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乔言还没有写作收入,只能靠跟校外认识的一群人赚点钱,有些合作关系,她年轻气盛,因为这口气咽不下去,就让他们帮忙整治了下那些个抱团的女生,她们总归是收敛了点儿。
然而,这一点收敛,那也只是对乔言来说的。
她们依旧变本加厉地欺负连玉落。
连玉落是单亲家庭,小时候一直被父亲家暴,父母离异后她跟了母亲,但母亲却嫌弃她是个累赘,因生活困难,饭从不给饱,自幼饿得面黄肌瘦。一直等初中时她被送到白宁镇跟外婆一起生活,她的生活才渐渐好点儿——但也仅限于能吃饱和不被打骂,以及有家人的关怀。
其余没有的,她一概没有。
当时父亲早已不知去向,母亲则是在外打工,只有外婆同她相依为命地过日子。
她们都知道连玉落的家境,每天带咸菜米饭去学校吃饭,偷偷摸摸的躲着吃,没有零花钱、新衣服,什么都是最廉价的……这些因家境而无法脱离的窘境,在她们看来,全部都是笑话,可以为之嘲笑、找乐子的点。
她们会将连玉落带来的饭盒打开,指指点点,放声嘲笑;
她们会在班里组织交钱的时候,单独将连玉落拎出来,阴阳怪气,肆无忌惮地言语伤害;
她们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单独将连玉落叫出去,冬天在她身上泼冷水、拳脚踢打等;
……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他们都保持沉默。
老师也看到了,但他们选择忽略。
没有人向连玉落伸出援手,只有乔言偶尔的帮助,但没有任何作用。
无疑,这是校园暴力。
连玉落在学校一直任由她们欺负,不是因为连玉落没有脾气,而是连玉落自己心里清楚,她也好,她外婆也罢,都承担不起她发脾气的后果。
她们可以叫家长,有父母撑腰,可她呢,叫家长解决的唯一可能,就是让她的外婆时刻担心。
乔言也有帮过她,但是,连玉落自己没硬起来,所以,乔言帮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人的情绪积压久了,总是会爆发的。
被欺压那么长时间,连玉落本该已经麻木、习惯,可是,她们却拿连玉落的父母下手,恶意编排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连玉落向她们动手了。
常年在家干活的她身体强壮,足以在激动反抗时将她们狠狠揍了一顿。就如她们曾经欺负她一样,她也将她们揍得鼻青脸肿。
可她也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揍的那些人,父母都将她们当做宝一样疼,第二天就来学校闹,让连玉落道歉和赔医药费,连玉落的外婆匆匆从乡下赶过来时,那慌乱而局促的样子看得人心酸,衰老的她在那一群中年人面前赔礼道歉,卑微到直不起腰,她颤抖地从包裹里将仅有的现金拿出来,多数都是五毛、一块的,只有两张红的,但赔医药费远远不够。
有的家长着实不忍,讽刺了一通后便放弃了。
可也有铁石心肠的,硬是要讨个说法,不肯善罢甘休。
无奈之下,连玉落的外婆只能打电话找女儿,在外的女儿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哭着将连玉落怒骂一顿,然后连夜往回赶。
就是那个晚上,连玉落的母亲在路上发生意外,永远没有回来。
这一次的事件,让一条鲜活的生命丧生。
那些铁石心肠的家长们,终于松了口,没有让连玉落再赔钱,但嘴上却没有积德,一口一句“报应”跟刺在心里似的,狠狠没入,拔不出来。
连玉落因为这次事件,终于不再被欺负,但所有一切给予她的痛苦,是时间也抹不平的。
后来有人传,是连玉落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也有人同情,但多数都是漠视,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漠不关心。
当然,也不缺一些将其当做笑话的存在。
之后的高中两年里,连玉落的日子都过得很压抑,承受外界的猜测和质疑,还要凭借自己兼职而读完高中。
她甚至还要照顾因丧女而患病的外婆。
乔言知道事情的经过,知道连玉落外婆生病住院要钱后,将事先准备的高二上学期的学费都给了连玉落。
也正因此,在高中的时间里,她才跟连玉落走得近。
*
“她很可怜。”刘白说,“她是犯过错,但她真的……”
停顿的时候,刘白有些尴尬,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过了片刻,他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跟乔言说道:“她跟我说过,苏木发朋友圈那天,她的想法确实很阴暗。”
连玉落觉得自己才是最苦的,而苏木活得那么光鲜亮丽,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乔言没说话。
“那一天,她在京城遇到先前欺负她的高中同学,他们是一家人来的,一家三口,家庭美满,幸福团圆,很普通却很温馨,他们没有认出她,还喊着她帮忙拍照,拒绝了就讽刺她的相貌。”刘白道,“她很恨……您能理解吗?为什么作恶的人却活得如此幸福,他们依旧恶毒却那么理所当然,而受过伤害的她,却一直要活在阴影里,永远走不出来。在那天之前,她还相信恶有恶报的。”
第一单元 去死吧 第071章 旧事(7)揭伤疤。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刘白依旧无力地为连玉落辩解。
“苏木的事,暂且不谈。”
喝了口咖啡,乔言慢条斯理道。
连玉落那天遇到曾经欺凌过她的人一事,她确实不知道。
或许是诸多巧合,造就现在的结果。
但事已至此,解释再多,讨论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刘白感激地看着她。
乔言却直白道:“但我说服不了她。”
自连玉落母亲去世后,连玉落在诸多压力下便有抑郁倾向,毕业后在京城已被确诊有抑郁症。乔言为连玉落介绍过心理医生,希望她能得到治疗,但连玉落却跨不过心中这个坎,一直安抚自己没病,所以至今都没跟医生见过面。
连玉落觉得,伤疤只要不揭开,就可以当做没存在过。
她一旦承认伤疤的存在,这块疤就永远抹不去。
所以她从未跟任何人提及过过去。
她也最讨厌他人问及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刘白清楚连玉落的过去时,乔言会有些惊讶。
“乔小姐,你可以的。”刘白坚定道。
连玉落唯一的朋友,也是影响至深的朋友。
只要乔言劝说,连玉落肯定会去的。
乔言神情淡淡地看他,一字一顿道:“刘先生,不要误会,我只答应见她。”
许是乔言语气过于平静,平淡到捉摸不透情绪,乃至于让刘白无法从中抓到一丝同情,于是刘白的脸色渐渐变白。
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他以为,乔言答应见连玉落,这事差不多就成功大半。
但是,依旧缺乔言的一个点头。
吃不准乔言究竟是何态度,刘白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我追她很久了,她一直没答应。”刘白说着,放到餐桌下的双手握紧,又渐渐松开,他神色凝重道,“上个月,她去了趟白宁镇,回来后就同意了。”
乔言微眯起眼。
瞧见刘白的担忧,乔言忽然能理解,当初的连玉落为何那么急需一句原谅。
——哪怕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因为连玉落想要一个解脱,放下过去,然后迎接刘白给她的新生活。
她不希望带着曾经的愧疚和罪恶去拥抱未来的幸福。
“但我妈不喜欢她,虽然同意我们交往、结婚,但我妈对她总是私下里刁难她。”刘白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白神色凝重,面色愁苦。
他只能尽量去调节连玉落和他妈的关系,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连玉落依旧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不止这个方面。
外界还有很多传言,任何猜测和非议,对敏感的连玉落来说,都是一种压力。
这个时候的连玉落,随时随刻会崩溃。
所以刘白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乔言,希望乔言能帮一帮连玉落。
乔言没有说话。
她听着刘白说着连玉落的精神状况,时而恍惚,时而崩溃,时而暴躁,情绪极不稳定……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响,打断了刘白的话语。
刘白抬眼看向连玉落。
连玉落从乔言身后走来。
而,打进门起就见到刘白的连玉落,一直等走近时,才注意到乔言的存在。
在见到乔言时,连玉落本就憔悴的脸色里,忽的多了层谨慎,她盯着乔言足足看了片刻,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乔言确实坐在这里,真真切切的,没有作假。
千不该万不该,就坐在刘白对面。
“刘白,你什么意思?”连玉落拉下脸,冷冷盯着刘白,“她怎么会在这里?”
“玉落。”
站起身,刘白连忙喊她。
连玉落面带怒意,因情绪激动而胸口起伏,她上前一步,直接抄起桌上的咖啡,一股脑全泼在刘白脸上。
丢了咖啡杯,连玉落转身就走。
事情发生的太快,刘白完全没反应过来。
“去追她吧,免得出事。”乔言喝完一口咖啡,淡淡道,“等她冷静之后再谈。”
不是不能理解连玉落此刻激动的心情。
因为心虚,因为难堪……所以,连玉落不想让乔言知道刘白的存在。
正如连玉落来找乔言时,从未提及过刘白这个名字。
对自尊心极强的连玉落来说,这很正常。
刘白再三朝乔言道歉,然后才匆匆赶去追连玉落。
*
付凉今日有事,乔言没有跟付凉约接她的时间,所以在连玉落和刘白离开后,乔言独自一人离开咖啡厅。
走在繁华热闹的街道,感受着北方刺骨寒冷的凉风,乔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包里手机在震动,乔言懒得掏出来,一直等它震动停下来,大约十分钟左右后,她才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接听。
“不会在外面懒得接电话吧?”萧心张口就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