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洛宓的手,李歧舒展肢体浮上水面,他闭着眼,水珠从面部凝结成珠再顺着下颚滚落,脑海中意念一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便自己流转了起来。
《天水真要》第一层,成了。
没有繁杂的穴位图,也没有死记硬背的运气纲要,甚至都没有凝神静气下的专注,李歧能感觉到身体内部对修炼路线的铭记,真气的流淌就像自在的水流,仿佛他的身体也不过是一汪湖泊,时而静谧,时而湍急。
从今以后,他不需要打坐,不需要静室,修炼会像呼吸喝水般自然,成为本能的一种。
“哗啦啦。”
一簇水花溅到了少年的脸上,攻其不备的洛宓游了过来,一边撩水一边对他进行了大肆嘲笑。
“呆子!就你那个练法,何时何日才能成功!”
趁机打击报复的女孩在他身周绕了一圈,悄悄的凑了过来,“怎么样?我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剑,但正经剑除了被你拿去切菜,还能做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杀人如切菜的未来魔尊笑了,只见他抬手抹了把脸,发出了一声叹息:“总算能每日多睡几个时辰了。”
洛宓的嘲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从今往后,所有在她面前盛赞李羽渊天纵奇才的人都能看到这位魔尊的得力亲信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沉默半晌后,无比沧桑的说:
“完全是……懒人的胜利啊。”
第32章
洛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终于明白了李歧那句“终于可以多睡几个时辰了”里的潜台词。
就算《天水真要》入了门,他们依然在沿着河岸慢慢前行, 甚至行进速度之慢比起之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心法修炼的阻碍, 少年顺理成章的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了对术法的学习上, 如果说在心法入门前他还会找洛宓聊个天, 入门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一只锯嘴葫芦, 高冷的不得了, 就算往他头上浇水得到的也不过是敷衍的“恩、啊、哦”,每时每刻都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被用完就丢的错觉。
哦, 或许这也并不是错觉,毕竟她已经被冷落了数十个时辰,而且这个时限还有不断上扩的趋势。
洞穴内昏暗的光线导致了时间感的错位,不过李歧对此也有自己的办法,他通过画正字将时间精准的分成了四等份,一份用来研究法术, 一份用来学习阵法,两份用来练习剑术,刻骨的堪比临近下场的举子。
爹不疼娘不爱的过了十六年的炼魂宗小宗主正如饥似渴的吸收着澜沧传承里的知识,恨不得把每个时辰都掰成八瓣来用,具体表现在:
洛宓玩水的时候, 他在背《澜沧法诀总纲》。
洛宓乱跑的时候, 他捡起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洛宓无聊至极变回原形的时候, 他就会趁机练起沧浪十三剑, 然后因不甚标准的动作逼得总管大人恨铁不成钢的现身做示范。
顺带一提, 剑术能独占鳌头全是靠洛老魔死皮赖脸、就地打滚力挫了炼丹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挣来的,虽说她能成功更多是因为李歧实在是没法凭空变出药材和炼丹炉。
但成功就是成功,不愿透露姓名的神兵如此强调。
这样算下来,除了用来睡觉的两个时辰,他竟是一刻都不得闲。也正因如此,洛宓才恍然发现,除开澜沧秘境导致的一次昏迷,自打小魔尊筑基后,她竟然就再也没见过他休息。
筑基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也可以不眠不休,可这并不意味着疲惫就会不翼而飞,恰恰相反,被忽略的累意会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然后在某个时刻猛烈爆发。这个就是为什么修士们会动辄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去闭关或者访友,他们踩着慢悠悠的步调,用最温和的方式去抚平身体的疲惫,然而,这个方法到了李歧这里就完全行不通了。
“我最缺的就是时间。”在某次练完剑后,他握着她如是说道。
两年的光阴于普通修士是弹指之间,于他则是一声更比一声响的警钟。
李歧只有两年的时间去拨乱反正,疾跑的速度尚且不够,更别说慢悠悠的走了,他必须逼着自己从悬崖跳下以学会如何翱翔。
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脑子一刻都不得闲,于是,沉眠成了他唯一的救星。
可这样的话,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横亘在了他眼前,那就是时间不够。
心法、阵法、术法、丹法、剑法……
他要学习的东西如此之多,而时间却在分秒流逝,于是他将心法修炼拿了出来,强迫自己的肉身在痛苦和煎熬中记住它,改变自己的本能,让它成为一呼一吸之间的习惯。
洛宓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李歧在此道上要花多少力气、会吃多少苦头,可他一定会不断、不断的去尝试,然后在遍体鳞伤后成功。
明明相处了那么久,而她今日才知道,羽渊的“懒”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拥有的太少,积攒的底牌也太少,每一点力气都必须花在刀尖上,容不得半点打水漂,稍有差池便是前功尽弃,因此一动,倒是不如一静。
所以他成仙以后懒成那样,其实是因为……小时候累大了?
“其实你这样还是懒,”单手托腮蹲在少年旁边,洛老魔怒刷存在感,“只不过是懒得比较隐蔽了而已。”
“恩。”李歧头也没抬。
又一次被敷衍的魔剑心中一怒,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就把某人踹下水,谁知脚刚抬了一半,足心就感受到了一丝丝颤抖,她放下左脚在原地跳了跳,几乎是眨眼间整个洞窟都一齐颤了起来。
“我……我吃胖了这么多吗?”顿顿都能吃掉一头牛的洛宓小心肝儿也跟着一颤。
“别犯傻,你又不会长肉。”冷静的声音响起,扔掉充作笔杆的石头,李歧站直了身体,他摊开右手手掌,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聚灵窟自掌心浮现,而在石窟的上空及左右则有着几个零星分散的黑点,勉强能看出是人的模样。
“这些家伙来的比我想象中还快,看样子紫金观真是出了个好价钱。”
洛宓趴在了他的肩上张望,“我们要怎么办?”
“等,”李歧合上了掌心,“机敏的斥候不过是探路的棋子,后续的大军才是要上桌的主菜,玉三娘早就清楚我跑进了内圈,她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怕搭上自己,他们这群闻到了腥味的苍蝇,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
李歧料的不错,在招待过他们的石室里,玉三娘正在与两名陌生修士打哈哈,她姿态妖娆的斜靠在座椅上,交叠的双腿自裙摆的开叉处伸出,在阴暗的地穴中白的有些晃眼。
“我都说了,你们要找的人在聚灵窟的深处,有本事就自己跑进去把他揪出来。”
“这话说的倒是轻巧,”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浑身挂满了瓶瓶罐罐,一双鼠目四处乱窜,“谁不知道这聚灵窟内就是一座天然迷宫,若无向导带路,定是有去无回,而这乾霖州最好的向导,不就是三娘你吗?”
“王大哥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家了,”玉三娘眯了眯眼,“你若是走出这间房,外面多得是向导供你挑选,不光如此,还有数之不尽的聚灵窟路引供您取用,哪里需要奴家效劳呢?”
“妖妇!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另一名虬髯汉子大跨一步怒斥,唾沫星子差点就喷到了玉三娘的脸上,惹得女子身后的大汉气的脸涨通红,拔出腰间的流星锤,也是一步跨出,眼看二人就要顶上。
“小玉儿,回来,你跟客人顶什么牛劲,”玉三娘唤了一声大汉滑稽的本名,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纤纤玉指,几缕发丝垂下了脸颊,“王家兄弟的威名,三娘我也不是没有听过,在散修的圈子里,您二位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只是奴家毕竟是个生意人,若这出卖客人的事情传了出去,以后谁来会来光顾我这小小聚灵窟?”
虬髯大汉闻言当即便发出一声冷笑,中年男子也捋了捋胡子,遮盖出唇畔的讥笑。这玉三娘蛇蝎美人的名号又不是吹出来的,盘踞了聚灵窟这么多年,什么脏活脏事没干过?更何况是出卖个把客人的行踪?只不过双方到底没有撕破脸面,他们也犯不着掀开别人的遮羞布罢了。
况且,玉三娘递出这话,想要也只不过是一个下坡的梯子。
“这怎么能叫出卖呢,”王老大闻歌而知雅意,不看那古怪装扮的话,他板起脸时还真的有几分正派人士的味道,“炼魂宗的贼子,吾辈修道之士人人得而诛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娘不过是匡扶正义,不得已而为,就算外人得知,也只会赞三娘你高义而已。”
要的就是这句话!
“哦,”玉三娘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那动摇的架势可真是摆了个十成真,“只是……”
王老大心中暗骂妖妇装模作样,面上倒是八风不动,“不光如此,事成之后,我们兄弟还会拿出赏金的三成来酬谢三娘的恩情。”
三成,对于一个不需要动手的向导来说,可真的是不少了。
作为此道老手,玉三娘当然清楚其中的行情,她心中盘算了一下,想到自己那位小情郎,便想要把价码再抬上一抬。
她这厢神情一动,王老大眉毛就是一挑,正待出声堵住这妖妇贪心的嘴,就听到一声冷哼从屋外传了进来。
这一声如春雷炸响耳畔,听得王家兄弟二人冷汗当即就淌了下来,修为尚浅的小玉儿被震的“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唯有本就维持着坐姿的玉三娘面色稍好,只是眉宇间的那股子媚意也消失无踪了。
“贫道倒是没想到诸位如此急公近义,既然如此,便都随贫道走上一遭吧。”
一名头戴高冠,穿着水合道服的老道士走进了石室,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串道人,一下子就把狭小的石室填了个满满当当。
紫金观的人!
他们竟然亲自出马了!
玉三娘一下子就抓紧了石椅的扶手,她梗住了脖子,眼睛不受控制的向内室的帘子那里扫了一眼,反应过来又立马迎上了领头老道的目光。
老道将女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穿,“贫道乃紫金观浮云子,听闻炼魂宗高琪在聚灵窟现身,特带弟子前来辨认。众位不必紧张,高琪谋害我观中数位弟子,若真能诛杀此獠,应有的报仇,我紫金观一分都不会少。”
给神情惴惴的散修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浮云子侧过身,“还不上来见过诸位前辈?”
话音未落,一名年轻道士便上前一步,对着王家兄弟和玉三娘都拱了拱手,正是紫金观观主座下亲传弟子李羽渊。
第33章
李歧嘴上说要等,洛宓却发现他们实际上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机会, 洞窟的震动越来越频繁, 迫使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向中央进发, 然而越接近目的地, 李歧就越发警惕,他们也不再靠近暗河, 反而是贴着岸边的石柱在走。
“乾霖州聚灵窟原本是上古时期留下的遗迹, 自共工撞了不周山后,神州大地曾洪水滔天, 如今是无边荒漠的地方,于那时可能就是一片汪洋,”少年紧贴着湿漉漉的石柱,空中愈发浓郁的水汽凝结在他的眉毛上,坠下来滴落在胸口,“聚灵窟内的暗河原本位于地上, 是因后来下陷才沉入地底,地方志上记载,曾有人目睹灵窟内部闪过怪模怪样的黑影,显然深处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你怀疑内有乾坤?”洛宓了然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点自是不必多言,”李歧笑着看她, 湿冷的环境让他的嘴唇带上了一抹嫣红, “洪水早已退去两个纪元, 乾霖州已旱成了万里沙漠, 此地水汽却依然丰沛如斯……咱们如今贸然拜访, 怕只怕主人不愿开门迎客啊。”
“你是说……有上古水神依托此地活到了如今?”洛宓柳眉一挑,杏眼圆睁,贝齿微微咬住了下唇,“真是如此的话,那倒都是我的老相识了。”
这么一说,她倒是真的掰着指头数起来了,“水神不比山神那么多,有姓名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四海龙王早不知道换了多少代,神龙一族至今还活着多少条也很难说,共工撞死在了撑天柱上,应龙给太一当正妃去了,无支祁这倒霉孩子被大禹和应龙一起锁在了龟山里……哎?”
无支祁被禹王锁在了龟山下,可这聚灵窟……不也是山吗?
“无支祁?”李歧的眉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好奇,“我倒是听说过禹王锁蛟的传说。”
“那锁的是另一个倒霉孩子勾蛇,”洛宓努了努嘴,“这两个都是自小在水边野大的,一个成日兴风作浪,一个见天的拿尾巴上的钩子逮人吃,没想到一遭变了天,都被凶恶的大禹叔叔抓住关起来了。”
“而且大禹这人也是蔫坏,无支祁形似猿猴,白头青身,还有一双金晶目,光是头颅就高达百丈,而勾蛇也有百丈长,他偏偏把这俩吃多了的家伙锁在一口见方的井里,我之前听应龙说,无支祁是先锁在山里再垒的井,不过勾蛇是把自己缩到了七八丈才勉强塞进了井口。”
一谈到别人的悲惨历史,洛宓说的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不仅如此,她还喜欢发散一下思维,总是说着说着就拐到了其他地方,“我才发现,无支祁和狌狌长得好像啊,是不是亲戚啊,有机会得去问问白璃。”
李歧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听一把上古大妖的奇闻轶事,神话里波澜壮阔的故事从洛宓嘴里说出来更像是村里的鸡毛蒜皮,只不过这个村的邻里闹起来也未免太过惊天动地了。
而且,井打得实在有点多。
“倘若你的猜想成真,那么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们其中的一个了,”洛宓耸了耸肩,“其他能招水的妖怪也不是没有,但寿命能持续这么久的可不多。”
这个结论已经大大超出李歧最开始的预想了,他本以为聚灵窟中央最多会有一头难以对付的恶蛟,虽说蛟在水兽中仅次于真龙,但能蛰伏于聚灵窟不出,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也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聚灵窟中困有上古水神?
这话如果不是出自洛宓之口,李歧准会以为说话的人在发梦,可当他意识到如此荒谬之景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就难免受到了震动。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坏消息,上古水神可不会像小小蛟龙那么好应付,但这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蛟龙能显现的威能也与它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