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辨认出那股熟悉的柠檬香。
清清淡淡的,萦绕在鼻息之间,与少年不断起伏的胸腔遥相呼应。
倪歌小心地屏住呼吸。
容屿一只手还攥着傅晴的手腕,声音低低地,带着点儿喘息,在她发顶响起:“下次约人打架——”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很长,莫名透出点儿痞气。
“记得叫上我。”
——
容屿本来也挺生气的。
他给她发短信,她不回;给她打电话,发现她根本没开机。
他拖着大尾巴跑到高一找到孟媛,才撸清事情经过,于是他又开始着急。
按照她对倪歌一根筋的了解,她一定是去找人理论了,他担心她考试出问题,又怕她打不过那个跳街舞的女生。
于是他赶紧跑过来。
“奇了。”容屿感慨,“我每次找你,都刚好撞见你差点儿被人打。”
“……”
倪歌声音闷闷的:“这次明明跟我没关系。”
她是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
如果非要溯本求源,这事儿还得怪在他头上。
“那你就一个人过来?”容屿气得想教训她,想想又觉得她已经够可怜了,还是算了,“也不会找个帮手?”
“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
倪歌也没想到,他们会全都袖手旁观。
她有点沮丧:“我原本想着,骂完就跑。”
他轻嗤:“结果?”
“……腿太短了没跑掉。”
小姑娘把头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小羊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
容屿突然有点想笑。
“那这人你是骂也骂过了,怼也怼过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直接交给年级处理吧。”虽然倪歌很想,但她又不能真的把对方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让他们贴公告证明我的清白。”
容屿想了想,觉得可以。
但他隐隐约约,又有点不爽。
原本之前羽绒服事件时,他就打算找傅晴出来谈谈人生。结果倪歌跟家里吵架半夜跑到他那儿去,他一被打断就忘了。
现在他还没把障碍物清扫干净,就又有小怪物跑出来作祟。
“哥哥。”倪歌突然开口。
“嗯?”
两个人并肩往食堂的方向走,有人推着车送汤圆和饺子进教学楼,她有些好奇:“你冬至吃饺子还是吃汤圆?”
“我都不吃。”他语气慵懒,“我被气饱了。”
“……”
倪歌有预感似的,小羊毛突然偷偷抖起来。
“倪歌。”
“嗯……”
“我自认为平时对你也不差,没缺吃少喝,给你买零食,还给你买圣诞小麋鹿。”
“我……”
“你就这样对我。”
“……”
倪歌憋红一张脸,“对、对不起,我没有真的……讨厌你,或者觉得你烦。”
顿了一下,她主动解释:“我知道傅晴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
完全控制不住。
想就地打滚,让他来哄她。
但是……
倪歌偷偷将下巴下压,往围巾里埋埋埋。
他这种暴躁霸王龙,怎么可能纡尊降贵来哄她。
容屿在心里打着算盘想招儿,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走到食堂门口。
“哥哥。”倪歌乖乎乎地向他道别,“我去楼下取预订的饺子和汤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上晚课吧,我们晚点再见。”
谁特么是特地送你来食堂的啊——
容屿差点脱口而出。
“我也要来取预订的汤圆。”他用力压下那句话,引着她,两人往同一个方向走,“正好,我们在这儿吃完再走。”
今天冬至,很多档口也开始卖饺子汤圆,各种各样,白白胖胖,装在小盒子里,一份一份地卖。
倪歌上前报手机号码,给食堂师傅看自己之前下过的订单:“我是高一一班的,订过七十份汤圆,和七十份饺子。”
容屿正想说,你们班同学吃得是不是有点儿多啊——
旁边一道柔美的女声打断他:“容屿?”
容屿看了一眼,回个鼻音:“嗯。”
倪歌循声望过去,一眼认出她。
她就是考英语的前一天下午,她坐在窗前,看到的那个和容屿拉扯不清的搬书女孩。
“你要把这些都带到教室去,再发给大家吗?”搬书女孩看看这堆汤圆,笑着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劳烦了。”容屿嘴角微动,“这玩意儿比书沉,你前天搬不动书,难道今天就能搬动这个?”
女生有些悻悻,寒暄几句,转身走了。
同一时间,师傅帮倪歌装好了饺子和汤圆,怕她带不走,还借了她一辆可以推的简易小推车。
倪歌开心地将食物放到小推车上,小声:“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凶她……因为我也搬不动。”
这种话太让人不爽了,容屿一脸莫名,眉峰微聚,“你搬不动,不是很正常?”
“……”
“你搬不动我可以帮你搬,她呢?走两步就胳膊腿哪儿哪儿都疼。”容屿冷笑,“我更希望她那种人不要参加这种活动。”
倪歌手指微顿,耳根突然红了。
他仿佛……在、在撩她?
“谢谢你。”倪歌思索半天,觉得自己不该对容屿有那种超脱兄妹关系的邪恶想法,有些愧疚地,把她那份汤圆拿起来递给他,“请你吃汤圆。”
容屿脚步一顿。
他抱着一堆汤圆盒子,倪歌就推着小车车站在他身边,两个人离得很紧,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容屿心里产生一堆疯狂的念头——
快,咬她一口吧。
咬她。
她一定比汤圆甜。
这么想着,他慢慢低下头,凑近她……再凑近一点点,直至对方瞠大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时,他嘴角莫名一动,低声说:
“你喂我一个啊?”
倪歌还没反应过来。
少年的声音落在耳畔,微微发哑,带出股小小的热气,“不然,我喂你一个?”
第31章 醉酒
容屿的脸近在咫尺, 下颚线条流畅, 睫毛在眼下打出小小的阴影。
倪歌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 热气顺着脖子爬上脸颊。
“你……”绵羊姑娘脸都快憋红了,艰难地憋出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 老是逗我。”
容屿:“……?”
谁逗你了,谁逗你了?
他特别想说, 我是认真的。
但讲完那句话,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妥。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她一口一个哥哥也就算了, 光天化日喂对方吃东西,怎么想都有点儿嚣张。
他一下子就萎了:“……行吧,哥哥跟你开玩笑的。”
倪歌没说话。
她纯粹觉得不公平, 她非常在意容屿, 最近频频怀疑,也许自己并不止把他当哥哥。然而这个狗东西每天除了吓唬她, 就只会逗她玩。
蠢羊闷闷不乐,容屿有点紧张, 但碍于他第一重要的男人尊严, 还是要辛苦地端着架子假装高高在上:“倪歌。”
“嗯?”
大佬板着脸:“刚刚不是说要吃完再走?”
原本他还想着, 能厚着脸皮从她碗里蹭颗汤圆。
“不了吧,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倪歌以为他很想吃汤圆,并且只吃一份吃不饱, “你别担心,我会把我那份给你的。”
“……”
容屿还想开口,她的电话震起来。
他顺手帮她把小推车接过来,见倪歌按下绿键,小声叫:“爸爸。”
容屿眼皮一跳。
“倪倪。”倪爸爸像过去无数次问候住在南方的小女儿一样,习惯性地开口,“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一听这个开场,倪歌就笑了,“爸爸呢?”
“爸爸也很好。”
明明分开没几天,倪歌却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在电话里互相问候的状态。
虽然有距离,但是轻松,而且亲密。
于是倪爸爸又问:“你现在住在哥哥家吗?”
倪歌完全没考虑到他说的“哥哥”是哪个哥哥,只点头道:“嗯。”
“钱够不够用?”
“够的。”
倪歌默不作声地想,按照流程,他下一个问题就该问成绩了。
然而他没问。
“倪倪。”电话里沉默一阵,倪爸爸叹息,“那天之后,我去了你们吕芸老师任教的小学——是和你容阿姨一起去的。”
倪歌微怔。
“我从家长和学生们那儿听说一些事,应该可以用来证明你当年的经历。但那个老师没有停职,现在还在你们学校做讲座授课。”倪爸爸略去了中间过程,平静地道,“教育部查她也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去上她的课。如果她有意见,就让她来找我。”
倪歌愣了一会儿,突然有点晕:“我……”
但她顿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倪倪。”倪爸爸见她久久不语,轻声叹道,“什么时候心情变好了,就回家来吧。”
——
从食堂到教室,倪歌一路都没说话。
容屿憋不住:“别丧了,知道你不想见吕芸,不就两本书么,我去帮你拿。”
——虽然爸爸说让她别再接触吕芸,但她今晚就有吕芸的课。
课不上也没关系,可她有两本书还放在那边的教室,必须得去拿一趟。
“不是因为这件事。”倪歌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拿书吗?”
她还是对吕芸没有安全感。
尤其是在正面怼过她之后。
容屿冷嗤:“都说了,我替你拿。”
倪歌张了张嘴,看起来依旧丧丧的:“谢谢你。”
两个人将汤圆放回各自的教室,嘱咐班长分发,然后一起前往大自习室。
走廊外天空阴翳,寒风一卷,倪歌明显缩了一下,小羊毛也跟着抖起来。
“倪歌。”
走出去几步,容屿突然停下,转过来。
“什……”
她话音没落,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两只手,提住她米白色的针织围巾,用力往上拉了一把,然后系紧。
——将她半张脸都被死死封印进围巾。
倪歌眨眨眼,认真道:“有点闷。”
“既想不冷又想呼吸顺畅,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容屿“啧”了一声,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不情不愿地解开围巾,又重新系了一遍。
他离她很近,手还留在她肩膀上没有离开,小蠢羊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一直呆呆的。
容屿心下一动,脑袋“砰”地一声轻响,撞上她的额头:“我跟你说话呢,别老走神。”
“没……我没有走神。”他突然凑这么近,倪歌被吓了一跳。
马上想到,反正自己的脸都被挡住了,他也看不见她脸红,胆子反而大起来。
“我刚刚只是在想,其实冬天就算不系围巾也没什么,因为……”微顿,她说,“只要站在你旁边,就会觉得很暖和。”
“哼。”容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半晌,不情不愿地勾住倪歌的手:“行吧,那让你牵一会儿。”
倪歌没注意到的是。
牵手的瞬间,不止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的耳根,也可耻地红了。
——
倪歌差点儿又跟吕芸吵一架。
她和容屿早早去到教室,没想到吕芸已经到了。学生们总是在加分项目上格外热衷,还不到上课时间,教室竟已经坐了不少人。
“倪歌是吧?”这回吕芸非常精准地认出了倪歌,冷笑,“怎么,上节课不是走得很潇洒吗,现在还好意思回来?”
教室里另外几十双眼睛,也纷纷转过来。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上课的?”容屿嘴角一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少自作多情,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你这种人,哪里配做人老师?”
“你——”吕芸轻易被激怒,“倪歌!你现在就滚出我的教室,滚出去!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您小学二年级时,就对我说过这种话。”倪歌转过来,平静道,“我当然不想回来,我拿本书就走。”
四两拨千斤,吕芸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
“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吕芸见她油盐不进,转而对着其他人道,“青年文学赛能降多少分,你们是知道的;我过去带出过多少获奖的学生,你们也是知道的。以前我就遇见过那种蠢货,非要跟老师对着干,结果最后别人都进决赛了,他还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可怜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