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野——耳东兔子
时间:2019-03-18 09:44:55

  “预付?你当时要那么多钱干嘛?”
  “还高利贷。”徐燕时轻描淡写,倒也不遮掩。
  当年如果去韦德,他估计得不吃不喝攒十来年,才能还上这笔钱,而当时,老鬼他们几个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穷得叮当响,至于封俊,他当时没问过,也不想问。恰巧,陈珊想挖他,苦于找不到机会,又出了封俊那档子事,显然是调查过他,主动提出提前预付五年工资给他。
  当然集团没有这项业务,也没有这种人情味,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钱是陈珊以私人名义出的。所以他当时尽管想走也走不了。
  “你借高利贷?”向园震惊,“打赌吗?”
  徐燕时靠着座椅,掸了掸烟灰,电脑里程序跑完,他把烟叼进嘴里,快速敲了几下键盘,盯着电脑,挑了下眉:“打赌?”
  向园要解释,可能是她想多了,徐燕时终于告诉她:“是我爸,年轻时做生意欠的,躲了好几年,最后被人抓了,要剁手,我拿钱去赎的。”
  他从小运气就不太好,有些人是锦鲤,他是乌鲤。属于那种做题两个不确定答案,二选一,都是蒙错的那种,所以他对自己非常严格,学习绝对不能一知半解,他知道自己运气没有别人那么好。
  向园大概就是那种从小运气爆棚,答题卡往脚上一丢,随便踩一踩,打出来的分数可能都比同桌绞尽脑汁做出来的卷子分数都高,当然前提是她同桌成绩也不好。
  锦鲤是无法理解世界上还有这种倒霉孩子,能摊上这么个家庭。
  “你妈妈呢?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你妈打过电话说的还是英文?”
  “他们俩没结婚。她是个华裔,我爸那时候在国外跑生意,两人就谈上了,怀了我,把我生下来之后就自己跑回国外去了,现在也有家庭了。”
  “所以徐成礼?”
  “我爸为了给我上户口,跟他当时的秘书结婚了,生下了徐成礼,结果秘书卷了公司所有的钱,跟人跑了。我爸破产,欠了一屁股外债。”
  “……”
  这也太惨了吧,向园动容,忍不住一拍桌子:“没事,以后我罩你。”
  ——
  转眼年终,北京下了场大雪,随处可见绒松的雪球。皑皑白雪棉亘千里,寒风如一条巨蟒逶迤在山野,穿过喧嚣的城市,广阔的平原。一路骤风狂雨、拔树倒屋而来。
  陈珊辞职的消息从北京传来。作为徐燕时在东和集团唯一的靠山走了,西安这边流言四起。平日里对徐燕时看的顺眼、看不顺眼的,全然秉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以前好歹还有个陈珊在撑着,现如今陈珊都走了,黎沁对他更是弃如敝履。徐燕时本人对这些飞短流长的话语倒不太上心,一门心思扑在技术部的工作上。
  在新一周的部门会议上,黎沁甚至是特意将李驰的事情拎出来,强调:“李驰这件事,也希望你们引起警惕,毕竟你们向部长严格,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也希望向部长能做到一视同仁,底下有员工犯错,该调就调,该开除就开除,可千万别厚此薄彼,我说对吧。”
  随后又明里暗里讽刺了一句,像徐燕时这种靠山倒了的,就更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让向部长难做。
  黎沁那态度,也看出来了,陈珊在,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陈珊走了,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徐燕时现在的状态,真如尤智说的那样,全然是刚睡醒的惺忪状态,对什么反应都慢,也不太在乎,似乎还在慢悠悠地打探这个世界。
  散了会,向园想去找黎沁,还特意绕过所有人,结果被徐燕时结结实实堵在后门,所有人散光,会议室门口只剩他们俩,他抱臂倚着门框,低头瞧着她,“上哪儿去?”
  估摸是又来抓她去一对一教学了,最近这人怎么盯人这么紧迫,“今天休息一天行不行?”
  “不行。”徐燕时直接拽着她的手,不由分说把人拖回技术部,“你的脑子,少学一天,得补两天。”
  ……
  会议室,两人面前各摆着一台电脑,窗外是飘扬的鹅毛大雪,像撕碎的柳絮,在空中乱舞。
  向园气鼓鼓地坐着,面前开着台程序在跑,在赌气。
  徐燕时瞥她一眼,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块巧克力,丢过去。
  向园低头一看,还在气他不让自己去找黎沁:“不吃。”
  徐燕时挑眉,捞回来,往自己嘴里一塞,“等会别喊饿。”
  十点,向园真的饿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徐燕时整个人松松地窝在椅子上,控着鼠标胡乱一晃,表情冷淡地看着电脑,另只手在键盘上一敲,无情地说:“没了。”
  “……”
  幽幽叹了口气。
  她注意力只能重回电脑,电脑上飞快滚动的代码似乎卡了下,正费解地在找BUG,想问,瞧他那冷淡的模样,又不想主动开口,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
  “啪嗒”一声,忽然一个黑色的巧克力块蹦到她面前,大约是他扔得有点用力,没掌握好力道,那巧克力弹了两下,笔直朝她胸口扑来,然后稳稳地落在她软绵绵的胸脯上,卡在衬衫口上。
  ……
  气氛尴尬凝滞,徐燕时也没注意,见她僵着脸,丢完东西,下意识瞥了眼,才瞧见这尴尬的一幕。
  他无声无息地微微侧开头,声音发紧:“最后一个。”
  向园低下头,不动声色拿下来,低低地嗯了声。
  向园找了个借口去厕所,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沉思了片刻,拧开水龙头,鞠了捧水摸了把脸,这才抬头看着镜子,心中的火似乎消了些下去。其实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很简单,工作、编程、再聊聊同事。
  徐燕时也不再说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大多时候,都挺轻松愉悦的,向园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好很舒适。偶尔会被他的一些举动给吸引,他真正吸引她的时候,并不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而是跟尤智高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抽烟、或者聊天,单单是站着,那混在男人堆里的从容自如及男人味,认真工作时的孤独寂寞,都非常吸引她。
  最吸引她的,还是他那股聪明劲以及君子深藏若虚的谦卑感。
  向园其实之前想过,如果他再跟自己表白,就怕自己一个耽于美色撑不住了,好在,他近几日表现很绅士。
  ——
  向园一走,会议室冷清异常,窗口开了条小缝,风涌着窗帘在空中飞舞。
  徐燕时难得敷衍了事地敲了几行代码,整个人有些脱力地往后一靠,低着头静了半晌,再次抬头时,随手把电脑关了,转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弥散,整个人松下来,思维也慢了。
  他想起前几日,在上海,碰见封俊。
 
 
第43章 
  他在上海经历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碰到封俊。
  上海会议第三天,封俊代表国外一家软件巨头公司出席。徐燕时那时坐在台下,毕云涛激动地拽着他的胳膊语无伦次道:“我靠,这次会议居然连维尔都来了?”
  维尔,国外IT前八。
  “这个小伙挺帅的,名字也还挺应景的,封俊?”
  徐燕时下意识抬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当下有些恍神,脑中思绪杂乱。
  灯光璀璨的会议厅,散了会,两人迎面相碰,徐燕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封俊没心没肺地跟他打招呼,不等他反应,三两步大步流星迈过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又觉得不够似的,在他肩上猛锤了几拳。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
  徐燕时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双手抄兜,低头嗯了声。两人找了个地方吃饭,徐燕时全程话不多,吃得也不多。
  封俊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是个话痨,乱七八糟扯一堆,也没问出一句重点。
  餐厅在顶楼,玻璃建筑,从里头望出去,直接能看见东方明珠塔,还有霓虹闪烁的灯火。
  气氛一瞬沉默,封俊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忽然沉了声,问他:“你有没有兴趣到国外的公司?老窝在那也不是办法,相信我,你要是来,我可以帮你推荐——”
  他说话永远都是这样,相信我,balabala,真相信他了,做不到,他认怂比火箭发射都快,对不起啊,这次出了什么什么意外。都是富家子弟的臭毛病,父母惯的。
  徐燕时以前觉得没什么,年少的时候,浮躁点,不靠谱点儿,都行。都如今都快三十了,说话还是那副腔调。他微微拧眉,“封俊,我对国外的IT公司没兴趣。”
  两人当年为这件事也大吵过好几次,每次都不欢而散。
  封俊说白了有点崇洋媚外,总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对中国人的研究和设计都抱有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他高谈阔论地永远都是扎克伯格的创业史。自己要成为中国的扎克伯格。
  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果然还是跟往常一样,把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why?”封俊有点ABC口音,“你母亲也在美国啊。”
  连说话喜欢夹带英文的习惯都没变,徐燕时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光怪陆离的城市,彻底冷下脸,侧脸紧绷着,下颚线冷硬,片刻后,他回过头,直视他:“她不是我母亲,我再说一遍,我对国外的it公司没有兴趣。”
  “你知道维尔一年创收是中国几个百度?”
  “你还记得梁教授说的么?”
  封俊不说话。
  徐燕时:“你知道中国有多少科学家,愿意放弃国外的高薪,回国发展吗?”
  封俊是利己主义者,“所以,即使国外有高薪和绿卡,你也不去?那边医疗条件、教育设施、哪样不比国内强?”
  徐燕时嗤笑地低下头,“可能我没什么抱负吧。”
  “ok,”封俊像是认了般地连连点头,“你总得结婚吧?以你现在的条件,怎么结婚?你能给她什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的,我承认我没你那么成熟稳重,也没你长得帅,但如果,你跟我,现在两个人,以现有的条件,让女孩选,你认为,还会有人选你?就算女孩选了你,你甘心让她跟着你?十年后,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你?性格好有什么用?小孩看病不用钱?小孩上学不用钱?你想想,你们如果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消磨尽了对彼此的爱和耐心,那个时候,这个女孩,会不会想起我?她会不会到死都在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你甘心吗?”
  那瞬间,说不动容是假的,更何况他想追的是向园,这个姑娘,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脚趾头,身上每个地方每一寸,都透着一种金贵。
  他想养她,娇贵的养,不能因为跟了他,降低生活品质。
  这也太不男人了。
  封俊会议结束就回美国了,徐燕时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封俊自讨没趣,便也没再多提出国的事情,最后只丢下一句,你如果到美国来记得找我。
  第二件事,回程头晚,陈珊决定离职,告诉他一个秘密,他说向园是老董事长的亲孙女,妈妈也确实是她老师,一个很有名的航天科学家。其实之前的信息点加起来,徐燕时大多能猜到一点。只是没敢往那边猜,知道后倒也没太大的惊讶。
  “向园这小姑娘也挺可怜的,”陈珊说,“母亲只关心自己的科研成果,父亲只关心自己的画卖得好不好,每次她得了奖,或者画了画,想跟我老师分享一下吧,老师也都没什么心思听,三两下囫囵应付过去就什么也不管了。”
  两人当时从饭局回酒店的车上,徐燕时问:“她父亲呢?”
  “她父亲更是,有一次,自己的画被人抄袭了,在画室里大发脾气,小姑娘特懂事,为了安慰她父亲,端着盆刚洗完的水果送进去,直接被她爹给摔了。怎么说呢,两个到底也还是太年轻,她父亲那时候才二十五岁,比她母亲小三岁。自己都没成熟吧,更没做好当人父母的准备。自己的情绪都顾不上了,小孩的情绪哪顾得着。爷爷奶奶看不过去,就把两孩子接过去养了。”
  “我以前看到过一个研究数据,说是在某项上有特长的人,或者,类似于语文考零分,数学满分,这种偏科天才,他们会比一般人的普通人没有耐心,也比较自私。”
  陈珊赞同的点点头,“你说对了。我老师后来退居二线,有一年查出子宫癌,她躺在病床上跟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可向园跟她的关系并不太亲。她到死那晚,手里都攥着一张画卡,是向园上小学的时候画的,拿回家给她看,她没看,丢在一边。”
  “画的什么?”
  “理想世界,”陈珊失笑,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吃惊,“一个小孩子眼中的理想世界,我们本来都以为是鸟语花香、一家三口牵手和睦的场景吧,你能想象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画的理想世界,居然是一个地球,然后四周环绕着几颗卫星,她妈妈手捧着卫星。”陈珊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在大概就那么一个指甲盖大的地方画了个自己。后来,我们才在那幅画的背后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还有拼音——多么希望自己是那颗卫星呀。”
  徐燕时失笑,开口自己也没注意,嗓音有些艰涩:“那么傻么?”
  “我也说呢,”陈珊浑然不觉他的异常,“你跟林总那边谈得怎么样了?林总给得什么条件?”
  徐燕时倒也没藏着掖着,“六十万年底薪,项目提成加年底分红。”
  陈珊:“不错了,我这个当了这么多年的技术部老总,微蓝那边开出的条件跟你没差啊?林凯瑞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破坏市场?”
  徐燕时却笑,漫不经心看窗外的夜景:“我还嫌少,准备再抬抬价。”
  “又成了意气风发小白杨了?这会儿缺钱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棱角被磨平了呢,”陈珊就喜欢他这股自信,装作不经意地往车窗外看了眼,随口问了句,“怎么样,恨我吗?当年把你拖进这个深坑,虽然按你的性格留在韦德,也不见得是个好去处,而且那地方,有去无回,多少先烈,死在科学的战场上,尸骨遍地的。”
  后面那话,陈珊也不等他回答,说了句,“算了,问这个没意义。”
  本来还挺自信的,但那晚,陈珊对他的打击有点重,不管他跟林凯瑞开多少,老董事长几百亿的身价,就目前来说,他是赶不上的。也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怎么去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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