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愿望委实是太宏伟了,尤其是作为一个十八岁的生日愿望而言。如果是个八岁的生日愿望,兴许还有实现的可能。可惜许愿的寿星不是八岁了,是十八岁了。
灯啪嗒按开了,林夏遥气势汹汹地瞪大眼睛,把围着桌边笑出声的一圈人都瞪了回去,非常理直气壮:“笑什么笑!不准笑!”做梦都想长高,还不兴寿星许个大一点的生日愿望吗!
程冬弯着眼睛,清亮的眼神里满是笑意,抬起手臂过来,给林夏遥正了正她脑门上顶着的纸质小皇冠,也装出一本正经的口气回应她:“那完了遥遥。你说出来了,这愿望不会灵验了。”
其实也没谁当真这个生日愿望,包括小寿星自己,毕竟又不是哄小孩了,以为凡事不用努力,许个愿就可以实现。
虽然林夏遥听了程冬的评语,还是作出气鼓鼓的样子,但不过也就是给大家逗个乐子而已。
过了这个不是生日的生日夜,她小小的个子,拖着两个超级大号的行李箱,就要远赴重洋去求学了。
这次程冬依然还是送了她去机场,和林重岩夏清一起,看着林夏遥把东西都托运了,盯着她又把重要的证件都检查了一遍,把转机的行程都确认一遍,最后再把叮嘱的话,说了一万遍,还是要再重复一遍。
林夏遥站在安检口旁边,先和妈妈使劲抱了抱,在她怀里听了一堆嘱咐,松开手,又和爸爸抱了抱。老林这回闭着嘴不说话了,跟不好意思了似的,抱了抱就往边上一站,侧着脸扭过头去,盯着机场人来人往的告别人群,弄得林夏遥看爸爸有些微红的眼眶,感觉也怪不好受的。
夏清过去挽住老公的胳膊,低声和他说话,安慰这个心中感叹女儿长大了嘴上又不太会表达不舍的中年男人。
林夏遥转过身来,看着也来送她的程冬,原地踌躇迟疑片刻,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统一给予和爸妈一样的拥抱告别,感觉抱一下怪怪的,不抱一下差别待遇,也怪怪的。
然后就看着程冬特别自然地冲她伸出了双手,像是在排队等抱抱似的。
林夏遥吸了口气,心说也正常吧,是吧?告别嘛,于是也伸手抱了下。
程冬没有客气地虚虚一抱即刻松开,但也没有夸张到紧紧搂着不放手,环着林夏遥单薄瘦弱的小身板儿,感觉那些说烂了的叮嘱其实也没有必要再重复,可又不舍得这么快松开,深深地叹口气,低低地在林夏遥脑袋上方开口:“遥遥,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么正经又带点伤感的离别气氛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林夏遥本想开口轻松调侃一句,说打电话你也不能立刻飞过来嘛,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么说不好,把话音含在了舌尖上,只是乖乖在他怀里点点头。
点头的时候还觉得特别明显,怎么自己的脑门儿,连程冬的肩膀都不到呢。
林夏遥特别特别郁闷地在程冬怀里开口问他:“程冬,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
“……”程冬被她这幽幽语气问的,莫名还对自己的身高产生了点罪恶感,觉得有点心虚了起来,“最近一次体检嗯……一米89了……”
林夏遥觉得这真是太气人了,太气人了!哼!果然是又长高了,又长高了啊!他高考体检的时候明明还是一米八七的!
林夏遥忧伤地想着程伯伯那一米九五的身高,觉得遗传真可怕。可再想想,自己爸爸妈妈身高也不矮啊!程伯母身高也很正常啊!并没有很高啊?
是不是只好归结于一切都是命?
她非常非常忧伤地戳了戳程冬,决定无理取闹地开口道:“不要再长高了!”
但程冬非常纵容地答应了林夏遥这个明明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要求,言之凿凿地回答她:“嗯。不长高了。”
“……”林夏遥被他这十分肯定的语气噎着了,“你怎么保证啊?”
程冬笑起来,低声回答她:“以后你要是再问我,我永远都是一米89了,成吗?”
那点离别的小伤感都被这点笑容驱散了,林夏遥松开手,理直气壮地抬头横了他一眼:“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总量身高是恒定的!一定是你拿走的太多了!分给我的才太少了!”
“是是是,你说得对。”怀中一空的程冬没和她争这个幼稚的问题,觉得林夏遥小小只挺可爱的就很好。
登机的时间不等人,徘徊再久,林夏遥也还是只能和她过去十八年,熟悉的人,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国家,挥手作别。
转身独自一人,出外闯荡。
上一次她一个人北上求学时,最终半途夭折,回头重练。此刻她站在即将跨入十八岁的门槛前,告别了不知道怎么言述的初恋,此刻打算再告别她长大的地方,去往陌生的国家,但她终于觉得,自己是可以坚强一个人面对未来的一切的。
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了,学会长大了,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虽然刚去的那段日子,依然是兵荒马乱的。
机场里满是不同肤色人种的陌生人,两个超级大箱子的滚轮再方便,再加上背后的书包和随身的小包,也还是行李多到令人抓狂,随时随地都要数一数,害怕自己丢了什么漏了什么。
学校不熟悉,初来乍到很陌生,找房子也很麻烦,总之安顿下来都不容易。
每天的时间都和不够用似的,时时刻刻都有事儿排着队,甚至是插着队来报道。
以至于当林夏遥手机里冲进来一大堆生日祝福时,她才意识到,哦,原来今天才是她正正经经的十八岁生日。
毕竟林夏遥并没有和同学好友周知自己提前在家过了生日。
程冬也还是给她又发了生日祝福,爸爸妈妈也是,还有好多亲人的,表哥的,堂哥的。毕竟十八岁,算是个有意义的生日。
唐果身为好朋友,除了祝福,也还有礼物给她,包括任海珣也是。毕竟大家也是同窗几年,一同出去旅游的情谊呢。
当然也缺了一个。
任海珣送林夏遥的礼物中规中矩,属于同学朋友送的生日礼物,还是在请示了唐果之后,在她的指点之下买的。
但任海珣知道,原逍其实也是提前了很久,就开始准备给林夏遥过十八岁生日的,他原本也是准备了很多的。他只是没说而已。
这家伙之前天天闷在医院里陪床,又身无分文,又没法出去赚钱,甚至还真的是咬着牙破了戒,没有遵守他和他妈妈许下的大话,低头开口找任海珣借钱,让他帮忙在美国这边先定制了,等到奶奶的事情了了,未来他再自己赚钱还给任海珣的。
实在是原逍并不想送免费的东西给女朋友。他就是这么拧巴的一个人。林夏遥买东西送给他,他还觉得不高兴,觉得花钱买的东西都不用心,想要她亲手画的贺卡。可轮到他自己送礼物给林夏遥了,他又觉得不花钱,没诚意。
最贵重的那份礼物,是任海珣替他在美国这边定制的,虽然还没寄回国内去给他,原逍就和林夏遥分了手。
可原逍回去复了学,那份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任海珣问他还要不要,他不回答,却又一声不吭地拿了过去。
任海珣自己发了生日祝福的信息过去,瞅着原逍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样子,劝他说:“你要放不下,你就联系她又怎么样?”
原逍硬邦邦地怼了一句回去:“你才放不下。”
“你是气昏头了吧!”任海珣问他,“我要是放不下林夏遥,是你要吃了我,还是唐果要吃了我?你今儿个说话没有一句是过脑子的!有没有逻辑啊?”
原逍臭着脸,不说话了。
任海珣叹口气,溜达出去了。
林夏遥收了一箩筐的祝福,除了信息,还接到了任海珣的生日祝福电话。
她知道任海珣可能不只是要和她讲一句生日快乐,但也还是接了起来。两个人闲聊了几句,任海珣说完了生日快乐,又问了问她合租找得怎么样,室友好不好相处,房间怎么样云云。
林夏遥一一作答之后,自己还是主动问了:“原逍……原逍他最近还好么?”
“不好!”任海珣斩钉截铁地回答。
“……”林夏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手机里沉默了片刻,这两人之间可就很是有些尴尬了。
任海珣摸摸鼻子,低声解释道:“哎,林夏遥,我说真的,异国恋真的特别难熬。特别特别难熬。要是能有选择,我也不想和唐果隔这么远。原逍他有的选,所以想让你拿奖学金过来,也不算特别自私,真的,不是他不想跟着你跑,只想让你跟着他跑。但是让你拿奖学金过来,他妈妈能同意能赞助。让他跟着你跑,他妈妈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任海珣不知道林夏遥是用的哪句话哪个理由和原逍分的手,默认以为两个人是为了异国这事儿谈崩了,毕竟他俩那时候为了林夏遥要去英国老是吵架冷战。任海珣这么以为了,原逍也没解释。
不然怎么着,让他和身边的人说,哦,林夏遥非要和我分手,是因为她说她不爱我?那不如让原逍掐死自己算了。
和事佬同学劝不到点子上,林夏遥也并不想解释。毕竟有人问她怎么和男朋友分手了,她也就是说,自己要去英国交流而已。
没人会多想。异地异国这种分手理由,实在是情侣之间的大杀器,听起来非常充分,非常有道理。
绕着异国恋这个问题,深受其苦的任海珣掏心掏肺诉苦似的劝解了一大通,林夏遥也没打断他,听完了,却也没什么表示,安安静静地道了别,挂了电话。
其实吧,删不删掉联系方式,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毕竟她和原逍是高中同学,真要是想和对方说句话,怎么也能联系上的。并不会真的在茫茫人海间失联,从此再也没有对方的任何音信。
可是林夏遥趴在刚刚收拾干净的书桌上,把手机转过来,翻过去,也就只是发呆而已。
林夏遥合租的是两室一厅,室友是个梳着脏辫的混血留学生,比她早来一年。这姑娘十分外向,浑身都是股欢快的劲儿,早晨刷个牙烤个吐司都能哼着歌儿扭,仿佛每时每刻身上都绕着音乐的韵律似的。
她傍晚回来的时候,在厨房里拌好了沙拉,淋好了酱,端着盘子边吃边扭,还从门口冒了头:“林,沙拉来一份吗?”
“啊?”林夏遥茫然地回过头去,才意识到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自己居然都完全不觉得饿,“不用了,谢谢。”
“这什么歌?你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这姑娘跟着旋律边哼边扭。
“很吵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回来了。我关掉。”林夏遥伸手去摁手机上的音乐播放器。
“不不不。很好听。林你再放几遍,我感觉我快学会了!”脏辫儿姑娘摇头晃脑的,哼的确实是那个调调,就是中文发音学得七零八落的,模仿的不太像。
她索性就放弃了这门复杂的语言,干脆用啦啦啦啦来跟着和音,像是这间小小屋子里的二重奏。
夕阳西下,林夏遥就这样单曲循环了一整天的同一首歌,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选择如任海珣所说的,她要是想找原逍,直接打他美国的手机就行。他只是删掉了林夏遥,并没有拉黑林夏遥。
后来林夏遥的脏辫儿室友,把这首歌命名为了很好听的中国歌曲“啦啦啦啦”。
但要是仔细分辨她学得不太像的中文歌词,里面其实是含糊地在唱着:那些花儿呀……那就算了吧……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原逍没有给林夏遥送一句十八岁的生日祝福,但他也没有丢了他准备好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那个小盒子,就静静地锁在了他的行李箱里,没有送出去。
礼物不是很有新意,其实特别俗套。
就是情侣对戒而已。定制是为了内圈刻字。除了尺寸不一样,两个戒指内圈刻着的漂亮大写花体字母其实是一样的。他原本觉得这像是个缘分的巧合,对称本身就是一种美。
YXLXY。
第63章 回国
谈恋爱,或许真的是件非常消耗时间精力, 也会消磨意志的事情, 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抱着手机不撒手的废话, 会絮絮叨叨每晚和对方重复讲讲今天的一切遭遇, 会想要尽量抽出时间去见面, 去约会,去吃饭,去散步,去看电影。一天只有那么二十四个小时, 也只有那么多精力,花在了这里, 那里就会少一些,不然也不会有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样的句子流传下来。
而失恋本身,或主动,或被动,甚至只是心中还在喜欢一个人, 或许都是一件催逼着人上进的事情。
原逍很不喜欢商科, 非常不喜欢商科, 他能学明白那些教科书里的种种管理理论, 也能快速读完并记住那些商业传奇的传记人生,只是从中得不到什么乐趣。他既讨厌尔虞我诈,也厌恶斗争周旋,还休学了半年,可最后依然是在五年的时间里连带着本科和硕士都读完了。
肖雪原也觉得儿子没必要再往上读了。学历和理论以外, 还需要充足的亲手实践。
原逍复学之后再也没浪费过任何一个假期,在各种金融机构和大型企业中打够了滚镀够了金,毕业后捏着漂亮的实习履历,走进了他妈妈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里,每一寸每一处地开始熟悉,学着成熟,学着和人打交道,学着管理企业与员工,学着挂上社会人的面具,学着隐藏他倨傲不爱妥协的本性。
林夏遥没有止步得那么快,她想搞学术研究,在英国交流项目结束后,又申请了这个学校的博士,师从了她之前就仰慕已久的业界大佬教授。
她十七岁时第二次站在了大学校园的土地上,二十三岁的生日前拿到了博士学位,假期里足迹踏遍了欧洲大陆本土。
文史类的论文也并不好发,前人已经在定性分析上走得足够远了,很难再有什么创意性的突破。但林夏遥数学好得不像是个读历史的,选的又是新兴的大数据分析计量史学方向,交叉学科的研究论文连发了好几篇,最后拿到了海归人才回流引进的名额,终于要和着盛夏的热风一起飞回去,回到母校,回到祖国了。
林夏遥一个人在外生活了整整五年,比起当初刚来时的手忙脚乱顾东丢西,如今回国时已经能够井井有条地自己安排了。
学校的青年教师公寓暂时还不能回去就入住,她就在网上先订好了三个月的短租一室一厅。
只带了必须随身的东西,轻装上阵地去了机场。她已经提前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寄了回去。一部分打包寄回了父母家,一部分寄去了自己暂时要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