自己画完看到被孩子添上了几笔, 他应该也是不会生气的, 而是朗声一笑, 谈笑自若。
  当然, 想归想, 以后他若真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会把自己的收藏妥善收好的,不然下一个气的三天吃不下饭的人就是他了。
  想到孩子,魏泓又有些出神。
  高宗的孩子很多,相互间尔虞我诈地倾轧也不少,即便年幼时受宠如他,也是曾经被人明里暗里欺负过的。
  世家大族中孩子多了都难免发生这种事,更遑论皇室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他对孩子一直看得很淡,想着有一两个就行了,多了回头生出罅隙,反而麻烦。
  但现在……他一个都没有。
  魏泓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已经满地跑了。
  之前没有孩子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成亲,也从来没想过要庶出的孩子,免得将来嫡庶之间像他和他那位皇兄一样你死我活。
  现在他成了亲,但是……
  魏泓扶额,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想起上次他与姚幼清之间关于孩子的那场对话。
  他纵然当时态度不好,说的话有些不中听,但她也确实是没想过要跟他有一个孩子,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将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记在名下。
  真是……大方啊。
  当初他最早想象的自己的王妃该是什么样来着?
  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不要整日因为些许小事在他耳边碎碎叨叨斤斤计较。
  如今仔细想来,她倒真是做到了。
  何止是大方,简直是太大方,大方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甚至都不主动跟他说几句话的,前些日子来送画还是头一次主动踏足前院,送完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魏泓皱眉,正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心烦,崔颢走了进来。
  他刚刚还在看着那幅画,听到动静立刻收回视线,拿起了手中公文,耳朵不自觉地竖起。
  崔颢走近后却并没有直接说有什么事,而是先递了一张拜帖过来,这才道:“王爷,季二小姐来访。”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王爷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眉眼间的失望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起几分不耐。
  “她怎么还没走?”
  魏泓沉声问道。
  算起来季云婉到上川也差不多三个月了,一个没成亲的姑娘家离家这么久,季淮安在外人面前怎么解释?
  崔颢垂眸:“属下不知,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见到王爷吧?”
  因为没有见到所以不肯死心,因为不肯死心所以不愿离去。
  魏泓并不关心季云婉的事,所以从没过问过,下人自然也不会拿这些他不关心的小事来烦他,所以他只知道季云婉来过几次,正好都跟他错过了。
  至于其他,他并不清楚,也不在意,那些琐事是不用他去操心的。
  但崔颢却知道,季云婉不仅来过,还因出言不逊跟门房发生了争执,并在大街上引起了一阵骚乱。
  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甚至被言语羞辱,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来求见,他真不知该说这位季小姐有恒心,还是该说她……脸皮厚。
  魏泓拧着眉头看着桌上那张拜帖,上面写的是季淮安的名字。
  也就是说,确实是季淮安让她来的。
  “那就让她进来吧。”
  他说道。
  她要见,那就让她见好了,见完了死了心也好回去跟他爹说清楚,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崔颢应诺,让人将季云婉带了进来。
  季云婉在上川待了三个月,总算见到魏泓,心中却没有了最初的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她比之前瘦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但魏泓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等她进门见过礼之后就让人先将帖子还给了她。
  盘香代为接过,季云婉看了一眼,道:“父亲让我顺路代他来探望王爷一番,看看王爷过得可好,我今日也总算完成父亲之命了。”
  魏泓:“我过得很好,你回去后告诉季大人让他放心。”
  回去?
  季云婉敏感地从他的话中听到了这两个字,面色微僵。
  父亲确实已经在催她了,说让她立刻启程回京,不然就要派人来将她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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