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难得怒道:“你不是为了甘苏,是为了日晷,为了你自己!”
晏日月看他,苦笑道:“时辰,你知道我重塑日晷,花了多久吗?”
“不知。”他也不想知道。
“千年啊,数千年,本就是眨眼就可以完毕的事情,我何至于耗费精力至此。”
时辰不解:“所以,为什么花了这么久?”
如果早些结束,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局面了。
晏日月负手,“因为甘苏说的对,我控制不住了,人的意志力,我小看了。”
明明都是时间长河里孕育出的草木,却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一次次的未来都被改写,他也只能不断去追上,然后提前写下比未来更远的未来,如此尽快重塑日晷,不让这世间重覆黑暗。
“时辰,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逆转时辰,那你是平待众人了吗?”时间反问。
时辰语塞,他没有,这点他不得不认。
晏日月望着静默的时辰,他的确是历来最强大的日晷守护者,逆转拥有时间分流者的时与辰那么多次,还能安然活到现在,但是,也是最自私的。
晏日月对甘苏说:“甘苏,我救你,救晏日月的原因,很简单。”
甘苏抬眸轻问:“是什么?”
晏日月冲她一笑,忽地,她晕倒在地。
“日月!”甘苏想去扶她。
“她没事。”
后方传来的声音说。
甘苏和时辰回头去看,他一步步靠近,他的模样由模糊到清晰,甘苏讶异,他在不停地在变化,这才是时间的面目么。
他用包容一切的声音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时间育人,我看着这世上每一个孩子生老病死……”
“甘苏,我也很矛盾呐……”时间走到她面前,可面前的脸依旧在不断变化。
甘苏愣愣道:“时间……”
时间转头看向时辰,“时辰,你的寿时钟还剩多少时间呢?”
时辰淡漠:“这不需要你管。”
“你已经没有逆转时辰的机会了。”
时间抬手,在时辰面前轻拂一下,一个连数字都已经残缺的寿时钟出现在甘苏面前。
只剩下在动的三根指针,秒针每动一下,甘苏的心就纠着疼。
甘苏木讷:“这是还有多久……”
时间:“三个小时。”
甘苏耳畔空鸣,只是觑着那个残破的时钟。
一直没有说话的彭越终于开口,他不信:“怎么可能!”
时间看向彭越:“他为了救你,是用生命去承了你的二次涅槃。”
彭越看着时辰:“面瘫,你说话啊!”
时辰手冲着钟表握拳,寿时钟被他收了回去,“我没事。”
攻人先攻心,时间做到了。
时间微微扬起嘴角,甘苏看着他举起手,把手指比在唇间,一个禁声的动作。
而那之后,像是被屠杀过后一般,四周再无声音。
甘苏眼前一片白,耳畔空鸣。
就在这空荡的间隙,一个声音淡淡道:
“既然你们无法做到,那我就来帮你们。”
“时辰,甘苏,你看看四周。”
甘苏和时辰突地回神,视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场景,他们转动着脖子环顾四周,身体却无法动弹。
“小拾!”
“柏叶!”
“丑金!”
“午仓!”
甘苏大喊,可无人应答,他们全部倒在了地上,闭着眼睛,模样安然。
时间缓缓拂开这时间差,“你们再看看外面。”
甘苏和时辰向外看去,所有人,不止是寅双,王阿姐他们,是全部的人,都像陷入沉睡一般。
时辰皱眉,终于薄怒:“这是什么?”
时间不紧不慢说:“是日晷失衡粉碎后的景象,时间就变成了虚无的东西,没有人会去遵守,也没人能分清白天黑夜。”
时辰慌道:“时间,你究竟要做什么?!”
时间一如既往冷静说:“我还能做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因为你的执念,不肯牺牲甘苏,那现在,也没有路可以选。”
时辰质问:“这些难道不是你造出的幻觉吗?”
时间轻笑:“幻觉?时辰,你好好看看。”
时辰咬紧牙关,他能感受到,日晷在一点点粉碎,他本就与日晷命系一脉,但他怎么认,认下了,甘苏又怎么办。
甘苏瞧着倒在地上,还在安稳呼吸的人儿,喉咙发干:“都是真的……”
时间觑向甘苏:“我把最后的钥匙放在了你身上,你体内的时间流会引领粉碎的时间重聚,凝造一个崭新的日晷。”
时辰猛地看向时间,眼眶红了,这是在逼他们。
“甘苏,每次都是别人做决定,这次,我把决定权留给你,”时间语气温柔。
甘苏无力道:“如果我给的答案,不够让你满意呢?”
时间笑笑没有答。
时间走到彭越身边,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平静道:“我可以依附在所有时的身上,但我唯独不会去碰午仓。”
“那是因为太阳一脉单传,独一无二。”
“每一个被我附身过的时,都会多少受我的影响,而太阳不行,他是时间里唯一仅有的光明……”
时间顿了顿,又说,
“光明普照,时间重流。”
时间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后后退,“现在,天要开始黑了。”
“什么……”
天边逐渐包裹黑暗,时辰和甘苏抬头,刚才扎眼的橙色,又开始被墨色覆盖。
时辰忙问:“你要干什么?”
时间继续向后退去,声音也越来越轻,
“如果你们无法下决心……”
“那么……”
“日晷失衡后的现世……”
“眨眼就要来了……”
甘苏喊道:“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甘苏……我已经说过了……”
甘苏哑然,不分昼夜,人世无晨嘛。
身体可以动了,时辰松开甘苏的手,向前追去:“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可他发现,根本追不上,又被划离了时间差。
“时辰……不要再执着了……”时间叹口气。
时辰大吼:“时间!”
“旭日东升……方能重迎人间……”
时间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便再无回响。
*
甘苏望着时辰的背影半晌,随后她缓缓蹲下,抚摸了下身旁睡梦中的小拾,生下来到现在,她都没好好疼过她,小小个人儿,被她逼的自立自强。
须臾,甘苏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唤道:“时辰。”
“嗯?”
甘苏站起来,转过身便拥住他,“天黑了……”
“嗯。”
这一刻,她并没有多想流泪。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因为前任辰吉告诉过她,她该怎么做。
都说人死时,能看到将来的事,那他死前,一定看到了她今天的结局。
“我还以为我能轰轰烈烈的死,其实死得也挺平淡的,身边就你一个。”
时辰拥住他,轻抚她的发丝,眼里盛满了泪,都悬不住了,也让自己落下半滴,如果他哭了,那他怀里的人儿能哭成什么样。
“就我一个……你还不知足啊……”时辰压制着颤抖的声音。
“知足。”
甘苏从他怀里抬起头,打趣道:“听见没,时间说你只能活三个小时。”
“那这三个小时里,你想干点什么?”
“什么也不干,就想安安静静地坐会儿。”
时辰拉着甘苏的手,向前走到一个长板凳前,这里的一切都被他和彭越给弄坏了,就还有这么张板凳留着,像是特意给他们留的。
甘苏和时辰并肩而坐,她靠着他的肩,看着在缓慢变黑的天空。
“时辰,你说,天全黑了,是不是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大概。”
“那你说,柏叶醒了后,还能送我过往生路吗?”
“能。”
甘苏笑了下,“我都死过一次了,还能呀?”
“不能也得能,我拉着你,他必须送你过去,还必须得和我一块儿送。”时辰一本正经说着。
“好,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甘苏的眼泪顺着眼角沾到了时辰的西服上,说好的不想哭,可是这个男人,为了她竭尽全力,为了日晷也耗尽心力。
她可以死,那他为什么跟她是同样的命运呢?
甘苏坐直看他:“你不委屈吗?”
时辰眼眶红着,抬手帮她擦眼泪:“委屈什么?”
“你不替你自己委屈吗?你做了你可以做的一切,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死!”甘苏想着就气。
“傻啦,我也算是寿终正寝,寿时钟的时间到了,我也没有办法。”时辰环过她的肩,轻拍几下,宽慰着。
甘苏闭眼,不管自己泪珠子怎么落下,这人怎么就这样呢,什么是都一声不吭,受了委屈也往肚子里咽,只会皱皱眉头,怎么能让人不心疼呢。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看着墨色把天一点点染上,连风也没有。
甘苏弯腰捡起脚边的一本书,问:“我们要不要给小拾留点什么?”
时辰:“我的万贯家财?”
“肤浅。”甘苏斜眼看他。
时辰嘴角微扬。
甘苏又从脚边捡起一支笔,用笔轻敲两下书本,翻开首页写——
Life is like a field of newly fallen snow; where I choose to walk every step will show.
甘苏边写边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觉得挺有道理。”
时辰挑眉:“你给我翻译翻译。”
甘苏合上书,亲了下他的嘴角,笑说:“意思是,人生犹如初雪之野,我择路而行之处,步步清晰可见。”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在那么一个白天,追上他,经历了这一切。
时辰:“落款呢?”
甘苏继续写:“当然是爱你的爸爸妈妈啦!”
“好了,搞定!”
时辰问:“这本什么书啊?”
甘苏眨眨眼:“没在意,我看看啊,呃……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英文版……”
时辰笑:“行啊,不错,随手捡的都这么有哲理。”
甘苏撇嘴。
她拿着书跑到小拾身边,把书塞进她怀里,她目光不忍,轻轻地摸她的小脸蛋儿,宝贝的不能再宝贝,最终,她挤了个笑,“要健健康康的,知道吗……”
其他的,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甘苏整理了情绪,呼口气,又回到了时辰身边,重新靠回他肩上。
“我想再这么待会儿。”
“好。”
他像刚才她摸小拾一样摸她的脸,宝贝的不能再宝贝。
……
……
……
天黑了,黑得再也看不见了。
“好像差不多了……”甘苏说。
时辰:“怕疼吗?”
甘苏摇头:“鸣刀应该不疼的……”
“我陪你,不怕。”
倏然间,就那么起风了,吹起了尘土。
“答答答——咔啦——”什么东西最后碎了。
风沙吹过之后,又有什么落在了地上,“哐当——”
鸣刀上染满了血,顷刻间如丧失生命一般,生锈腐朽。
*
不知过了多久,墨色大幕裂了一条缝,一束束光,像是清泉落入旱田一般,落在这地上。
彭越眼皮动了动,微微张开眼。
“醒了?”
彭越失神看着眼前的人,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时间,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们……”
时间自顾自说:“午仓,你必须第一个醒,这样他们才能醒来。”
彭越撑着身体坐起来,“为什么啊?”
时间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只是叹口气,摇摇头,便淡了踪影。
彭越:“你别走啊!”
片刻寂静后,彭越身边的小拾睁眼。
彭越欣喜:“小拾,你醒啦?”
小拾圆溜溜的眼睛呆愣了会儿,随后紧紧抱住身前的书。
“小拾?”
小拾闭眼猛哭起来,吼得撕心裂肺:“妈妈——爸爸——”
*
早春,阳光明媚,柏叶推开末间房的木窗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