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留在她身边,所以才留下,无关正妻与否,也无关其他一切,只是因为住在那里的是王妃,是真正走进了他心里的人。
而他之前之所以不在她那里留宿,是因为她从来就没走进他心里,从来没有。
楚嬿深吸一口气,对绾儿道:“我知道你担心我走了以后赤珠欺负你,所以不想让我离开。”
“你放心,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我走前会跟他们交代一声,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去处,到时候……”
“娘子小心!”
楚嬿话还没说完,绾儿忽然惊呼一声,用力将她往回拉了一把。
假山上掉落的一个花盆堪堪划过她的脸颊,砸在她的肩头,然后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楚嬿捂着肩膀痛呼出声,神情痛苦,倒在绾儿肩头几欲昏厥。
绾儿急得大喊:“来人!来人啊!”
……
“回王妃,是摆在假山上的一盆花没放好,在楚娘子经过的时候正巧掉了下来,砸在她身上。”
去现场查看事故原因的下人回来禀报。
姚幼清点头,询问请来的大夫楚嬿的伤势如何。
大夫摸着楚嬿的肩膀道:“伤着骨头了,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行。在彻底养好之前这条胳膊切忌用力,不然以后怕是就废了。”
说完又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还好没砸在头上,不然现在怕是要收尸了。”
姚幼清满脸担忧:“那她脸上的伤呢?严不严重?”
花盆落下砸在楚嬿肩膀,里面的花枝从楚嬿脸上划过,留下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是小伤,无碍。”
大夫道:“伤口虽然有些长,但是并不深,止了血上些药就好了,就算留疤也不会很明显。”
“会留疤?”
绾儿大惊,声音尖细刺耳,听的大夫直皱眉。
“用些好药养的仔细些就不会留疤,再说了,跟命比起来,一条伤疤算什么?没砸到头就是福大命大了!”
说着让随行的药童准备纸笔开药,不再理会绾儿。
绾儿却红着眼睛险些哭出来:“我们娘子是女子啊,脸上怎么能留疤呢?”
何况娘子就是因为这张脸才被王爷看中的,要是脸毁了,那……
她转过头去看楚嬿,楚嬿却并未露出什么异常,除了因为伤处的疼痛而面色惨白就没什么其它反应了。
大夫开了药叮嘱了如何养伤,定好每三日来复诊一次,便带着药童离开了。
楚嬿在绾儿的搀扶下也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临走前姚幼清却让人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盒过来。
“这是我娘祖上留下的面脂的方子,我从小就用它,很好用的,对祛疤也有很好的效果。”
“我刚才让人给大夫看过了,他说等你伤口愈合以后用这个就可以,只要仔细将养,就不会留疤的。”
“太好了,”绾儿高兴地说道,伸手代楚嬿接过,“娘子,不会留疤了!”
楚嬿看着那个瓷盒,神情怔怔,点点头对姚幼清道了声谢,和绾儿一起告退了。
第37章 放下
两人离开后, 周妈妈对姚幼清叹了口气。
“王妃, 你还真想把这楚娘子留着不成?”
若是楚嬿自己不提, 王爷也不提, 那他们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了。
但现在楚嬿既然自己提起要离开,何不顺势应允了呢?
周妈妈刚刚看的明白,他们小姐是真的想把楚嬿留着。
姚幼清点头, 低声道:“如今王府只有这么一个通房,她若走了,那……王爷若是想……”
她说着面色微红, 低下头去:“总要有个人才行吧?”
如今魏泓住在她房中,虽然这几日并未对她做什么, 但若王府唯一的通房走了,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人,那……那她这个做妻子的不就成了首选了?
周妈妈明白过来, 哭笑不得,小声问道:“王妃不想跟王爷圆房?”
女孩子听了这话脸色更红:“他是我的夫君, 这种事……也没什么想不想的。我就是……有点害怕。”
她到现在还记得上次魏泓想与她圆房时的样子,目光不善, 言语冷漠, 还对她又啃又咬,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而且我也怕楚娘子走了他看上我身边的人,那到时候我是给还是不给?我是真的不舍得琼玉他们给他做通房的。”
她带来上川的丫头将来都想让他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而不是成为魏泓的通房, 耽误了终身。
“当然, 这都只是我的私心。”
“楚娘子现在既然已经自己心生去意,等我问过王爷若是王爷也答应,那我也不会强留她的,到时候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地安置下来就是了。”
周妈妈笑着摸了摸姚幼清的头:“好,都听王妃的。”
晚上魏泓回来,姚幼清就询问了他关于楚嬿的事。
正如楚嬿所料,魏泓说让姚幼清看着处置就行,他不管。
姚幼清叹了口气:“那好吧,等楚娘子把伤养好我就让人给她脱去奴籍,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好好安置。”
魏泓皱眉,心说你这一脸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不舍得她?”
他沉声问道。
姚幼清有些郁闷地小声嘟囔:“楚娘子人挺好的。”
说完再次叹气:“不过既然她自己想离开,王爷你也同意了,那就这样吧。”
还真不舍得她!
他都没不舍得,她有什么可不舍得的?
魏泓不傻,怎么会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楚嬿离开。
他脸色铁青,当晚睡觉比前几日还不老实。
翌日姚幼清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更觉得楚嬿的好来,也盼着前院能早点修缮好,这样她就能过回原来和王爷分院而居的生活了。
……
先前请来的大夫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每三日来给楚嬿复诊一回,复诊后绾儿会去正院给姚幼清禀报楚嬿的伤势如何。
大夫第二次来的时候,绾儿跟上次一样去找姚幼清。
姚幼清正在花园散心,听她说楚嬿的伤养得很好,点了点头。
“你多照看着些,等来日楚娘子走了,你若愿意就跟她一起走,不愿意的话就留下来,我在别处给你找个差事。”
绾儿先前就听自家娘子说王妃心善,眼下听她这么说,眼圈一下就红了。
“多谢王妃。”
她福身施礼道。
“娘子待奴婢很好,若是她离开王府的话,奴婢想跟她一起走。”
姚幼清点头答应下来,绾儿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怯怯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忽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
“王妃,您能不能让王爷去看看娘子?娘子肩上的伤虽然养的精心,但脸上的伤却一直不当回事,如今即便愈合了也不肯用您给她的面脂,说是就要让那道疤留着,提醒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
“可她是个女子啊,就算不在王府伺候了,将来去了别处也总是要嫁人的,脸上若是留了疤,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她说着哭了起来,担忧急切泪流。
姚幼清蹙眉:“让自己脸上留疤?这怎么可以?太荒唐了……”
绾儿哭道:“奴婢劝了很多次了,但娘子就是不听,大夫说越早用面脂越好,不然以后留下疤再用就不管用了。”
“可娘子根本不听我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求王妃让王爷去劝劝她,王爷的话娘子一定会听的!”
姚幼清明白过来,但并没有直接应下。
“不是我不帮你们去问王爷,是王爷现在不在府中,我若为了这种事让人特地去找他一趟,王爷非但不会回来见她,只怕还会生她的气。”
从上次姚幼清询问魏泓是否同意楚嬿离府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魏泓对这个通房并不是很在意。
一个他不在意的女子,便是有正事他都不一定会见,何况是因为自毁面容才去请他回来。
绾儿不明白她的意思,犹自说道:“奴婢知道王爷忙,不用您现在就去找他,等他回来了让他去见见娘子可好?”
姚幼清叹气:“跟他忙不忙没关系,实在是楚娘子做的事……会惹他厌弃。”
“古语有云: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她自己先舍弃了自己的面容,不珍视自己,别人又怎么会珍视她呢?”
绾儿年纪小,又没怎么读过书,听的并不是很明白,但姚幼清的意思她明白了,就是秦王八成不会去探望他们娘子,不管忙不忙都不会去。
她茫然无助不知如何是好,姚幼清叹道:“我先随你去看看吧,若能劝一劝自然好,若劝不了……那也是楚娘子自己的选择,我也没办法。”
绾儿赶忙点头,起身在前面引路,带她去了楚嬿的院子。
楚嬿的院子离这里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她正呆坐在床边,目光空洞神情恹恹,几日不见就瘦了一圈。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还以为是绾儿回来了,并未在意,直到姚幼清走到近前才发现,忙起身施礼。
“不必了,”姚幼清道,“你有伤在身,就不讲这些虚礼了,坐着吧。”
楚嬿这才坐了回去,问道:“王妃怎么来了?”
“绾儿说你不肯用面脂,想把这道疤就留在脸上,我就过来看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当爱惜才是。你爹娘若知道你有这个打算,一定会很心疼的。”
“爹娘?”楚嬿喃喃,“我早就已经没有爹娘了,他们全都死了……只剩了我一个。”
剩她自己无依无靠,流落他乡,险些被卖入青楼。
绝望之际得遇贵人相救,最终却还是丢了自己,丢了人,也丢了心。
姚幼清并未打探过楚嬿的身世,闻言眸光微暗,点了点头。
“我的娘亲和哥哥也都离世了,如今只剩下父亲,却也因为先帝赐婚而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即便知道他受伤也不能回去探望……我也很难过。”
“但我知道不管他们是生是死,是否陪在我身边,一定都希望我好好的,绝不想看到我受伤,更不想看到我自毁面容。”
“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可能会让他们伤心难过,就再也不想做了。”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楚嬿一番:“我见你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想来也是被家中精心教养的女孩子,你的爹娘应该都对你很好吧?”
楚嬿顺着她的问题回想自己以前在家中的生活,眼眶渐渐泛红。
“我是一商户女,虽出身一般,但父母恩爱,只是子嗣缘薄,多年来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所以他们就把我当男孩子一般教养,想让我将来继承家业,招个女婿进门。”
“可是还没等到那天……一场天灾,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人,亲族,产业,所有的一切,一夕间化为乌有。
可是消失了不代表曾经不存在,她当初也曾是家中的娇娇女,爹娘的掌上明珠,受到的宠爱不比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们少。
但现在呢?她是什么?
秦王的一个通房,一个自荐枕席的通房,一个明知王爷心里没有她,却还在这里赖了许久的通房。
楚嬿眼中的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我好羡慕你……王妃,我好羡慕你。”
姚幼清还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逝去的父母故而哭泣流泪,哪知道她紧接着就冒出一句羡慕她。
“羡慕我什么?”
她不解问道。
楚嬿抬头:“羡慕你过得自在,随心。”
王爷不来内院的时候,她过得开开心心。
王爷来了内院,她依然开开心心。
但这开心是因为她自己,不是因为别人。
王爷来与不来,她始终都是她,从未丢失自己的本心。
姚幼清失笑:“这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也是没办法,苦中作乐嘛。”
“既然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场赐婚,那就想开一点好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想开一点?
楚嬿抽噎:“如何才能想开呢?”
姚幼清想了想:“嗯……多想想开心的事,把不开心的放下。”
“放下?”
“对,”姚幼清点头,“放下了就自在了。”
放下即自在。
楚嬿心中喃喃念了一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忽然扑进姚幼清怀中失声痛哭。
姚幼清吓了一跳,两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都是她扑进别人怀里哭,还从没有人扑进她怀里哭呢,这可怎么办呀?
她转头去看周妈妈,周妈妈伸手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把楚嬿拉开。
姚幼清又低头看了眼扑在自己怀里没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子,无声叹气,摇了摇头,悬在空中的手落了下去,像以往娘亲爹爹和周妈妈安慰她一般落在了楚嬿身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了,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
小竹楼,三层包间的那个露台上,连城一屁股坐了下来。
“难得啊,你竟然主动找我,是不是又没钱了?”
他笑着打趣对面的魏泓。
魏泓撩了撩眼皮,沉声问道:“你之前从我这里要走的冯大家的那幅田园趣图呢?就是我仿的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