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挑眉:“那是谁告诉你,时间分流者,就是坏人的?”
晏日月精明的眼神觑着时辰,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胆怯,时辰怀疑,之前的那副模样,都是她假扮的。
晏日月:“对我好的人告诉我的。”
“那谁对你好呢?”
晏日月低头不说话。
时辰接着说:“是你口中说的那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吗?”
晏日月仍旧沉默。
“他们如果真的对你好,又为什么要把你送到你爹爹身边,他们应该知道,你爹爹根本不疼你,就像你跟我说的,他喜欢那只猫,也比喜欢你多。”
晏日月猛地抬头,小孩眼里泪光闪烁,却莫名傲气想要反驳时辰的话,可偏又不晓得从哪里回嘴。
时辰慢悠悠站起来:“我说的对,所以你无话可说,我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对你手软,更何况,你也不是个孩子了。”
这个心性,哪里还是个单纯简单的小孩。
晏日月仰头,有些无理取闹了:“不对!你说的就不对!”
时辰:“日月,甘苏对你好吗?”
晏日月愣了一下,微微扭头去看靠在椅子上的甘苏,眼中的仇恨放大,可是看眼甘苏瞧她的眼神,她又心虚,赶忙躲开目光。
时辰话语充满压迫感:“怎么不说话?”
晏日月:“不知道。”
“不知道?你刚才不还嚷嚷着她是坏人,刺伤了她,现在又不知道了?”
晏日月被这么一激,刚才那点愧疚又没了,“就是坏人!”
时辰:“坏人会给你做好吃的,晚上哄你睡觉,半夜给你盖被子,让自己的孩子陪你玩,生怕你刚没了爹心里难受吗?”
晏日月转过头,别扭的很。
时辰叹气。
晏日月聪慧的双眼转了一圈,忽地挺直腰板,抬起下巴看众人。
晏日月伸出小手,指着时辰:“如果她不是坏人,身为日晷守护者的你,为什么快死了?”
时辰瞬间蹙眉,彭越也呆住。
甘苏本来懒洋洋的,现在人陡然清醒。
晏日月又指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拾,“如果她不是坏人,那么小拾刚才就不会伤害我,下一任日晷守护者,为什么要伤害一个准备除去时间分流者的时?”
甘苏站起来,两三步走到时辰身边,掰过他的身体,问:“时辰,为什么她说你快死了?”
晏日月稚嫩的声音异常老练道:“日晷现在的状态,和时辰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是时间分流者,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甘苏瞳孔颤晃,她欲伸手覆住时辰的额头,却被时辰抓住了手。
两人间无声,甘苏眼神坚恳,时辰却是满眼心疼,没办法,他松了手。
甘苏手覆上他额头,闭上双眼,过了会儿,她颤巍巍收回手,耷拉下脑袋,一言不发。
甘苏:“小拾,你过来……”
这话说得她喉咙发干。
小拾乖巧走到她身边,甘苏蹲下,将手也覆在她的额头上。
半晌后,小拾疑惑道:“妈妈?”
甘苏这才睁开眼睛,她本来以为这一切都在慢慢好,果然,老天是不会善待她的。
时辰凝视着她,甘苏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这让他不安。
甘苏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晏日月,刚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甘苏垂着眼帘,与抬头望着她的晏日月对视,“你口中所说的那些对你好的人,你见过他们吗?”
晏日月抿住嘴唇,没说话。
甘苏:“没见过。”
时辰不解看着晏日月:“你没见过他们?”
甘苏扯了下嘴角,盯着日月:“他们什么也不是,而你,也什么都不是。”
甘苏说的话,旁人听着更加糊涂了,彭越发问:“甘苏,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甘苏呼口气,先前她还纳闷,为什么从日月身上看到的东西,那么奇怪,除了太阳和月亮,便什么都没有了。
“日月,”甘苏淡淡然,但语气中多有压抑。
晏日月仰着头,背挺直,很傲。
“你孤单吗?”甘苏再度蹲下,隔着透明的正方体,看着这个孩子,“在日晷里成长,只有时间陪伴你。”
晏日月像被人掐着嗓子,说不出话……
听了甘苏的话,时辰先惊,也就几秒,他便明白了,这么一想,这一切才解释的通。
甘苏娓娓道:“我以为我看到的月亮和太阳是假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却没想到,其实是真的,是我从你眼中看到的世界。”
“你被时间救了回来,系养在了日晷里,用日与月细细滋养着,孕你出人形,跟人十月怀胎一般。”
“虽说人怀胎是十月,可时间却用了上千年,日晷才育出一个你。”
“你与时间,与日晷,本就同出一体,但你又与他们不同,你有些骨血,是个人。申寸的力量,酉日的力量,不管多少嫁接到你身上,你也能受住,你能轻而易举共担两时也就说的通了。”
“日月,你认为我是坏人,但你说不出我到底哪里坏,其实也不怪你,只是因为你是时间养育长大的,所以从内心深处就认为我站在你的对立面。”
甘苏低头苦笑一下,“不过,你说得也对,我是坏人……”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觑着时辰,“时辰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为了我,逆转了三次时与辰……”
“小拾会为了我伤害身为时的你,是因为母女亲情,血浓于水……”
“时间分流者,是该死……”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轻不可闻。
听着这一切,彭越在旁搂着自家儿子,没敢说话,彭纪南眼力见高,也乖乖闭嘴。柏叶和丑金也坐在角落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柏叶上前,把小拾拉回来,转过身抱住她。
小拾虽然小,但听得懂,她眼泪跟掉了串的珍珠似的,闷声哭着:“柏叶哥哥……”
柏叶拍拍她的背,丑金弯腰,把庞大的身体把两人圈住,给他们温暖。
时辰向前半步,贴着甘苏的背,当着大家的面,手臂从她肩前环过,把她圈进怀里,“你没有做错什么,做决定的是我,是小拾,不是你。”
做决定的他们,可为什么受伤的却永远是她。
静了许久。
晏日月看着她说完这些话,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嘀咕道:“我是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但是他们会陪我说话……陪了我很久很久……”
“甘苏,”晏日月孩童般的声音叫她,“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爹爹和娘不要我,我是在日晷里长大的?那陪我说话的人,他们又是谁吗?你为什么说他们什么也不是。”
甘苏拍拍时辰的手臂,示意他自己没事。
甘苏居高临下,对晏日月说:“你在日晷这些年,应该早看透了人世冷暖,哪怕你不明白,那我现在也要说破,你是两个时,你的责任比其他人都大。”
甘苏淡淡道:“你爹爹不爱你娘,不想她生下孩子,所以他给你娘用了泠香,你娘亲落胎了,当时你还没有成人形,不知什么缘故,被时间收进了日晷,养了起来。”
“至于陪你说话的人,那些爷爷奶奶……你口中说出的好人,他们……是时间。”
晏日月扁嘴,带着哭腔:“时间?”
甘苏颔首。
时间,幻化万物,没有固定的模样,一朝一夕,都是千变万化。
是一切,又什么也不是,无法捕捉,却永远伴着你。
第132章 酉日·西朽(5)
在场众人不由得都惊了, 彭越还重复了一遍:“时间?!”
甘苏轻“嗯”一声,时辰握住甘苏的手, 这个答案,除了他们两个,似乎其他人都不能接受。
晏日月小小的手握拳:“你骗人!我不信!那些人是时间这种鬼话,都是编给不懂事的小孩听的。”
甘苏不想与她争辩:“日月,信不信由你。”
看着她这乖戾跋扈的样子, 她眉眼居然温和了些, 突生打趣她的想法, 淡然道:“你现在就这么点大, 看起来也是小孩了……活了几千岁的小孩子?”
心思单纯的偏激,一门心思站在日晷守护者那头的……老小孩, 这个称呼挺适合她的。
甘苏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无奈。
晏日月懵了一下, 不依不饶:“那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 时间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要救我, 养育我?”
甘苏笑而不语。
“你说话呀?”小孩子争辩起来,总是不依不饶的。
甘苏摇头:“我不是时间, 我不知道。”
晏日月脸憋屈的通红, 她只想知道答案,一半的答案她知道了, 她阿爹阿娘不爱她,可另一半呢?
彭越松开彭纪南,“不对啊。” 可说完之后,他细细想想又觉得, 很对……甚至突然反驳不出话来,接着便是沉默。
彭纪南拉着他的手,轻叫爸爸,彭越笑了笑,示意无事,可望向甘苏和时辰的目光里却透着悲悯。
真的是时间,他们又该如何对抗,若是时间分秒盼着甘苏死,时辰逆转无数次时与辰,都比不得时间动动一根手指,更何况他没有形态。
之前他看着时辰逆转了时与辰,想着他成功了,那就是幸福的开端,谁知怎么就变成了噩梦的开始,一次两次,甚至源源不断。
哈……彭越嘲笑了一下他们自己,渺小啊……
彭越微微抬头,似在看周遭空气,如果时间一直都在,那看着他们这样悖抗命运,会偷笑吗,这样一想,他们简直是低到尘埃里的可悲。
他替时辰不值,他那么的拼死拼活,并不是为了被时间玩弄于鼓掌之中。
时辰望着彭越的神态,低喊一声:“午仓。”
彭越收了神,勉强敷衍一笑。
时辰下拉嘴角,你是人世的明日烈阳,怎么能带着怨恨迟疑的想法去照耀你身下的土壤呢?
——午仓。
时辰用仅他们两听得见的声音叫着彭越。
彭越没有回答他,也避开了他的视线。
——午仓。
彭越这才抬起眼。
时辰刚准备说些什么,彭越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我是当空的太阳,我该怎样做,大家才会幸福,才会被我福泽到,可是时辰,你不觉得,时间有失公平吗?
时辰面无表现,心底被一触。
——时辰,你说话。
只有在彭越严肃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喊他,时辰冷静说。
——午仓,你是时,你也属于时间,你可以把这些想做是时间的恩赐。
——恩赐?
彭越一瞬间觉得时辰的想法不可理喻。
时辰慢慢说。
——没有时间的安排,你会遇到王樱楠吗,会和她生下南南吗,会认识我,与我相伴长大吗?
彭越愣住,所以他才更想不明白,乱糟糟的情绪让他失控,他开始愤怒。
——好,就算时间赐予了我这一切,为什么要夺回呢!
他想到将死的时辰,想会老死的王樱楠,心中愈发难平……
时辰握着甘苏的手微微用力,甘苏瞧出他的不对劲,偏过脸看他,发现他与彭越正对视着,但两人都没有动静。
“妈妈,天黑了,好黑好黑……”小拾被丑金抱着,转头看向外边。
甘苏也反应过来,但没有小拾看得透彻,她看向窗外,天这才慢慢变黑,犹如暗夜。
小拾贴紧丑金,看着甘苏说:“妈妈,好冷……”
过了会儿,甘苏才感觉到身遭被寒意侵袭。
甘苏松开时辰的手,走到小拾身旁,紧张问:“还感觉到什么吗?”
小拾这个孩子特殊且强大,看东西比他们快,对于未来她似乎总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触碰的到。
小拾看向时辰和彭越,“叔叔和爸爸,好像在吵架……妈妈,不要让他们生气……”
小拾捂住脑袋,“其他的时他们在日晷里很不舒服……他们很难受……”
甘苏回头看向时辰和彭越,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听到呀。
连一向孩子心态的丑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恢复了正常,他一手抱着柏叶,一手抱着小拾,手还搓了搓小拾的手臂,让她暖和一些,皱着眉头对甘苏说:“甘苏,我们的确不好受。”
“时辰,彭越?” 甘苏转身试着喊他们两人。
两人都没回应。
甘苏快步上去,试着摇晃他们两个,“时辰!彭越!”
晏日月被禁锢着,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了。
可也就须臾,她眼睛慢慢变得惶恐,大叫道:“甘苏!再不叫醒太阳,时间就要逆流了!”
太阳?
太阳就是彭越。
甘苏迅速反应,她推开窗,抬头望向外边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什么也没有,漆黑一片,宛如末日一般。
晏日月:“快啊!”
甘苏手虚握,鸣刀出现在手中,虽然不忍心,但是没办法。
最能唤醒人的,只有疼痛。
甘苏挥动鸣刀,一刀下去,割伤了两人的手臂。
血顺着两人的臂膀往下流,从指尖顺势落在地上,可两人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