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女孩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抬脚便向一旁的耳房走去。
李斗眼见她就要进了房门,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三两步冲过去拉住她。
“我有话跟你说。”
“你干什么?”
琼玉挣扎:“放手!我没话跟你说!”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李斗讪讪地笑了笑,对她们摆摆手。
“我跟琼玉说几句话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说完竟拉着她就向外走去。
他力气大,琼玉连挣了几下没挣开,就这么被他带出了院子。
周妈妈听到动静站在房门口看了一眼,回去对姚幼清道:“王妃,豆军医……把琼玉带走了。”
姚幼清已经听到了,眉头微蹙。
魏泓在旁说道:“放心吧,没事的,豆子有轻重。”
话虽如此,但姚幼清还是让周妈妈派人跟去看了看。
……
李斗把琼玉带到花园,在假山后一处避人耳目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琼玉低头揉了揉手腕,他见状赶忙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说着又要拉起她的手来看看,被琼玉躲了过去。
“你既不想娶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琼玉道,声音恼怒又带着几分羞愤。
“我……我不是不想娶你。”
李斗解释。
“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想着来亲自给你解释,免得旁人说不清楚,谁知道……你这急脾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进屋去。”
委屈巴巴倒好像琼玉欺负了他似的。
琼玉胸口郁气稍散,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太急了,却又不愿就这么承认是自己的不对,梗着脖子道:“那……我就是这样的急脾气,你不喜欢就算了。”
“我喜欢。”
李斗立刻接了一句,说完一愣。
琼玉也是愣了一下,两人同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师母说……我就是性子太慢了,磨磨蹭蹭什么都不急,跟你……正合适。”
他又喃喃地补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亲?”
琼玉问。
“不是不想成亲。”
李斗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凝重。
“你跟在王妃身边,对如今的情势应该也是了解的。”
“南燕大梁围攻朔州,朝廷非但没有帮上半点忙,还一直在拖后腿。”
“当今陛下与王爷不和,我们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场战事是他引起的,但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他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后面就一定会对王爷动手,到时候王爷要面对的就不止南燕大金,还有咱们自己的朝廷……”
“如今应付两边王爷尚且能够勉力维持,但等到了那时……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琼玉听了他的话心头一沉,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站在原地。
李斗看着她继续说道:“师父师母想让我早日成亲其实也是想……想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好歹能留下一条血脉,但是……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留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岂不艰难?”
“我愿意的。”
琼玉仰起头,眼角通红泪光闪闪。
“我不愿意,”李斗温声道,“我不想你受苦。”
他自己是受过苦的人,五岁便被爹娘抛弃,在街头过了一段孤苦无依的日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死去,又亲手埋了她,若非师父好心救了他,他现在或许也早就已经死了。
从妹妹死的那天起,他在这世上本就已经没什么所谓的血亲了,如今又何必为了一条所谓的血脉耽误了一个女子一辈子。
他赤条条地活着,也赤条条的走,没什么不好,不必再留下过多牵绊。
“等战事结束了,我若平安,自当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李斗道,“但我若是……”
他说着顿了顿,自己也不太想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便直接跳了过去。
“到时候你清清白白地嫁人,也不会落人口实。”
琼玉瘪嘴,泪水从眼角滑落,又匆忙擦去。
李斗不太会哄人,见她落泪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站了一会,问道:“我刚才没弄伤你吧?”
说完顺势拉起她的手看了看。
琼玉想说没有,正要把手抽回来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低头一看,见是一串红色的手串,用红豆穿的,每一颗豆子都差不多大小,圆润整齐。
李斗支吾道:“我……我自己穿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戴着玩吧,不喜欢摘了就是。”
琼玉眼角还挂着泪,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那手串放到眼前,伸手摸了摸,轻声道:“喜欢的。”
第91章 余香
“瞧瞧, 瞧瞧, ”周妈妈拉着琼玉的手笑道,“刚刚还不肯跟人家说话呢, 一转眼带着人家送的手串回来了。”
琼玉哎呀一声把手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周妈妈你就别打趣我了。”
周妈妈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这脾气在我和王妃面前也就算了,以后嫁去了别人家,可不能这样。”
“好在人家豆军医是个明事理的, 不跟你计较。不然你刚刚一句话都不听人家说, 人家要是也不高兴不说了,那这桩婚事不就黄了?”
琼玉摸了摸头:“我……我已经改了很多了, 凌霜去前叮嘱我收敛脾气切忌急躁,要好好照顾王妃, 我一直记着呢。”
“刚刚……刚刚就是一时心急, 忘记了……”
周妈妈轻笑,拉着她坐了下来。
“你和凌霜都是好的, 若是她还活着的话,王妃定然也会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 只可惜……”
提起凌霜,两人神情都有些黯然。
周妈妈嗨了一声:“瞧我,这本是你的喜事, 提这个做什么。”
说着又拉起琼玉的手:“不过豆军医既然与你说了这些话, 可见是真心待你的, 你以后嫁过去了日子定然也能过得好, 这我就放心了。”
“等待会见了王妃,让她改日跟李夫人商量商量,就算婚期暂时定不下来,这六礼能走的还是提前走了的好,这样将来等战事结束了就立刻选个吉日成亲,也不显得仓促。”
琼玉红着脸点头:“都听你们安排,我怎样都行的。”
说完才想起自己回来后就没去正屋,周妈妈又跟她在这待了好一会,起身看向窗外。
“王妃那边有没有人伺候?我……”
“用不着你去,”周妈妈又把她拉了回来,“王爷刚把我赶回来,他自个儿在屋里伺候呢。”
说完两人均是扑哧一笑,
魏泓不喜欢下人在屋里,这回许久未曾与姚幼清见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更是粘人得很,恨不能关起门来就跟姚幼清两人待在里面不出来,一应端茶倒水洗漱沐浴都自己来了,连梳头都亲自给姚幼清梳,到让他们一众下人都落得清闲。
不过这样的清闲并没有很久,因为魏泓只在仓城待了两天便又离开了。
离开这日姚幼清亲自去送他,一直送到城门口看着他渐行渐远,高大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回身坐上了马车。
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角落,一个满身脏污的流浪汉缩在残破漏风的毯子里看着这边,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头发遮盖了大部分面容,隐约可见其下可怖伤痕。
姚幼清的车帘被风吹开,无意看到这落魄的流浪人,让琼玉将自己放在车里的点心拿去给他了。
琼玉应声拿起点心盒子就要下去,又被姚幼清叫住。
“这毯子也拿给他吧。”
车里放着炭盆,这毯子她根本用不上,是魏泓怕她冷才让人放到车里的。
琼玉将毯子也接过去,和那点心盒子一起放到了流浪汉面前。
流浪汉见她靠近瑟缩了一下,等她放下东西才明白过来,连连拱手道谢,口中却只发出呜呜声。
琼玉歪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了句不用谢,又转身回到了车上,对姚幼清道:“王妃,那是个哑巴呢。”
姚幼清因她的话又看了看那流浪汉,见对方还在一个劲的拱手道谢,笑着点了点头,放下车帘,让车夫继续赶路,没再停留。
“以往仓城虽也有些乞丐流民,但不像现在这样多,也不像现在这样落魄……”
她喃喃道,心中思量什么。
周妈妈在旁点头:“想来是因为战事的缘故,许多人无家可归,又听说仓城富庶,前有王爷镇守边关,又有您在这里亲自坐镇,便都聚集到这来了。”
“那要这样说的话,以后岂不是更多?”
琼玉接道。
边关虽然并未告急,战事胜多败少,但总归还是有败的。
打胜了尚有伤亡,更不用说战败的时候了。
那些离战场近的百姓能往这边逃的都拖家带口逃了过来,路上也保不齐会遇到什么意外,有人平安抵达,有人流离失所。
姚幼清想到这里眉头轻蹙:“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说完又撩起帘子看了眼外面,面色忧虑。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了,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那些人怕是要冻死在街上。”
周妈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王妃是想开设粥棚?”
姚幼清点头:“我那点心毯子能帮一个人,却到底是有限,总不能遇到一个我就给人家一盒点心一张毯子,且不说我没这么多毯子,就是那盒点心,吃完了也就没了,以后怎么办?”
“不如开设粥棚,每日按时施粥,让他们一直都能有口饭吃。”
周妈妈觉得这个主意好,笑道:“自古以来有战事或者有天灾的时候官府都是要开设粥棚的,京城里那些官眷也会跟着出一份力。”
“如今您嫁给了王爷,这里是王爷的封地,他在前线镇守边关,您在这里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倒也是桩美谈。”
姚幼清叹气摇头:“什么美谈不美谈,我倒希望这样的美谈永远没有,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不用靠施粥度日才好。”
“会的,”周妈妈握了握她的手,“等战事结束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像从前一样了。”
姚幼清嗯了一声,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回去后她叫来前院那些管事,跟他们仔细商议起施粥的事宜,除了粥棚之外还决定在城中比较空旷的地方建几处临时的暖棚。
“这些暖棚不用太精致,但一定要暖和,能让流民平安过冬就好,至于人手……”
她想了想,说道:“不要去招民夫了,就从流民里面选吧,让他们自己建暖棚。”
管事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幼清解释道:“以前我曾听爹爹和哥哥们提起过,说曾经有地方因为施粥反而闹出了乱子,有些流民白吃白喝还惹是生非,闹得当地百姓不满,频频发生冲突。”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找些事做,除了那些老弱妇孺确实使不上力的,其他人按照出了多少力来领粥,没出力的就不给粥,这样谁都说不出话来。”
“而且暖棚是他们自己建的,将来也不会因为对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而生出口舌之争。”
“暖棚建好了再安排一些别的事让他们做工,做什么自己选,工钱按天结就是了,这样当地百姓也不会觉得他们白占了便宜,心生不满。”
说完怕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又问几个管事可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些最容易引起事端的基本都已经被她想到了,管事们没再说旁的,只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将诸多事宜安排下去了。
……
街头,姚幼清的马车离去之后,哑巴流浪汉将点心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点心出了回神才拿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这一块还没吃完,旁边便不知从哪里涌出两个高瘦的流民,一把将他膝头的点心盒子夺了过去,还啐了一口。
一块浓痰啐到哑巴头顶,黏在他糟乱的头发上,那流民抱着抢去的点心盒子嘿嘿一笑。
“又聋又哑的,吃这么好做什么?早日死了省几口粮吧!”
说着抓起一块点心塞到了自己嘴里,又给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块。
他那同伴囫囵的将点心吞了,又伸手去扯哑巴身上崭新的毯子。
哑巴却没像刚才任他们拿走点心那样把毯子拿走。
那人扯了一下没扯过来,再扯一下还是没能拿到自己手中,嗨呀一声。
“你劲还挺大啊?”
说着一脚踹了过去。
哑巴被他踹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手中毯子也随之被拽了出去,没能保住。
那人抢去毯子之后嗤笑一声,将他身边原本那块满是漏洞的破毯子又用脚勾了过来,弯腰扯住一角往哑巴头上一盖。
“你还是用这个吧!”
说完与同伴扬长而去。
哑巴躺在地上半晌没动,也没将那块又脏又臭的破毯子拿开。
没人看到毯子下他双眼晶亮,不似平日浑浊暗淡无光,此刻那布满疤痕的脸上神情阴鸷,甚是可怖。
他垂在地上的手紧了紧,许久后才艰难地坐了起来,将头上毯子缓缓扯下,又像之前那般蜷在墙角缩成一团,任谁都能欺辱的样子。
只是他蜷起时状若不经意的将刚刚抓过毯子的那只手放在膝头,靠近鼻尖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