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离开我——南书百城
时间:2019-03-18 09:41:00

  “好了!”导师伸个懒腰,“终于结束了,剩下的数据让电脑自己导吧,不需要我们看着了。”
  倪歌瞥一眼电脑屏幕,几台电脑同时导入,数据闪动快得看不清。
  “我们出去溜达一圈吧,你不是早就想去堆雪人?”
  “啊……”倪歌目光转向窗外,还没出门,就感受到冷意,“但营区里的雪,应该都被扫得差不多了吧。”
  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跟着出了门。
  营区里很多地方禁止通行,她们只能在附近溜达一下。
  “倪歌啊。”导师两手插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你也快毕业了,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干,随便问问嘛。”营区里的雪的确被扫完了,但气温一点儿也没有回升。导师缩着脖子,呵气成霜,“你这读外语的,条件又这么好,不出国待两年,不像话嘛。你像我前几届带过的学生,成绩最好的那几个,毕业之后一个个儿都跑国外去了……”
  倪歌有点心不在焉。
  她也很冷,在羽绒服里缩成团,举起手套挡着脸,声音闷闷的:“再说吧。”
  她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训练场。
  这个地方的风实在太大,倪歌平时很少过来,她觉得自己要用尽全力,才能不被风吹走。
  “哎,不过说到这个,这个……风啊!”导师怕她听不清,竭力嘶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到了冬天,那妖风也可大可大了!之前学校里还有传闻,说有个女生,下雨天撑着伞在路上走,结果被风吹倒了!哈哈哈哈!你说蠢不蠢!哈哈哈哈!”
  “……”
  倪歌默了默,没忍住:“老师,那不是传闻,那个女生就是我。”
  “……”
  导师默不作声地闭上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靠近场站,风就越喧嚣。
  倪歌走到一半,停下来。
  她看着手机短信上那个简简单单的“落”字,蹲下身,负气地道:“不走了,就在这里等。”
  刚刚蹲下,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路是挺难走,也挺长的,嗯?”
  倪歌不理他,蹲在地上。
  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蘑菇。
  容屿心里好笑,将这朵蘑菇抱起来:“你工作都做完了?吃饭没有?”
  倪歌气鼓鼓:“嗯。”
  微顿,又强调:“工作做完了,但饭还没有吃。”
  “那一起去吃。”风吹掉她的帽子,容屿抬手帮她重新戴好,将这颗毛绒脑袋按进怀中,“你能来找我,我特别开心。”
  “……”
  “不过今天你来得不是时候,其他飞行员先回去了,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把你介绍给他们。”
  倪歌从他怀中抬起头:“今天不是试飞?”
  这几天有军演,容屿提前来试飞一架新飞机。
  倪歌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老母亲忧心忡忡的心情,在研究室里收到他说“落”的短信时,她几乎想立刻小跑去见他。
  只不过那时导师还没忙完,她不敢打断。
  “对。”顿了一下,容屿笑着,低声在她耳边强调,“飞机性能良好,我也性能良好。有机会,你可以来我身上驰骋一下。”
  倪歌耳根蹭地红了。
  他带她和导师一起去吃午饭,然而一想到两人马上要分开,倪歌又有些不开心:“你什么时候能调回北城?”
  “想我啊?”容屿好笑,“想我,你不来多看我两眼?走到半路就放弃,嗯?”
  “……”
  “年底吧,年底之前,我应该能调回北城。”见小姑娘的小羊尾巴委屈巴巴地卷着,容屿的声音不自觉软下来,“等这次军演结束,我就去做工作交接。”
  倪歌眼皮猛然一跳,没忍住:“然后呢?”
  几乎是有预感的。
  “然后?”果不其然,他下一句话,话里话外,都是低沉的笑意,“然后就打报告,把婚给结了。”
  空间内静默一瞬。
  导师:“惹!”
  容屿:“……跟谁学的。”
  导师:“你那个小兄弟。”
  容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裆。
  然而倪歌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没有开口。
  她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害羞,更没有红着脸扑上来喊哥哥好坏坏。
  容屿突然有点心虚:“倪……”
  下一秒,沉默很久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非常认真地叫他:“容屿。”
  他下意识:“到!”
  “……”
  她顿了一下,真诚地道:“把你刚才那句话收回去,可以吗?”
  他一愣:“哪句?”
  “所有。”
  容屿也放下筷子。
  他背脊笔直,语气有些无奈:“又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脾气真的变得很好。
  面对她的时候,好像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发火。
  耐心变得无限大。
  “我以前听过一个玄学,不知真假。”倪歌声音不大,不急不缓,“分别时,一定不能立‘等我……就……’这种约定,尤其不能说‘等我回来就娶你’,‘等我回来我们就在一起’,这种flag,立一个倒一个。”
  她的话说到一半,导师先笑起来:“倪歌总是在这种事情上很较真,轴得厉害。”
  但容屿没有笑。
  他愈发觉得,面前这个毛茸茸的家伙,真是越看越可爱。
  于是他等着她说完,也很认真地回:“好,我把那些话都收回来,不立flag。”
  尽管食堂里人来人往,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
  但他还是没忍住,站起身,托住她的脸。
  “——以后但凡想做的事,我一定立刻去做。”
  他从她唇上擦过。
  明明非常留恋,却轻如羽毛,一碰即止。
  “倪歌。”他轻声说,“我会带着你的福气,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
  这场军演持续几天,主要目的是训练远程实弹突袭。
  倪歌没忍住,硬拉着导师,在西城多住了几天。
  导师吐槽:“军演很安全的,现在连打仗都不用真人上阵了,你担心什么?”
  倪歌舔舔唇:“就当是在西城多玩几天嘛。”
  事实上,她的想法是。
  虽然军演期间容屿不能跟外界联系,但万一他那儿出点什么问题,她这里第一时间就能赶到。
  所以她在西城待到军演最后一天。
  滞留时间已经比预想多出了将近一个星期,学校三番五次地催导师回去,出版社也开始催倪歌。
  “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呀,不用担心的。”高铁下午两点出发,倪歌恨不得在市区待到一点半。导师恨铁不成钢,轻轻戳她额头,“你这么不放心他,当初就不该来读文,应该去学医。”
  不知怎么,倪歌心里有些不安。
  她强笑:“对不起,老师,耽误了您很多时间。”
  “这倒没关系,西城还挺好玩的。”导师以为她是沮丧,摸摸头,“不过,他不是很快就要调回去了吗?你们之后也还能亲亲抱抱举高高嘛。”
  倪歌低声:“嗯。”
  导师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两人一起坐上车。
  倪歌心里一直惴惴的,车子驶上高速时,她开始犯困。
  将醒未醒之间,她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屏幕,看见宋又川的名字。
  ——十二个未接电话。
  ——全都来自一个人。
  倪歌陡然惊醒,下一秒,屏幕上又弹出通话请求。
  她划开绿键,宋又川急切的声音落到耳边:“倪倪,你还在西城吗?”
  他呼吸不顺,道:“阿屿出了点事,你方不方便,现在来一趟医院?”
 
 
第57章 这些年(虫)
  今日无雪无雾, 也没有太阳。
  倪歌在解放军医院门口下车, 一路跑上楼。
  宋又川在电话里没有说具体情况,他越是这样, 她心里越是没底。
  来的路上,已经把能做的祈祷全部做了一个遍。
  她呼吸急促,穿过熙攘的人群, 跑到病房门口,猛地推开门——
  光芒流泻, 时间一刹静止,屋内的目光齐齐向她投来。
  “我都说了我没事我没事,你们不要在这里围着我, 人太多我真的会呼吸不畅,难道你们不知道,病人最需要的是……”
  空气静默三秒。
  容屿若有所觉, 猛地停住。
  他转过来:“倪歌?”
  倪歌唇角发白, 围在他身边的医生和蓝色军装像流水一样,自动给她让道。
  她走过去。
  容屿身上的作战服还没有换下来, 齐齐整整,连卷起的边缘都被刻意抹平了。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尽管坐在病床上, 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他额角磕破了点儿皮, 贴着一片咖啡色创可贴。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没有别的伤口。
  像是察觉到她的靠近, 容屿仰着头问:“你不是今天回北城吗?怎么又回来了?”
  倪歌没有说话。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是不是川子跟你说我出事了?不是,倪歌,这我一定得给你解释一下,其实军演很顺利,我没有坠机,我只是在降落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只鸟。”
  “……”
  “但是撞鸟多常见啊?我们平时巡航,也三五不时地撞只鸟来玩一玩呢。”她不说话,容屿心虚似的,一个人表演单口相声,“特情手册上写在最前面的就是撞鸟,这个事儿吧,它完全就不能叫事儿。”
  倪歌还是没说话。
  “不过你回来了也好,我这儿军演结束了,正好能送你回去。”容屿一个人噼里啪啦,“你的高铁票改签了吗?导师呢?导师没跟你一起?”
  “……”
  倪歌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沉默地看着他。
  病房里其他人都替容屿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容屿默了默,终于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川子,你帮忙拿一下凳子,别让她站着啊。”
  宋又川正要开口,倪歌打断:“我已经坐下了。”
  她站在床前,指甲无意识地刺入掌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容屿微怔,继而神色舒缓:“那你坐着等我一下吧,我在等体检结果,出了结果,就可以走了。”
  他话音落下,病房的气氛明显更加压抑。
  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容屿正云里雾里,不明白怎么了。
  倪歌轻声叫:“容屿。”
  上一刻,就是上一刻。
  她终于确认了一个,从进门起,就浮现在心头的猜测。
  “——你看不见我了,对不对?”
  ——
  “这事儿得从一年前说起……唔,不对,一年半以前。”
  宋又川在走廊上坐下,两手手肘撑住膝盖,“阿屿去国外执行一个任务,返程时途径战区,僚机遭到袭击。他去给队友帮忙,被军用射线弄伤了眼睛。”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睛……状况就不太稳定。”
  倪歌安静地听着,许久不见他再开口。
  于是她轻声问:“他的飞机还好吗?”
  这问题问得未免太委婉,宋又川笑着摇头:“不太好,返程快降落时,他的飞机炸了。”
  尽管高度不太够,但是——
  “他跳了伞。”
  后来容屿住在疗养院,宋又川三五不时地,跑过去探望他。
  极其偶尔,容屿会向他说起那天的情况。
  他很熟悉他的飞机,哪怕看不见前方,哪怕闭着眼,他也有信心,能平平稳稳地开回来。
  但他怎么都没料到,飞机机身会出问题。
  所以另一些极其偶尔的时候,宋又川会听到容屿叹息:“没想到,是折在那里。”
  倪歌沉默一阵,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除了眼睛……他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宋又川假装听不懂:“撞鸟而已,确实是小事。”
  “我说那次跳伞。”
  “……”
  宋又川沉默半晌,没办法:“有。”
  “头,肩膀,腿。”他见到他的小兄弟时,对方已经被裹成了木乃伊,“不过好在,他没有伤到内脏。”
  医生当时甚至安慰他:“年轻人,伤筋动骨,要说恢复,其实也快。”
  ——那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一点儿也没让倪歌感到振奋人心。
  她更丧了。
  小姑娘两手扣住塑料座椅的边缘,小羊耳朵失落地垂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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