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顾子矜
时间:2019-03-19 10:25:17

  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
  江晖远垂眸觑着她,想打探她眼内的情绪, 可是什么也没有, “苏老师……”
  苏知婷掩起眸中波澜, 仰头望着他, 淡然说:“李娉婷和苏知婷不是一个人,朱晖景和江晖远也不是一个人, 我们不是他们, 江晖远, 你不要弄混了。”
  江晖远明白, 苏知婷这是要同他划清界限了,他皱着眉说:“好, 就算你说的都对, 苏老师,我喜欢你, 跟李娉婷朱晖景都没有关系!”
  苏知婷无言,话到嘴边都被他的直白给堵了回去。
  未太盯着江晖远的神情,扯了下嘴角:“你的喜欢,从来都一文不值。”
  江晖远与未太对视, 此刻的气焰,仿若从前的朱晖景,沉声道:“你是朱晖景亲手造出的藤条,李娉婷也已经去世了,你离苏知婷远一点。”
  是警告。
  江晖远把苏知婷带到自己身后。
  当江晖远讲到李娉婷已死时,未太垂下眼帘,眉头暴戾一跳,隐隐约约的怒意掺杂着颓痛传出,他抬眸,眼中带寒扫过江晖远,可是视线落在苏知婷身上又变得乖巧。
  他从前很肯定的事情,如今也变得迷茫了,他问她:“你是我的主人吗?”
  长着一样的脸,拥有同样的笑,可是她刚才也说了,她不是李娉婷。
  苏知婷看着未太,他落寞的神情,令她有些难过,如同看见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了那样,“对不起……我是苏知婷,不是李娉婷。”
  未太愣愣的,有些迷茫。
  刘荷不知何时挪动到江晖远身旁,她扯着他的袖子,疯癫一般絮絮叨叨:“晖远,晖远,你是不是也中邪了,他们好奇怪,我们报警吧,报警吧……报警吧……”
  江晖远看见刘荷心底作呕,甩掉她的手,拥住苏知婷的肩后退几步。
  未太敛神,视线移向刘荷,说:“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杀了她吗?为了苏知婷,杀了她。”
  这话是说给江晖远听的。
  刘荷死命摇头,“晖远,不要,晖远……你不会的……不会的……”
  江晖远冷淡说:“我不会。”
  刘荷松口气。
  “她像现在一样活着,不是更好吗?”江晖远痞寒一笑,“像个疯子一样。”
  说这话时,苏知婷蹙眉望他,这一瞬,江晖远身上有了朱晖景的影子。
  刘荷摇头,手指着甘苏他们,“晖远,我不是疯子,他们才是疯子——是他们!”
  未太不屑,只是冷笑一声,他仍旧看不起江晖远。
  江晖远目光幽远,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朱晖景已经杀了她一次。”
  苏知婷偏头看他,未太也正眼瞧着他。
  自从握过未太后,他脑海里有朱晖景做过的一切,包括未太也不知道的。
  未太:“什么意思?”
  江晖远淡淡道:“你随着李娉婷下葬,没看见朱晖景是怎么将荷儿虐杀而死,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没放过。”
  *
  坊间传,明德妃殁,当今圣上守着她的尸体在明清殿呆了一整夜,自此之后,性情大变,比以往更为心狠手辣,乃至残暴。
  “娉婷……”
  “娉婷……朕来了……”
  朱晖景来晚了,他没来得及与李娉婷说上一句话,哪怕是拌嘴气话,他现在也听不到了。
  “王福。”他握着李娉婷没了温度的手,冷声唤道。
  “奴才在,”王福心底惧怕,他猜不着朱晖景此刻在想什么。
  “宁儿呢?”
  “宁儿。”王公公捏着嗓子冲殿外喊。
  宁儿哭得不成模样,跪在卧房外头,没敢走入。
  朱晖景将李娉婷的这只手塞进被窝,随后扫了眼另一只握着藤条的手,轻抚她的脸,“娉婷,你先好好歇着,朕一会儿再来看你,嗯?”
  无人应答,李娉婷脸上的血色早已消没。
  朱晖景起身,面无表情,走出了卧房,王福将房门关上。
  “啊——”朱晖景愤怒,他将外头小厅能着手够到的一切都砸得粉碎,他脸气得通红,当意识到没有东西可以砸的时候,他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头上青筋爆出,“宁儿。”
  宁儿跪在地上,额头也贴着地面,哭着不敢抬头。
  “宁儿,你跟朕说说,娉婷为何会睡的这么熟,她为何不答朕的话?”
  宁儿惶恐,惧怕地哭着,身体颤抖。
  朱晖景怒吼:“说!一字不落,给朕说清楚!”
  宁儿想着已经去世的主子,将对朱晖景的畏惧转化为气愤,大声道:“是良妃娘娘!”
  宁儿把李娉婷受的委屈悉数讲给了朱晖景听,每一件事,今日发生的,从前发生的,都说了。
  朱晖景听完后,却异常平静。
  “王福。”
  “奴才在。”
  “明德妃……”他咬牙挤出字眼,“按皇后之礼厚葬。”
  宁儿爬到朱晖景脚跟前,糊着眼泪说:“陛下,那良妃娘娘呢!良妃娘娘害苦了我们娘娘,请陛下一定要为我们娘娘做主啊!”
  “王福,今日在这明清殿里说的,一个字也不准传出去。”
  “陛下!我们娘娘——”
  朱晖景起身,说着令人一知半解的话,“宁儿,娉婷不爱朕杀人,你就替她看着吧。”
  宁儿哽咽困惑看向王福,王福摇摇头,示意她别再出声。
  三日后,李娉婷下葬了,依的是大雍朝的皇后礼。
  朱晖景在位四年,从未立过后,他曾想给李娉婷,可是娉婷说要不得,那时她已是明德贵妃了,只要她想,一个后位,他随手便能给了。
  可因她膝下无子,百官携谏,跪在这龙椅之下,她不愿让他为难,立了誓,绝不为后,也绝不干政。
  乌云密布,惊雷落下,秋雨卷来,落在肩头。
  朱晖景望着远去的棺木,屏退左右,任由冷雨浸身,他声音沙哑,“王福。”
  “奴才在。”
  “让良妃来安居殿见朕。”
  明清殿的消息封的严实,荷儿只当朱晖景是念在往日情分才给李娉婷安排的皇后礼厚葬,她想着即便朱晖景得知了些消息,却没怪罪于她,是真的宠爱她,她以为,自己已经代替了李娉婷。
  “臣妾参见陛下。”荷儿心底乐呵,穿得是秋日新服,可她也聪慧,衣料白素,一副为李娉婷守丧的模样。
  荷儿抬眸,没想到宁儿站在陛下身侧,不过她也未过多惊讶,毕竟李娉婷死了,宁儿没主了,陛下要过来也不足为奇。
  朱晖景扫过她,“爱妃这是新衣?”
  “臣妾平日里的的衣裳都太亮了,明德妃姐姐今日出丧,臣妾便做了件素衣,看起来像话些,”她捻起绣帕,擦着眼泪一般,“姐姐平日待我那般好……没想到……”
  “哈哈哈,”朱晖景忽地笑了起来。
  荷儿转溜着眼珠,不解他何意,撒娇试探:“陛下为何笑话臣妾呀……”
  “娉婷既待你好,你就去陪她吧。”
  此话一出,吓得荷儿直直跪在地上,“陛下,是臣妾,是臣妾失言了。”
  “逸儿来了吗?”朱晖景这么问着。
  荷儿立刻摆了个笑,使唤着身旁的宫女:“来了来了,快,把在外头的逸儿抱来。”
  宫女把孩子抱来了,荷儿兴冲冲。
  朱晖景一眼没看,吩咐道:“杀了。”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纷纷跪地,“陛下——”
  荷儿话颤抖:“陛下,您……您说什么呢……”
  “给朕杀了,当着这贱婢的面。”朱晖景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陛下!”荷儿跪着爬到朱晖景面前,“陛下,陛下,是臣妾做错说错了什么,您冲着臣妾来,逸儿是无辜的,他是您的亲骨血啊。”
  朱晖景不耐烦,“杀了!”
  朱晖景抬下巴,冷噱道:“给朕抓住这个贱婢,让她好好看看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陛下,陛下,逸儿是你的孩子啊陛下,陛下——”
  朱晖景冷笑:“那娉婷的孩子,就不是朕的孩子了?”
  耳畔安静,窒息感袭来,她知道她输了,她从来没有赢过。
  “你趁朕醉酒,爬上朕的龙榻,你真以为朕不知晓?”
  “陛下……陛下!”荷儿惊慌失措,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拼命摇头,想要辩解,“不是的,陛下,你听臣妾解释,臣妾——”
  “啊——”荷儿半疯尖叫。
  她看着侍卫的刀,扎进了襁褓,一刀带出血来,一共刺了三刀,孩子没了气。
  “逸儿,我的逸儿,我的逸儿。”荷儿想挣脱侍卫夺回孩子,“我的逸儿……逸儿——啊——”
  朱晖景无波无澜:“娉婷和朕的两个孩子,用你的这一个还,还的清吗……”
  “来人,把她打入天牢。”
  “陛下!陛下!”荷儿哭着喊着。
  朱晖景波澜不惊道:“王福,拿你的足衣把她嘴堵上,朕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王福愣了须臾,旋即脱下鞋子照做。
  “陛下,陛下不要,陛下,你听臣妾解释,臣妾可以解释给你听,陛唔——唔——唔——”
  “衣服扯了,扔入天牢,朕不想再见到她,”朱晖景拂两下杯盖,抿口茶,“再扔两个死囚进去。”
  王福和宁儿皆是一愣。
  荷儿瞪大眼睛摇头,泪水早已糊了面颊,“唔——唔——”
  朱晖景恶狠说:“娉婷和朕的两个孩子,你才还了一个。”
  “唔——唔——”荷儿绝望跪在地上。
  “千万别让她死了。”朱晖景强调,随后摆手,示意都退下去。
  这一切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宁儿在旁看了全部,浑身战栗着走出去,原来那日陛下要她看的,要她听的是这些……
  “娘娘……陛下给您报仇了……”
  宁儿抱住自己的手臂,她冷颤摇头,娘娘……陛下他……他怕也是疯了……
  一个月后,在天牢里的荷儿有孕了,皇帝亲自派太医去诊的脉。
  那时荷儿已半疯,目光呆滞,身上只有几片布,掩遮无果。
  诊脉过后第二日,朱晖景下令,天牢十二酷刑全部施行,随后命太医治好荷儿。
  他没折磨够,她怎么能那么死了。
  荷儿被吊着口气,可孩子三两下便掉了。
  朱晖景又命人每日在她耳边念着李娉婷和逸儿的名字,提醒她时时刻刻不能忘记,她想死,却求死不能。
  自此,荷儿彻底疯了。
  严冬,朱晖景怀中抱着一个女孩,女孩扎了两个小揪,天真可爱,“父皇,额娘呢,欢儿好久没见额娘了,好久好久……”
  欢儿便是那早逝侧妃的孩子,也是朱晖景唯一孩子,侧妃去世的早,李娉婷待她如亲生,是她的额娘。
  “父皇犯了错,把你额娘气走了。”
  “那父皇再也额娘请回来呀,欢儿已经不记得额娘长什么样了……”
  “等欢儿长大,父皇就能见着你额娘了。”
  “可欢儿也想见额娘呀。”
  朱晖景浅笑摇头,“不成……只能父皇一人去见……但是去见以前,父皇要当个好皇帝,这是父皇很久以前答应过你额娘的……”
  “父皇一直是个好皇帝呀。”
  朱晖景叹息,“欢儿,父皇不是……”
  皇权在手,他也蒙蔽双眼,错杀忠臣,他曾经最厌恶的事,永不该做的事,都做了……
  每日承受酷刑,荷儿在天牢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消息传给朱晖景听后,他连眼皮也未抬。
  史载,朱晖景在位十六年,残忍暴戾,然大雍朝繁荣昌盛。
  大雍朝四十五年,中秋月圆夜,朱晖景驾崩。
  唯一子嗣长公主朱安欢继位,改国号“雍”为“端”。
  大端朝元年,国泰民安。
  *
  听完这些,未太扬起嘴角,“呵,我居然忘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残暴,狠辣,易怒。”
  苏知婷垂下眼帘,她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的……
  她偷偷睨着江晖远。
  朱晖景的确是未太说的那样,所有狠厉无情的词似乎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可是,他把全部的温柔都留给了李娉婷。
  未太上前几步,半蹲在刘荷面前,邪邪笑道:“那你是不是也该记起来,不然岂不是便宜你了?”
  刘荷被迫握住变回原型未太。
  “未太!”苏知婷觉得那样太残忍,可她又晚了一步。
  松开的时候,刘荷眼神已然空洞,未太幻化成人,起身转动脖子,蔑视道:“刘荷,你好好享受吧,这辈子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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