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问:“面瘫,你在想什么?”
“怎么才能让李夏转世……我虽守护日晷,掌管时间,但并不能看见她完整的鬼魂,”时辰低沉思量说,“更何况这方面也不归我管,我逾矩办事,不太方便。”
亥月思忖须臾,建议道:“不然,你去找现世引路人,请他帮你这一回。”
彭越听着,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让面瘫去求人帮忙,完全不可行!反正我没见他这张冰块脸求过人……”
甘苏:“现世引路人?”
亥月温婉笑说:“就是给亡魂指路的人,是往生路的守路人。”
往生路……
甘苏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脸上是连年征战留下的伤疤……
她不由地说出口:“生魂回转亦死魂……死魂归于往生路……”
时辰与彭越皆是一愣。
时辰皱眉:“甘苏。”
甘苏回神,“嗯?”
彭越坐直了看她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说什么了?”
“你刚才念了一句话啊,那句话明明是……”明明是在辰缚的时候姜武说的,要不是想起来了,她怎么能说的出来。
甘苏恍惚:“你们提到往生路,我就脑海里闪过些东西。”她看向时辰,又循着彭越的表情,斟酌后说,“是之前我忘掉的事情?”
彭越不答。
时辰避开她的视线,扯开话题,问亥月,“如何找到引路人,日晷守护者素来不与他打交道。”
亥月提了两个地方:“医院,或殡仪馆,他极有可能在。”
都是亡者气息极重的地方。
“好。”
亥月啰嗦叮嘱:“时辰,引路人现在不知到了第几代,如果这代的年岁大些,你尊重些准没错,不大的,你也不可藐视。”
彭越:“月姨,面瘫又不是我,他不会搞砸的,顶多全程摆张臭脸。”
亥月叹口气,她就是担心这点。
时辰:“我会注意。”
亥月又说:“你最好带个人一块儿去,并且是女子。”她看向甘苏。
时辰挑眉,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个规矩。
彭越噘嘴,不高兴了:“为什么撇开我!”
亥月扯了下他耳朵,“你阳气太盛,会赶走亡魂,引路人最讨厌你这种人,避开还来不及。”
“哦……”彭越撇嘴。
甘苏指着自己:“所以……我?”
她胆子不能说小,但让她跟着去见引路人,她还是怕的……
亥月莞尔笑说:“女子阴气重些,在那些个地方,容易吸引亡魂,而且你的气息不知为何十分清冽,想必能吸引更多,如果引路人好奇,兴许会现身。”
甘苏心头一惊,合着她平日里走在马路上,就是一个人形“吸尘器”,她撸撸衣袖,脊背发凉。
白色小鸡扑腾翅膀飞到甘苏手上,朝她蹭着脑袋,很欢喜的模样。
彭越托腮,羡慕道:“我也想去蹭蹭……”
时辰清下嗓子,“行了,甘苏,走吧。”
甘苏吞咽口水,还真去啊……本来不知道还好,现在对这些个事情如此清楚,她至少得壮十个胆。
甘苏站起来,深呼吸十次,“好了……”她向时辰伸出手。
时辰瞧了眼她白皙的手,淡然握住之后,顺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随后拥住了她,甘苏僵住,怎么突然又搞上拥抱了,还,还这么正式?
彭越紧盯二人歪头眨眨眼,亥月眼神也有些意味深长。
时辰不带感情色彩说:“今晚的时辰碎片有些多,你别乱动。”
彭越张嘴点头,表情豁然开朗,亥月失了兴致,索然无味逗起白色小鸡。
“哦,好。”甘苏咽口水。
第37章 亥月·苦狄(7)
医院外头停着几辆救护车, 居民楼一户人家煤气爆炸,上下两层邻居受牵连, 受伤最重的当属户主一家。医护人员步履匆忙,担架上抬出来的人浑身是血,艳红晕染了白布,甘苏赶紧避开视线,跟着时辰后头走。
时辰驻足:“你就在外头等着, 我去去就来。”
甘苏拿出手机, 放在耳边:“去哪儿?”
“太平间。”
甘苏一阵汗毛竖起, 直直点头, “哦,好。”
时辰消失, 甘苏放下手机, 在前头的公共椅子上坐下, 她呼口气, 无聊地来回张望。
一个抱着小熊维.尼玩偶的小男孩走了过来,甘苏看着他, 他乖巧地先将玩偶放一边, 爬上椅子后坐下,又将玩偶抱回手里, 两条腿晃荡着,似在等人。
没一会儿,又有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在甘苏左边坐下,他背佝偻着, 两手撑在杖柄,眼观前方。紧接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子和一个平头男子走来,两人来回扫了眼空座位,最后挨坐于小男孩身旁,这儿的位置全部被坐满。
甘苏低头摆弄手机,可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她哈口气,是不是在外头坐着冷风吹多了。
甘苏抬头,左右看两眼,确认时辰是否出来,这一看,发现刚才空着的外头长椅,居然左边四个,右边三个都坐满了人。
这大冬天的,居然有人跟她一样,坐在医院外头吹风……甘苏没察觉,这些人都坐得那么端正。
小男孩从小熊维.尼的兜里捣鼓了会儿,拿出来两颗糖,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另一颗给了甘苏,“姐姐,请你吃颗糖。”
甘苏受宠若惊:“谢谢。”犹豫片刻,她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一个小孩晚上独自呆在医院外头,这么不安全,却没有家长在身边。
小男孩含着糖摇摇头。
小男孩卷好糖纸,跳下了长椅,从左往右开始数数,“1,2,3,4,5……13,14。”
他噘嘴点头,“齐了。”
甘苏困惑,齐什么了?
小男孩朝她挥挥手,“姐姐,拜拜。”
“啊,嗯,拜拜。”
甘苏整个人忽然失神于原地,耳畔静谧的那些时间,任凭周遭风云变化,她却视若无睹。
“嗯?”甘苏回过神,她扭头来回看,发现两侧长椅上的人全都不见了。
这都是说好的嘛……一起来……又一起走……
甘苏皱起眉头,越想越不对劲。
甘苏思考之余,时辰从医院里头出来,他走到她身边,就瞧见她蹙眉凝神的模样。
“怎么了?”
甘苏偏头看他,摇摇头,她拿出手机,放在耳边,“找到了吗?引路人。”
“没有。”时辰淡冷道,凝思觑着医院。找遍了,却没有踪影,但这附近明明留下了非比寻常的气息,前不久应该刚来过才对。
时辰:“走吧。”
“去殡仪馆吗?”
“嗯。”
*
甘苏活来二十多年,却是头一回进殡仪馆。白色的瓷砖地面,空响回声的长廊,一间间灵堂,相扶哭泣的家人,头上戴着或是臂上别着白花,送亡者最后一程。
时辰视线左右扫荡,皮鞋敲击地面,一声又一声,这长廊两头通,甘苏随他路过一间间的灵堂,走到尽头的后门口,时辰忽地驻足。
后门口又是一条横开走廊,两边分别摆了铁质的连串靠椅,跟车站等候室的那种一样。甘苏站在门口,等着时辰的下一步动作。
身后传来脚步声,甘苏回头看去,是个头上戴着方巾的老奶奶,白发隐隐约约露出,面容和蔼,背弯着,手负在身后,穿着布鞋小步走过来。
就在老奶奶即将路过甘苏时,她停了一下,侧过脸看她,“丫头啊……”
甘苏一愣,是在叫她吧……
“嗯,老婆婆。”
老奶奶冲她一笑摇摇头,“薄命相呢……”
甘苏怔塞。
时辰走了几步,挡在老奶奶面前,“前辈。”
老奶奶糊着老花眼,抬头看他,“嗯,你是谁啊……挡着我道干啥……起开起开……”老奶奶不耐烦摆着手,不愿多与他交流。
“前辈,我有一事相求。”时辰寡着脸冷淡说。
这态度在甘苏听来,怎么也像是威胁啊……
甘苏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奶奶,这个就是月姨口中的引路人么?
老奶奶捶捶背,“一把年纪喽,能帮你什么,你没看见我身后有一大群人要带走啊,忙着呢,快走吧,快走吧。”
甘苏瞧了眼老奶奶身后,什么也没有啊……怪渗人的……
时辰跟冻住了似的,就是堵着门口,动也不动,为了就是不让老奶奶离开,他机器人一样不带感情重复:“前辈,我……”
话音未落,老奶奶摘了头上方巾不耐烦地抖了几下,甘苏盯着方巾走神,恍惚几秒,眼前哪里还有老奶奶的身影。
“人,人呢……”甘苏咋舌。
时辰蹙眉,“走了……”
“刚才还在这儿呢……那个老婆婆也能跟你一样在时间里走动?”
时辰摇头:“她送亡魂走往生路了,那条路只有引路人能去。”
“哦……”甘苏瞧着时辰无波无澜的神情,说:“老婆婆好像不愿帮你,那你怎么办?”
时辰薄唇微抿,随后启唇说:“多来几次,三顾茅庐。”
“…………”甘苏翻个白眼,她还以为他能想出个多惊天动地的主意呢。
甘苏指着旁边座椅,“你要不要坐会儿,老婆婆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时辰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微扬:“亥月说的没错,一定要带上你。”
“嗯?”甘苏摸了下口袋,把刚才那个小男孩给的糖拿出来吃了。
“要不是你站在这儿,我可能连她的面也见不上。”时辰手插裤袋,传说引路人脾气都有些古怪,今天能见着实属沾了甘苏的光,但今天见过一次,必然见不了第二回 了。
“哦……”
甘苏点点头,含糖垂眸,可是那婆婆说她薄命呢……她不指望自己能活到七老八十,五六十岁就已经满足了。
甘苏叠着糖纸,薄命的话,能活到几岁,引路人说的话,是真能信,还是不能信……
时辰观察着她的小动作,目光掠过什么,抓住了她的手,甘苏屏住呼吸,这人怎么又突然抓她手。
时辰从甘苏手里将叠的四四方方的糖纸抠出来,重新展开放在鼻尖闻了闻,他眉头皱起。
甘苏抿嘴,想要糖纸就直说嘛……还要抢嘛……
下一秒,时辰说的话让甘苏大跌眼镜。
“糖让我尝一口。”
甘苏结巴,“糖,糖?糖,糖在我嘴,嘴里啊……”
时辰面无表情说:“嗯,我知道,让我尝一口。”
甘苏脸红到耳根,这是她吃过的啊,吐出来再进他嘴里,她想都不敢想,甘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很明显得拒绝。
时辰:“是要紧事。”
甘苏为难,继续摇头,偷偷用牙将糖咬碎。
“嘎嘣——”可是这硬糖碎裂的声音,就是不听使唤的发了出来。
“你敢咽下去。”他沉着声说。
甘苏被唬住,一时都忘了要嚼。
时辰拧眉,扫了眼前头灵堂的人,拉着甘苏闪到一边的小角落,把她逼到墙边。
甘苏整个人都是懵的,先别说这糖是怎么从她嘴里进时辰嘴里的,就面前这张放大的脸,和嘴唇上湿润的感觉,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时辰蹙眉后退一步,甘苏张着嘴,眼神往左一瞟,两个老人从后门进来,正好撞见了他们刚才“不检点”的举动。
甘苏压低声音:“这可是殡仪馆啊!”
时辰含着糖一言不发。
两个老人大声地窃窃私语:“现在的年轻人哦,不分场合不知轻重。”
“是的呀,两个小年轻啊要脸面的啊,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
“是诶是诶。”
甘苏嘴角抽搐,早知道会被按在墙上……还不如就刚才直接吐出来……
时辰神情凝重,问:“这糖谁给你的?”
“一个小男孩……”甘苏手指随便指,“就医院门口,遇到一个小男孩,他给我的。”
“医院门口?”
“嗯……”
“他为什么要给你?”
“不知道,就是给我了……”
“随随便便就给你了?”时辰语气流露出不可置信。
“嗯……”
时辰细细斟酌糖纸一角上写着的“奠”字,微不可见,他视线四处搜寻,最终走到垃圾桶旁,上头有个未必掐灭的烟头,他将糖纸放在烟头上,糖纸边缘被一点点烫黑,飘出烟来。
这烟和平日的烟不同,它一直绵延伸展着,没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