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主持词,她分别用英文和韩文,又将最后一段感谢致辞重复了一遍。
她站在台前,毫不怯场,落落大方。
追光从杨妮身上离开,她握着麦克风站在原地,眼中的不甘心逐渐变成失落。
蒋池在台下,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
以致于他也没注意到,倪歌放在背包里设置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
——不停地有人发消息进来。
——
授牌仪式结束,倪歌跟大家合完影,终于能换下那双出挑的细高跟。
她回观众席拿包,见蒋池坐在那儿,表情迷之慈爱,“媛媛面试过了,我们三个等会儿找个地方聚一聚,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倪歌答应得很爽快,提起包,小声“咦”了一下,“我的手机又没电了。”
“等会儿去车上充。”LG俱乐部几个负责人朝蒋池走过来,他也笑着站起身,“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你等我一下,好吗?”
蒋池今年四月退役,打算参加明年的考试,回来读大学。
但怎么说也在俱乐部待了这么多年,LG见证他从一无所有到世界冠军,他对组织感情非常深厚。
倪歌没意见:“那我下去等你。”
蒋池应了一声,她背起包就跑了。
会议室大厅里有冷气,待久了有点凉。倪歌跑到门口等他,夕阳西下,远山如黛,天边的云彩卷成团,被染成燃烧的颜色。
她百无聊赖,一辆越野在她面前缓慢地停下。
车窗降下,倪歌没有抬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且沉,尾音微微上扬:“等我呢,小同志?”
小同志站在角落里,垂着小羊耳朵,不说话,也不看他。
俩人就隔着三米,她跟没听见似的。
“哎。”见倪歌半晌不搭腔,容屿这个戏演不下去,“不是我说,你手机都没电了,你现在连低头玩手机掩饰尴尬的机会都没有,还低着头干什么?”
倪歌顿了一下,“看蚂蚁搬家。”
“……”
其实她在研究逃生路线。
倪歌刚刚在想。
如果他冲过来揍她,她肯定跑不过他。那最好的状况是,敌不动,我不动。
容屿被气笑了:“上车。”
倪歌并没有这个打算。
她甚至退后了一步。
容屿不方便下车,但这个退后的动作他真是看一次不爽一次,声音不自觉下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倪歌秒怂:“你,那么远跑回来,就是为了凶我?”
“不是。”
容屿只好把语气放软,“这个地方不能停车,你听话。”
他把车开得很慢,但车仍然是在走的。几句话的功夫,眼看就要从她面前错过了,容屿干脆踩油门调了个头,又叫她:“上来啊。”
倪歌还是不动:“你要带我去哪?”
“不是,你就不能上来说?”容屿蹊跷极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装扮,怕衣服吓到小妹妹,他连军装都脱了,“我带你去吃饭啊。”
“你回过家了吗?”
“还没。”容屿的车慢吞吞慢吞吞,眼见又要过去了,他第三次调头,“我今天下午才回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先来开会了。”
“哦……”倪歌语速也慢慢的,“那你记得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应该都挺想你的。”
容屿第四次调头。
倪歌说:“但是前年过年时,容爷爷说,如果你再不回家,他就不认你这个孙子了。”
容屿第五次调头。
“不过他大前年也是这么说的,他好像年年都这么说……其实你已经不是他孙子了,你知道吗?”
容屿:“……”
在这地方说话真他妈费劲,调头调到第七次,容屿忍无可忍:“你到底上不上来。”
声音里都是冰碴子。
“我……”
倪歌揪住背包带。
一副超级无辜的样子。
下一秒,视线内出现一辆银灰色跑车,轻巧地停在容屿车后,蒋池坐在车内,朝她比手势:“这儿不能停,快上车。”
倪歌飞快地送了容屿两个字:“不上。”
然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地跑到蒋池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上车,关门走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跑车瞬间加速离开,背后尘土飞扬。
容屿:“……??”
——
倪歌上了车,蒋池才看见后头那辆越野。
注意到牌照,他挑眉:“你家里人?”
“不是。”倪歌微顿,闷闷地解释,“是容屿。”
蒋池愣了一下,笑道:“他读军校去吗?说起来,我好像的确很久没见过他了。”
“嗯,他跑到大漠戈壁开飞机去了,我也很少见他。”倪歌吸吸鼻子,“坦白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他……”
她特别想恶狠狠地说,死在外面了。
但是……
算了。
话到嘴边,倪歌真切地意识到,她还是不希望他死在外面。
打嘴炮也不行。
“他是不是很忙?”蒋池会意,有些惊讶,“这算一算……他应该高中毕业很多年了吧,一直没回过家吗?”
“也不是,刚开始那几年,是回去过的。”倪歌回忆,“但很奇怪,每一次我们都错过。”
时间永远对不上,总是遇不到。
起初他们还会有短信和电话联系,但她进入高三之后几乎一整年都没用手机,联系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断了。
之后几年,他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永远任务加身,无论节假寒暑。
蒋池张张嘴,想说什么,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只能无用地安慰:“也许他有他的苦衷。”
说完一抬头,发现后视镜里,容屿那辆车还跟着他们。
蒋池:“……?”
吓得他赶紧检查地图。
这他妈都七个街区了。
黏得够紧啊。
“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倪歌毫无所觉,认真地皱起秀气的眉头,“但现在我觉得,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理由,他就是很让人生气。”
“那个……”蒋池的关注点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上面了,“你看眼后视镜,你那竹马小哥哥,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
倪歌蹭地回头。
正对上那辆车。
“他是不是找你,还有什么事?”蒋池小心地试探,“刚刚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没有。”倪歌冷静地思考,然后觉得,“他可能是想打我。”
“……??”
红灯变绿灯,蒋池转回来,嘴角一动,踩油门。
“没事。”他笃定地道,“我这车耐撞,咱不怕他。”
“……”
车里沉默一阵。
后视镜里,越野还在气势汹汹地穷追不舍。
蒋池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不过……倪歌啊。”
“……?”
“就,他那个牌照,如果他真的撞了我。”他问,“我是不是还得倒给他贴钱?”
“……”
——
倪歌和蒋池抵达火锅店,孟媛已经在了。
“我来晚了,没有包厢了。”孟媛哼哼唧唧,“我们只能坐大堂了。”
外面环境其实也很好,蒋池顺势揉揉她的脑袋:“没事。”
三个人坐下来。
……后头还跟着一条巨大的尾巴。
容屿没过去凑热闹,在三人隔壁自己开了一桌。
服务员温柔地问:“先生,您几个人?”
他笑意不减:“一个人。”
服务员递上菜单:“点单您点好之后叫我,蘸水是自助的,小台上有水果和粥,您有需要可以自己去盛,或者我们帮您也可……”
“我不看菜单了。”容屿眼底含笑,打断她,“你帮我看看隔壁桌点什么,我要一桌一样的。”
服务员默了默,“您确定吗先生?”
“对。”容屿语气突然变得沉痛,“我一个人,必须得吃出三个人的分量,那才热闹,那才有尊严。”
“……”
孟媛一开始没看见容屿。
她低着头点食物,不忘操心自己的小伙伴:“哎,池池今天跟我讲过你和你那室友的事了,她也太恶心了吧。”
“还好。”倪歌不怎么在意,“小打小闹,不碍事。”
“不过倪倪真厉害呀。”孟媛从小喜欢学霸,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你一定是背了稿子吧?”
“也……没有。”倪歌略一犹豫,决定说实话,“我现场瞎编的,小时候跟着爸爸和哥哥,听过太多遍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也不难翻译。”
“……”
但是说到翻译,孟媛又替小伙伴发起愁来:“那,倪倪,我的实习现在是定下来了,你的呢?”
大学三年,孟媛和倪歌同市不同校。但两人学校挨得近,所以大学还玩在一起。
倪歌捡起一块西瓜:“我的还没定呀。”
“之前那几家都没给你回复?”
“嗯。”西瓜冰冰凉凉,甜丝丝的,“但说实话,我不怎么着急……我有点儿想读研。”
她话没说完,服务员小姐姐笑吟吟地停在身侧:“您好,女士,隔壁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先生让我提醒您:少吃点冰镇西瓜,体寒的人容易肚子疼。”
倪歌:“……”
孟媛饶有兴致:“哪位先生啊?”
左顾右盼,终于顺着那条招摇的大尾巴,找到本人。
——他点了十份新西兰肥羊,正一卷一卷地往锅里下。
“我日。”孟媛瞬间惊了,音量却不自觉地降下来,“见鬼了,学长还活着?”
倪歌:“……??”
“不是,呸,我的意思是,学长回来了?”
“嗯。”倪歌放下西瓜,手摸向酸梅汁,“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你讲。”
“您好,女士。”服务员小姐姐又笑着停在了她身边,“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热情先生让我们提醒您,酸梅汁也是凉的,他为您点了一杯热牛奶。”
说着,把带热气的饮料放到她手边。
倪歌捂住脸。
“这,他……”孟媛没看懂着玩的哪出,“干什么呢?”
“就……可能开飞机把脑子开坏掉了……”
“哎,不过话说回来。”孟媛笑得一脸暧昧,小声逼逼,“我觉得,容屿学长,好像比过去更帅了——他现在看起来,像个男人!!”
蒋池剥虾的手微顿,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孟媛赶紧安慰他:“但是跟你比起来,再男人的男人,都不是男人。”
倪歌:“……”
她拿起筷子,从锅里夹肉吃。
没吃两口,服务员小姐姐又走了过来。
“您好,女士。”还是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开场白,“隔壁桌的先生让我们给您点两首歌,《在想什么》,《回头看看我》。”
倪歌:“……”
倪歌徘徊在暴走的边缘。
孟媛啧啧啧:“你叫他过来吧,他真的好可怜。”
“小姐姐,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倪歌抬起头,强笑,“让隔壁桌的先生,闭上他热情的嘴。”
——
容屿今晚涮肥羊,涮得非常起劲。
涮到第五盘时,服务员小姐姐端着托盘走过来。
容屿撩起眼皮。
“您好,先生。”小姐姐笑道,“隔壁桌的女士说,请您喝饮料。”
容屿好奇地接过来,闻了闻。
发现。
是一大杯,纯·柠檬汁。
“还有,隔壁女士让我们还您一首歌。”服务员说着,清清嗓子就要开唱。
“等等。”容屿止住她,“是什么歌?”
“《凉凉》。”
“……”
容屿硬着头皮听完了。
服务员唱了两遍,还要开口。
容屿:“没完了还?”
“因为,那位女士还说了,我只唱一遍,您怕是听不清。”服务员犹豫一下,说,“她出了三倍的钱,让我们唱三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