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高处警戒的杨陆候,在马背上倾了倾身,低声同身边的杨盛道:“盛,盛哥,原来将军是公主殿下的相好啊。我还以为他和主公……”
杨盛斥责了一句:“不得非议将军私事。”
车队在大军的护送下开拔启程。
程凤骑着马经过墨桥生身侧,皱着眉低声问了句:“你和公主怎么回事?”
墨桥生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幸好程千叶掀起窗帘,唤他过去,暂时解了他面对好友诘问的尴尬。
程千叶趴在窗口,眼里都是笑:“桥生,你怎么能带着部队跑到这来?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昨夜会出城?”
墨桥生骑行在侧,伴随着马车同行:“我率一支轻骑从郑州突进到巩郡,后在松高山一带同犬戎军周旋了数日。昨日,我接到线报,听说您和犬戎太后正式会谈。我生怕其中有变,就想着尽量靠近镐京一点,看看能不能接应一下。”
“天幸让我遇到了您。”墨桥生心有余悸的吁了口气,微微露出后怕的表情。
自从主公深入敌阵,他真的是日日焦虑难安。
不久之前,他率队登上山丘,岂料一眼就看见主公那小小一队人马正在拼命奔驰,后面紧坠着滚起漫天烟尘的敌军。
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追兵的狼烟,就几乎要淹没主公的车队。
幸好那些追兵看见了他们的旗帜之后,自知不敌,主动退却了。
若是主公出了什么意外,哪怕他事后将那些追兵千刀万剐,又能有什么用?
没有人知道他从山丘上俯冲下来时,心中的愤怒和紧张。以至于见到主公安然无恙的时候,他竟然失控的当众拥抱了主公。
幸好主公没有因此生气。
墨桥生悄悄打量着趴在窗口,笑语盈盈同他交谈的程千叶,心中松了口气。
主公扮作女子,可真是好看。
程凤看着隔着车窗轻松交谈的两人,疑惑不解的皱起眉头:这两位看起来娴熟得很,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桥生又是什么时候同这位公主相熟的?
难道主公是他有意让桥生尚主?
程凤的思维跑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们一行人不敢耽搁,全速赶路。有了墨桥生的兵马护送,一路总算有惊无险,平安离开了西戎地界,靠近了郑州城。
眼看着郑州坚固的城墙近在眼前。
程千叶换上了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跨上了一匹骏马。
她向着程凤说道:“程将军,你照顾张先生回城,我另有他事,先行别过。”
交代了这几句,她也不管程凤如何反应,打马就走。墨桥生策马紧随而上。
程凤看着消失在岔路的两个身影,觉得脑中一团迷雾,似乎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眼前,但他偏偏就是想不通,看不透。
程千叶在林中策马跑了一阵,哈哈笑了起来。
她跳下马,牵着马同墨桥生并排走在林荫小道上。
“桥生,看来人真的不能随便说谎。”程千叶笑道,“一旦你说了第一个谎言,就不得不用一堆的谎言来掩盖。”
此刻,她的脸上化了时下流行的飞霞妆,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后,尾部束起,挽了一对小巧的双环,带出了一种女性独有的妩媚。
墨桥生的目光流连其上,即不敢逾越,又舍不得离开。
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上,黄鹂隔叶清唱。
程千叶咬了咬嘴唇,闭上了双眼,昂起脸蛋。
她等了许久,等到她几乎都要放弃了,放弃期待这个男人会主动的时候。
一双带着凉意的唇,终于小心翼翼的触及了她。
墨桥生的吻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他那么慌乱,没有任何技巧,甚至因为过度的紧张,使得自己双唇一片冰凉。
但他却轻易的点燃了程千叶的心。
程千叶感到心中有一团火焰不可控制的燃烧了起来。
天哪,我真的太喜欢这个男人了。
程千叶闭着眼,小心回应,鼓励着那个生涩而紧张的人。
直到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到了她的脸上。
程千叶睁开了眼,突然就伸出手,按住墨桥生的肩头,逼他靠在一棵树干上。
她上下打量,打量着眼前之人。
真是的,又哭了,这谁能忍得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自己化为主动的一方。
虽然被宠溺确实很幸福,但好像还是欺负他更让我高兴。程千叶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加深了自己的行为。
……
程千叶洗净铅华,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双双入城。
郑州城内的状况,比起当初的汴州好上许多。
虽然也是刚刚经历过战火,却没有那种饿殍遍地,断壁残垣的模样。
经过这几日的休整,民生恢复了不少,城区里已有了井然有序之态。
街道上出现不少往来行走的平民,沿街叫卖的行脚商人,一些铺面也挑出了旗帜,开门营业。
穿梭巡逻的持戈甲士,也不再让百姓们露出惊惧的表情。
二人路过官寺,州寺衙门外围着不少围观的人群,显然正堂内正在审案。
程千叶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只见正堂之上,一位州丞下属的丞史端坐堂上。
两侧坐着文书,狱掾,下站两列手持哨棍的属吏。
堂下跪着两位妇人,均指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争论不休。
其中一妇人哭诉道,她带着孩子来城内寻亲,半道之上偶遇一位娘子,两人聊得投趣便结伴走了一段路。
那位娘子只说自己在战乱中没了孩儿,心中悲苦,看着这娃娃生得可爱,想要抱上一抱。
谁知她抱过自己的孩子便再不还,只说是自己的孩儿,拿腿就要走。
幸得她死死拽住,又遇到巡逻的兵士,二人这才扭送至此。
另一妇人却同她的说法一般无二,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下。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偏偏这个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
平民家的小孩,穿得也是最为普通常见的土布衣物。二人同行了一道,那企图抢夺婴孩的妇人早已悄悄打探清楚。
此刻,两人都说得一般的头头是道,一时难以分辨。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程千叶正兴致勃勃的打算看一看这古代的官员都是如何审案断案的。
谁知那高堂之上的丞史一拍案桌,喝道:“呔,休得如此聒噪。老爷我每日里有多少案件等着我决断,谁耐烦听你两个妇人喋喋不休个没完。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无非是一人死了孩子,嫉妒她人,我就将这孩子也摔死在门口,你们也就没什么好抢的了。”
堂上下来一个衙役,抱起小孩就要走。
其中一个妇人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另外一人,却一把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衙役的大腿,放声悲哭,坚决不允。
“哎呀,不错嘛。”程千叶在心中赞了一声。虽然案情不是很复杂,但她没想到这个办案的丞史能够这么敏捷又巧妙把案子迅速的断了。
果然,经此一验,企图强抢她人孩子的人最终招认了罪行。
孩子的真正母亲,正是那位死死抱住衙役大腿不肯松手的妇人。
那位丞史在翻案头一本厚厚的典籍。
那崭新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晋律》。
程千叶认得这本书,这是周子溪花了很大的精力,结合了各国通行的法律和程千叶的各种想法,新制定出的法律条规。
原先只在汴州一带使用,想不到这么几天时间,周子溪就能让郑州的官吏按照这本新的律令判案了。
程千叶来了兴趣,她想看一看这么个不算大的案件,能不能在这本新《晋律》中找到相应的处罚条款。
那位丞史翻阅了一阵,开口宣布:“依照《晋律》第三节 ,一百二十八条,凡是拐卖,抢夺儿童者,服劓刑,罚城旦三年。”
那个被判刑的妇女一下瘫软在地,甚至哭都哭不出声来。
门外围观的百姓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人贩子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招人痛恨的。往往夺人一子,毁灭的是整个家庭。不论是否为人父母,很少有人会同情这种抢夺拐卖儿童的人。
劓刑便是削去鼻子,城旦三年是罚服三年苦役,要戴着镣铐在修城墙或是水利工事中做最苦最累的活。
这个刑罚比起以往的拐卖小孩的罪人,只需罚款,或是可用金钱赎抵的拘禁来得严苛得多。是以得到的民众的叫好声。
但对程千叶来说,她高兴的是两一方面。
临时遇到一个案件,都可以在新制定的法规中找对应的条律,惩处犯人有法可依。是国家法制健全的象征。
虽然不能就说明周子溪整理的《晋律》已经很全面了,但至少是一个好的现象。
二人继续往城主府走去,遇到了领着兵马出来寻找他们的贺兰贞。
贺兰贞看见程千叶很是吃惊,下马见礼:“主公,你这几日都到何处去了?”
随后他伸着脖子向着他们身后看,没看到人影,不禁有些失望。
“千叶公主呢?她不是同桥生一道回来的吗?”
公主以女儿之身,出使镐京,救出张馥,让他很是感佩。
程千叶捂住头叹了口气,开始头疼这一道又一道的解释。
第86章
听了没藏裴真的叙述,没藏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你说什么!一支区区五千人的部队,一夜之间突袭到离我们镐京三十里地的位置,竟然没有人能把他给拦下来?”
没藏裴真呐呐无言,
巩郡的守备李全浩可是他的铁杆兄弟。
初始墨桥生率着一队骑兵突然就出现在了巩郡城门之外。
惹得李全浩十分紧张,因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兵力情况,只得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谁知道墨桥生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就没有攻城的打算,带着那五千骑兵,在城外耀武扬威的绕了一圈,又转道去了崧高山。
李全浩反应过来,带着兵马出城追击,却根本没摸到墨桥生部队的尾巴。
不止巩郡的李全浩。登封,阳城,负黍的守将这几日也都乱哄哄的,纷纷在寻找晋军和防守晋军的焦虑中度过。
大概到了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墨桥生已经领军冲到镐京附近,一把捞上晋国的公主,往回国的路上去了。
没藏裴真抱拳请缨:“只要姑母拨下人马,侄儿即刻出城,追上墨桥生和那晋国公主,也让他们知道我西戎铁骑不是好欺负的。”
没藏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伸出那布满皱纹的手摆了摆:“别说你追不上他们,就是追上了,在边境之上,俞敦素领着大军正等着随时接应他们。你去了,也讨不了好。”
没藏裴真还欲争论,太后阻止了他的话。
“我们已经同晋国签了合约,不宜再起纷争。还是借着这个时机,好好把家里这摊乱摊子收拾收拾。”
太后捏了捏自己眉头,想起了晋国公主那聪慧大方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妹妹,哥哥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晋国,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君主,有那在战场上神出鬼没的墨桥生,那个沉稳坚毅善于守城的俞敦素,还有那个张馥……那个讨人厌,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的张馥。
而自己的国内,没藏太后想到自己那被皇后糊弄得团团转的儿子。心中一阵沮丧。
“真儿,你觉得晋国的那位千叶公主怎么样?”没藏太后抬起头问自己的侄儿。
“啊,姑母的意思是?”
“听说这位千叶公主还未成亲,我想为太子求娶这位公主,同晋国联姻。”
这边却说程千叶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回到了郑州的驻地。
她关心张馥的伤势,先撇下众人前往探望。
才走到门口,就险些被一个端着盆子匆匆跨出门的侍从撞上。
程千叶低头一看,那是一盆被污血浸透了的纱布,显然是刚从张馥身上换下来的。
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屋内传出了一两声压抑而痛苦的喉音。
程千叶已经伸进门槛的脚,不经又收了回来,反复了两次。
最终还是一步跨进了门,默默的站在了门边。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张馥痛苦的声音扎进了程千叶的心。
但她一下都没有回避,凝视着那些刺目的鲜血。
程千叶对自己说,这条路只要走下去,你所见到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既然选择了,你就只能适应,不能再回避,不能再有所畏缩。
她闭了一下眼,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必拼尽自己的全力,务求让他们的血不至于白流。
等到医者退去,张馥已经陷入昏迷。
萧秀红着眼眶,小心的为他擦去头上的冷汗。
程千叶宽慰了一句:“大夫说了,张馥的伤看着凶险,好在终归于性命无碍。只是……治疗的过程痛苦了一些。”
萧秀搬来一张椅子,请程千叶坐了。
自己伏在地上,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你跪我干什么?”程千叶抬了一下手,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我跑这一趟,那是因为张馥不仅是我重要的臣子,也是我亦兄亦友般的存在。可不是因为你哭了一鼻子才去的。”
萧秀抹了一下脸,哽咽着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主公,也替先生谢谢主公。”
“你,你竟然撺掇着主公亲涉险地。”床榻上传来张馥低沉的声音,他不知道在何时醒了过来,“我教了你这许久,都教导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声音虚弱,话说得很轻。
但萧秀却战战兢兢的跪在床沿,低头听训,不敢反驳。
“行了,行了。”程千叶打圆场,“你就别训他了,你是没看到小秀当时都急成什么样了。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这儿估计都要被他的眼泪给淹了。”
张馥把脸别向墙内,不看他们。
这是还在生气啊。程千叶郁闷的想着,在古代当个君主可不是个容易活,不仅要摆平后宫的嫔妃,还得时不时哄一哄前朝这些傲娇的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