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啊,想着原逍还有他妈妈,自己也就撒手了吧。
算了吧。能舒舒服服地赶紧去死,那也是福气啊。
真的是疼啊。
林夏遥是个小哭包,自己磕了碰了瞬间就要飚眼泪,更见不得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汪汪的泪水荡在眼眶里,早就兜不住了。原奶奶说句话,叹口气,拍拍原逍的手,样样都像是催泪彈,逼得她眼睛里满是水光浮动。
正好林夏遥兜里的手机响了,她赶紧试图站起来,出去接。可原逍还握着她的左手不放呢。
感觉到林夏遥意图抽手,原逍一抬头,就看见她拿袖口在粗暴地揉眼睛。
原逍就松手了,放她去外面会客厅那边接电话,顺便擦擦脸。
林夏遥出去时悄悄带上卧室的门,好隔绝点声音,让那祖孙俩有点私人空间。
手机接起来,是唐果。
“林夏遥你在哪儿呢?还在图书馆吗?还是回宿舍了?”唐果在那边着急地问道。
林夏遥从耳边拿开手机看看钟,已经晚上十一点过了,她都赶不及在熄灯关门之前回宿舍了。不过今天平安夜,估计不回去的人也挺多。
“没有呢。我在医院。”林夏遥想了想,又出了会客厅,绕到走廊上去接。
那头唐果是个急性子,已经连珠炮般的发问了:“医院?怎么去医院了?你怎么了?病了吗?摔了?”
“不不不,没有。”林夏遥即使在走廊里,也还是压低了声音,“临终关怀医院。我和原逍在一起,他奶奶在这儿。”
“不是……怎么和原逍在一起?他回国了?”唐果顿了顿,大概是慢半拍地体会到了临终二字的意味,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放缓了语气,“他奶奶……不行了?”
“骨癌晚期。”林夏遥低声回道。
“……”唐果沉默了片刻,“那好吧。你陪他吧。我去也不方便。要有事需要帮忙,你给我打电话。”
其实唐果和原逍的关系并不好,然而学生时代那点小摩擦,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是一切让道。
她也知道原逍不会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事情,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提供什么别的。
“好,那我先挂了?”林夏遥问道。
唐果迟疑了一下,应道:“嗯,拜拜。有事电话。”
林夏遥挂了电话,看到手机通知栏一排的提醒,点开看了看,才发现有比较重要的邮件需要立刻回复。
她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去洗了把脸,悄悄地往卧室门口露了个脸:“奶奶,原逍,我有个课程比较急,我在会客厅里先赶会作业成吗?”
“去吧去吧,都怪汤圆儿,这么急匆匆把你拉过来。”原奶奶虽说年纪大,还很紧跟时尚,“要网络吗?小刘说密码就贴在电视机的机顶盒上呢。”
“好的,谢谢奶奶。”林夏遥顶着原逍灼灼的目光,掩上了卧室的门。
看着门都关上了,自家孙子的目光还贴门板上呢,原奶奶了然于心地笑了笑,拍拍原逍的手背,问他:“小姑娘数学很好吧?和你很有共同语言?”
“嗯。”原逍收回了视线,默默地应了一声。
“你和你爸爸啊,真是一样的。喜欢数学,也喜欢数学好的。”原奶奶靠在软枕上,很是欣慰,透过原逍的脸,看到了一点儿子的影子,“长得像,喜好也像。”
原逍就没法接话了。
爸爸这个话题,像个禁忌,不能和妈妈聊,却也不能和奶奶聊,只能藏在心中偷偷地想念。
从小他就是这样。感觉自己在两边都找不到立场。他不能配合着妈妈去恨爸爸,却也不能站在奶奶这边无条件地维护爸爸。
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只好沉默。
还不如别聊天了,埋头去学习。
可如今奶奶算是百无禁忌了,拉着原逍的手,想吐个干净:“汤圆儿,你妈妈这个人哪,好不好相处,你自己也清楚。非得顺着她来,拿家里当公司管似的,时间久了,多厚的感情都要磨没了。”
“百川是不对,可是有你在中间,他又怎么狠得下心,说离就要离呢?”原奶奶叹气,她始终是最心疼儿子,即使原百川早就不在了,也希望原百川在原逍心里,始终是个完美无缺的好爸爸。
以后连她也不在了,天平两头,也不会有人和原逍他妈对着干了。
奶奶絮絮叨叨地开始念旧,原逍他不能发表意见,更不能表达立场,只好带着耳朵闭上嘴巴的听,心中酸涩又无奈,这样的日子,又还能有几天呢。
“当年那女学生,我也见过。不怪你爸爸,那小姑娘真的是数学好,和百川一见如故聊得来,和你是一样的……”原奶奶对儿子的忆当年,从来都是独角戏,每段故事都不止讲过一次,每句话也都不止说过一遍,是老年人愿意沉浸的过去,永远都是循环往复,如今却意外地被打断了。
原逍突然就不高兴了,握着奶奶的手,闷声闷气地顶了一句:“我不是因为她数学好。”
“嗯?”老人家尚未体会到原逍的意有所指,愣了愣。
“我不是因为她数学好。”原逍又重复了一遍,气鼓鼓的,拒绝奶奶这样的对比。
后知后觉的原奶奶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应道:“哦——你是说你喜欢你的小姑娘,不是因为她数学好?”
原逍沉默了片刻,还是“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卧室隔音好不好,外面的林夏遥赶作业专不专心,有没有听到。
拿少年的心上人,和当年的女学生放在一起说,原奶奶也自知有点失言不合适了,便换了个话题,讲原百川读书时拿回家的各种数学比赛奖状,能贴满一面墙,如何令她骄傲,如何让街坊邻居羡慕。
期间疼痛又发作起来,原逍喂她吃了止疼药,原奶奶慢慢地就在那点愉快的母子回忆里,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合拢了上去。
原逍替她捏拢了被角,把倾斜的床铺缓缓摇了下去,让她难得的在大剂量的止痛药下,安睡一晚。
原逍从卧室里去会客厅,却发现会客厅的沙发上,也坐着睡着了一个。
平安夜早就过去了,被他一把抱住就拉来了医院的林夏遥,正倚在沙发的大靠枕上,歪着头闭着眼,大约是哭过,鼻尖和眼圈也有点红红的,怀里抱了个小抱枕,睡着了。
原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凝视着她的睡颜看,觉得可爱的心都要软化了。怎么这么容易哭,在旁边听两句话就跟着哭,真是个哭包。
皮肤吹弹可破的样子,还敢拿袖口那么揉眼睛,揉的通红一片。蠢兮兮的,也不知道拿张纸巾。明明床头柜就有。
现在是冬天,她就不扎丸子头了,披着长发当保暖,说扎起来耳朵冷脖子冷。真是弱,自己怕冷,就以为他和她一样怕冷,一下车就催他赶紧,连围巾手套都舍得不戴了。
夏天时扎的丸子头特别可爱,可是冬天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也很惹人怜爱。歪着靠在枕头上,乌黑的发丝散在腮边,衬得雪白的肤色如凝脂,嫣红的唇色如火,鼓鼓的柔润脸颊诱人犯罪。
鬼使神差的,原逍就靠近了过去。
其实亲上去的时候,原逍也很紧张,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大脑是空白的,自己的行为大约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了。
可碰到她唇上时,除了温软的触感,似乎还能闻到一丝香甜的味道,实在是他这段难熬日子里最美妙的一瞬间。
从十八岁以后,生活送来了这么多的不得已,离开林夏遥,远赴海外,放弃数学,死神也迫不及待地前来提取他为数不多的亲人的性命。
他不想了解这些生而为人必将经历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他不想看着化疗放疗折磨老年丧子的奶奶,可他也不想看着奶奶放弃治疗急速地走向死亡。
这段日子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杯苦涩的浓缩咖啡,原逍很不喜欢喝咖啡。
而林夏遥,就像是浮在咖啡顶上那团甜味的奶油。
他不想品尝生活的苦涩,只想叼走生活里给予的这一点点甜蜜。
本以为是时钟跨过了平安夜,走进了圣诞节的凌晨,于心上人的唇上偷得一个吻。
但吻上去之后,原逍就知道了。
看着林夏遥微微震颤的卷翘睫毛,原逍突然感觉这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甜蜜的发现。
他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林夏遥抱着小靠枕的手。
握起来小小的,软软的,可以整个扣进他的手掌里,都不会露出一丝痕迹。
“林夏遥,我知道你醒着。”
第51章 男朋友?
作息保持的很良好的林夏遥,一贯是早睡早起的, 多半十二点前就睡了。之前赶完了急需回复的邮件,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其实已经有点困了。
可她现在也没法回宿舍了, 已经熄灯关门了。
又不想去打扰原奶奶和原逍。毕竟和临终亲人的独处时光, 还是比较私密的。
于是林夏遥就抱着小靠枕,靠着大靠枕,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了一会儿。
但是歪在沙发上睡觉,总归不太舒服, 也记着这里其实不是宿舍而是医院,睡得很轻。
她真的是个哭包, 刚刚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想起来这种一步一步确凿地在疼痛的陪伴下,迈向死亡的日子,又想起来以前程冬爷爷,连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就撒手人寰, 虽然林夏遥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 可是年纪也都很大了, 想着那一定会降临的未来, 也许下一秒就会等着她,她就忍不住扑簌簌地掉眼泪。
然后一通狂擦狂揉,她估计自己到早上都还能留有哭过的痕迹。原逍坐过来的时候,那点沙发的凹陷动静,其实林夏遥迷迷糊糊地就醒了。只是还没睁眼。觉得有点丢人。
可她一时没睁眼, 原逍也没动静。莫名的,林夏遥就感觉到自己其实不用睁眼,也能知道自己脸上的视线要着火了。她就更不好意思睁眼了。
小时候她可是个装睡九段选手呢,常常就是该午睡的时候不睡,奶奶过来贴脸检查,她都能稳得不行。玩到该起床的时候,反而沉沉地睡过去,叫都叫不醒。
林夏遥满脑子和老人家相处的童年。
结果猝不及防的,唇上就碰到了温软的触感。
整个人都有点惊到了,装睡都绷不住了,努力使劲才能保持住闭着眼的状态。
结果原逍还很不会看眼色的戳破了她在装睡的事实。
原逍专注地盯着林夏遥还通红的眼圈看,看着她悄悄地睁眼,清澈又灵动的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平常她眼里就是薄薄的水光浮动,此刻被眼泪冲洗一番,更是亮得晃人,如同洒满了碎光。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把小刷子,缓慢地眨了好几下。
看着她抿了抿唇,又咬了咬唇,让本就嫣红的唇色更加显眼,张张合合折腾半天,结果却不开口说话。
会客厅里这点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的面积,沙发限制的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静谧又沉默的小空间,空气都粘稠了起来。
“……”原逍耐心有限,发现了林夏遥在装睡就一定要戳破她,此刻等不到一句确凿的回应,干脆捏了她的手一下,“说话啊。”
“……”林夏遥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什么人呀,是你自己偷偷亲上来的,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我怎么不说话?
“……”
“……”
“我困了!”沉默半晌,林夏遥终于从她的词库里,检索出来了三个字,以作回应。
这是个什么回答!原逍没好气似的,又捏了她的手一下。
可是看着林夏遥明明一副振振有词说她困了的样子,白嫩的脸颊却后知后觉地慢慢染上绯红的颜色,并且似乎无法控制地往耳朵往额头往脖颈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玫瑰,原逍的心情就又飘了起来。
“怎么这么容易困!我都几十个小时没睡了也没你这么困。”原逍装作嫌弃地捏了捏她鼓鼓的腮,摸到了满手心的微烫,明明开心的不得了,面上却露出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试图拉着林夏遥的手站起来,“那我先送你回学校去吧。”
“都快一点了还不能犯困吗!”林夏遥反驳道,“你是不是傻啦?我宿舍有熄灯和门禁的啊!晚上十一点半就进不去啦!”
原逍确实忘了,当时只顾着把她拉出来,别的什么都没考虑,便找补道:“那去找家酒店凑合一下吧,这医院西门出去有间连锁的五星,硬件和服务都还行。”
可林夏遥瞅了他一眼,手还在原逍手里拉着呢,就耍赖一般往沙发上一倒,不肯起来了,嘀咕道:“不要。太贵了浪费钱。我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原逍本来没觉得找酒店开间房让她先睡一晚有什么,甚至还差点又习惯性地讲出一句你怎么总是钱钱钱,可看林夏遥耍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那样,他黑亮亮的眸光便跟着她的身形也垂落了下来,顿悟了,意味深长地问了林夏遥一句:“你怕什么?”
“……”林夏遥很是不忿,抬腿踢了他一下,“干什么干什么?不是你说的吗?你忘了你在暹粒的酒店说过什么吗?你已经没有信用值了!信用已经清零了!告负了!”
原逍觉得这信用值真是清零告负的挺值得,唇角忍不住的上扬,脾气好得一塌糊涂,也不戳穿林夏遥在担心什么了,手臂用力,把在沙发上耍赖的小丫头拉了起来:“行了。让你睡次卧,我睡沙发成吗?我奶奶还在这儿呢,我能把你怎么样。”
这套间肖董当时叮嘱的就是要两室两厅,知道原逍回来了,怕是直接要在边上陪护的。
原逍牵着林夏遥,推开了一直关着的次卧房门,低声道:“你放心吧,都是新的,今天刚转院过来,我还没进来住过呢。”
林夏遥瞅了一眼次卧整整齐齐的崭新床上用品,觉得原逍这句多余的叮嘱,指向十分可疑。
脸颊还发着烧的小女生,回身抵住次卧的房门,戳他:“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出去。晚安!”
“林夏遥。”原逍拿胳膊稍微一撑,林夏遥就推不动了,但他也没再用力,只是就着那几十公分的门缝,隔着门板内外,说了一句,“圣诞快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