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还是灾难?
李歧捂住了脸,他死死压抑着涌到嗓子眼的癫狂笑声,以免吓到了身畔的姑娘。
苍天可真是为他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投胎大典,只是不知道,最后躺进棺材里的会是谁?
“我好像听到了破空声,”洛宓出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她侧耳倾听了片刻,肯定的点了点头,“不会错,而且不止一声。”
“看样子是主菜上桌了,”放下手,李歧的面上一派平静,“咱们走,要赶在他们之前确认里面的情况。”
有了他这句话,洛宓就彻底的撒丫子跑开了,她本就以速度见长,全力以赴时可谓是风驰电掣,就算李歧用上缩地成寸晔追赶不上,因此当他赶到聚灵窟的正中央时,就看到洛宓已经爬到了最顶端。
那是一只庞然大物的头顶上。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此物到底有多大,它就像是一座山的内胆,将灵窟填的满满当当,下半身泡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承接着暗河源源不断的水流。
就着头顶风孔透进来的光线和粼粼的水面,李歧能看到它身上一块块比人还高的黑色鳞片和粗壮到需要数十人手牵手才能围一圈的腰身,而那柔软的躯体就这么盘成数圈,拱卫着最顶端的硕大蛇头。
这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蛇,让他想起了神话故事里一睁眼天亮、一闭眼天黑的烛九阴。
“咱们运气不错,被关在这里的是勾蛇,它可比那只大猴子脾气好多了,当然,是在吃饱的情况下,”在巨蛇脑袋顶上眺望的女孩对他招了招手,然后一层一层的跳了下来,“你看到它的尾巴了吗?勾蛇得名于它像钩子一样的尾巴,要是在上古年间去河边玩耍,可千万要小心它把你勾下水去。”
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岸边果然搭着一条狰狞的分钩尾巴,源头正隐没在水里。
“尾巴是勾蛇最重要的武器,”难得有机会向魔尊传授仙界常识的洛宓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它一旦睡着就算外面天崩地裂都很难唤醒,奇怪的是,只要你轻轻戳一下它的尾巴,就能收获一条狂怒的神兽……”
嘴上这么说着,堪称作死小能手的洛老魔就伸出食指对着勾蛇的尾巴跃跃欲试,若不是顾及着如今魔尊经不住哪怕轻轻一下的抽打,恐怕早就去收获狂怒的老熟人了。
身后传来的破空声越来越大了,李歧望着眼前沉睡的勾蛇,相传禹皇以锁链困住为非作歹的恶蛟,然而他并未看到类似的事物,显然这条勾蛇已然脱困,但不知为何一直盘踞此地不肯离去。
不过现在可不是探究此事的好时候。
“阿宓,”他温声说道,伸出手握住了女孩的左腕,“来,到我们上场的时间了。”
单以容貌就能点亮阴暗地穴的姑娘闻言嗔了他一眼,只见她双手于胸前交叉,纤细的四肢与躯干融在一起,化为了足有一人高的长剑。
李歧握住长剑回身,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对着破空声频发的方向刺出了一剑。
沧浪十三剑之破浪式!
一往无前的剑气腾空而起,直直的冲向了看不见的远方,只听一声哎呦,有一黑点迅速向此地靠近,落在地上显出了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只不过此刻他的山羊胡被削了一截,身上的瓶瓶罐罐也碎了几个,模样十分滑稽狼狈。
“小兔崽子在这里!”他高喊一声,恶狠狠的瞪了李歧一眼,“怎么只有你一个?高琪呢?!”
“高琪?”李歧坦然的回他,“高琪是谁?前辈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唷,跟爷爷我表演姐弟情深呢?”年龄真的能当他爷爷还绰绰有余的王老大自然一个字都不信,他用那双鼠目上下打量瘦弱的少年,“今日你交出了那妮子,老朽还能饶你不死。”
“高琪不在这里,也不在乾霖州。”李歧难得说了一句大实话,可惜没被人当真。
“那贫道倒想知道她是怎么在我紫金冠的鼻子底下溜出去的。”
又有黑点落地,来的赫然是浮云子和李羽渊,后者在看清李歧后明显一愣,“是你?”
“是我。”李歧意味深长的笑道。
“竟然是你。”浮云子此时也认出了他,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道长,好久不见,”李歧笑吟吟的问好,从陆续降落的修士里认出了与三娘和莫垠水,“岚苏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你们认识?”王老大狐疑的目光在二者间徘徊。
“认识?当然不认识,”李歧爽快的回答,“像我们这种十恶不赦的魔道中人,见到诸位这等名门正派,当然只有羡慕、嫉妒……和恨了!”
他在说“恨”字时猛的转身掷出了长剑,这个举动太过出人意料,就连浮云子都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会在大敌当前时扔掉自己唯一的武器呢?
李歧会,因为他需要的远不止对敌。
长剑于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的插入了巨蛇的尾巴。
“轰!”
疼痛让蛇身紧缩,一双比灯笼还大的蛇眼猛然睁开了!
第34章
“不好!那畜生醒了!”王老大惊叫一声,连忙向后推了数步, 身上的瓶瓶罐罐撞在一起, 发出了脆响。
“稳住!”浮云子一甩拂尘, 喝止弟子的同时用一只手按住了李羽渊的肩膀。
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勾蛇缓缓立起了头部, 巨大的脑袋顶到洞窟上壁,震落了无数碎石, 它那附了一层薄膜似的眼珠动了动, 澄黄的竖瞳扫视着众人,眼睛竟弯了弯, 依稀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条巨蛇如此人性化的表现着实令人寒毛直竖,离他最近的李歧脑海中不由浮现洛宓说的那些话:
“神兽勾蛇,有剧毒,酷爱勾人而食。”
结束冬眠的蛇类往往因饥饿而格外凶猛,勾蛇这一觉比冬眠更长久,恐怕一觉醒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任谁饥肠辘辘的时候看到一桌丰盛的美餐, 都会忍不住微笑的。
洛宓化身的长剑还插在蛇尾之中,勾蛇甩了几次尾巴都没能摆脱,也就暂且不去管她,不过它的一番动作也吓得众修士出了几身的白毛汗,生怕这是发动攻击的预兆。
“所有弟子, 听我号令, ”浮云子面色凝重, 他虽认不出勾蛇真身却也知道它乃生平罕见之强敌, “慢慢的后退, 不要惊慌……”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道粗壮的黑影随着平地而起的水花掠过了他的身侧,这名金丹真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原本站在几步远开外的王老大已经被一根钩子似的尾巴串了透。
山羊胡的胸前破了一个大洞,瓶瓶罐罐碎了大半,里面的粉末撒满了身子,他四肢惊慌的挣扎,嘴巴不住的发出“啊、啊、啊”的呼喊,然后被一张上下各有两根獠牙的血盆大口吞了下去。
“咕嘟。”
勾蛇把王老大吞了下去,它吐了吐猩红的信子,眼珠转了转,看上去很是意犹未尽。
“大哥!!!!”
虬髯大汉发出了一声悲愤交加的大喝,不顾旁人阻拦冲着巨蛇冲了过去,奈何他的攻击对于勾蛇连挠痒痒也算不上,被一尾巴扇开撞在了石壁上,脖子一扭,眼看是没气了。
“快跑啊!”
喊声四处响起,修士们慌不择路的向外逃窜,在惊恐的发酵下,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个跟一个向外飞,千万别散开!”
浮云子见势不好,将李羽渊向着其他弟子一推,自己转头迎上了吃开胃的勾蛇,试图为门下弟子的逃离争取时间。
“羽渊师弟,这边走!”
一名年轻道士一边向外撤离一边扭头招呼踉跄了几步的青年,后者扭头环视四周,却发现激怒巨蛇的少年已无影无踪。
找不到罪魁祸首,李羽渊回头便想跟上师兄,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他就被大部队落下了一大截,起身奋起直追,在经过一块石笋时被突然出的一双手握住了肩膀,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别这么急着走啊,李道友。”
摔在地上的李羽渊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遍寻不到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一只脚死死的踏在他腹部。
“你…… 你到底是谁?那个姑娘是……啊!”
黑暗街巷里发生的一切迅速被唤醒,他激动的想要要坐起,却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别急嘛,让咱哥俩好好叙个旧,”李歧蹲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注视了你很久很久,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你说,今日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意外之喜,咱们不如好好把握机会。”
他收回脚,用一只手按在青年肩头,也不怎么用力,可就是让后者动弹不得。
“哦对了,”少年夸张的一耸肩,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你卡在炼气九层两年多后,终于筑基啦。”
“你!你怎么知道……”
青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卡筑基劫的事情在紫金观都没几个人知道,大部分同门只是以为他为了揣摩心法故意压制境界而已。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都深,李道友,”李歧温柔的注视他,视线却阴冷的像是勾蛇的信子,“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少年说的话李羽渊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对方似乎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乎他也关乎自己。
“我想知道……”李歧继续着自己的问题,“身为凌霄真人与绿拂仙子之子、紫金观观主爱徒,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声名在外的父母、全力栽培的师门、无人可挡的运势……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废?”
李羽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感到词穷。
“卡在炼气九层两年,丢尽了爹娘的脸;秘境探宝只顾自己逃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重伤的重伤,丧命的丧命;如今还要师门长辈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李道友啊李道友,要我是你,干脆买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列数着他近年的遭遇,这一糟糟一件件烦心事被敌人拿来嚼口舌,羞耻感几乎把李羽渊彻底淹没,配上他与生俱来的忧郁感,看这更像是要恼羞成怒。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怎么会知道岚苏秘境的事?难道你才是……”
“对,”像是从青年的反应中得到了什么乐趣,李歧痛快的肯定了他的疑问,“李道友,你看见赵明珠尸体时的脸,足够我回味无穷啊。”
然后他凑近了青年的耳畔,“有这么一个前途无量又粘人的师妹很糟心吧?小小年纪、天真烂漫,只觉得她的羽渊师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俊杰,完全体谅不到你的忧愁和困苦,嘴上说着师兄最棒,修为却一天天的向停滞的你逼近……她死的时候,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吧?”
“闭嘴!”
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痛点,青年在一瞬间竟挣脱束缚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这是李羽渊与李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然后他们两个都被猛然躁动起来的神魂震的脸色发白。
像脱水之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李歧能鲜明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抽离感正在撕裂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是要把一块肉硬生生的从身上挖走,可剧痛的背后,他又能隐隐感觉到期待。
那是对于一切拨乱反正的期待。
原来如此!
他的双眼发花,脑子却无比清醒。
被外力强加的东西终归不属于自己,他们两个被交换得身份、命格、运势都在双方接触的这一刻试图回归原位。
不需要再去凑齐那张难于登天的镇图,也不需要再找一个金丹修士付出生命,只要他和李羽渊接触的够久,就能……就能真正的破解这道邪术!
想通了这一点的李歧咬紧牙关,想要扭身抱住身侧同样不好受的青年,然而还没等付诸行动,就就听到空中一声怒斥:“竖子尔敢!”
被发现了!
半空中正与勾蛇缠斗的浮云子发现李羽渊受困,拂尘一扫遍射出一道白色光华,目标直取单膝跪地的李歧!
“轰!”
紧紧相连的二人被彻底震开,李歧倒着飞出数丈,撞到石柱上,吐出了一口血。
而就是这么一口血,就吸引了被浮云子骚扰的甚不耐烦的勾蛇。
饥肠辘辘的神兽一尾巴拍开烦人的小飞虫,对着血腥气的源头就冲了过去!
原来死劫是应在这里!
坐在最佳观赏席上的洛宓将一切尽收眼底,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李歧的运势确实是走到了低谷,从他功败垂成开始,命势就偏转向了死地。倘若他死于勾蛇之口,她为主复仇也要与勾蛇还有浮云子做上一场,卷入他们战斗的浮云子必死无疑,全力以赴之下就连勾蛇也能重创,可重创了勾蛇之后呢?
重新沦为无主之物的她也好,奄奄一息的勾蛇也好,甚至于这些天被李歧整理成册的澜沧传承也好就全都便宜了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李羽渊。
他们于今时今日聚在这里,只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无上仙缘。
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一切的不止洛宓一人,命在旦夕的李歧口中血流涌注,抬手一记捉云手直取远处躺着的青年,而在逃跑的人群里,莫垠水抽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莫郎?”与他一同奔逃的玉三娘惊疑不定的看他,显然不明白情郎为何有如此奇怪的举动。
“三娘,我真的很喜欢你,”莫垠水神情一派真挚,“但这是你自己不好,明知道我是欢喜魔君的儿子还敢上我的床。”
玉三娘脸上的血色顿时散的一干二净,她的身体有某种东西随着青年手臂流出的鲜血生根发芽,然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丹田内的滚滚真元了。
“去吧。”莫垠水将匕首递给她,转身跟上了人群。
玉三娘身体不受控制的对着巨蛇的方向奔出而出,她眼睁睁的看着右手拿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