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瑧轻点头,问她,“姑母也过来了?”
李蔓儿嗯了一声,“今儿这样的大日子,我娘肯定是要过来的。”
外嫁的女儿,虽然不能出席大礼,但总要回娘家来看一看的。
凌瑧想了想,还是道:“今儿天晚了,我就不过去打扰姑母了,明早早点过去跟她请安。”
少女一笑,“知道你今天忙,我娘也没等你,方才已经歇下了。”一阵凉风吹来,把他身上的些许酒气带到跟前,李蔓儿微微蹙眉,“表哥喝酒了?”
“难免要应酬一下。”
见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凌瑧主动道:“天晚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语罢转身就走。
可要紧的话还没说呢,少女急的在背后喊他,“表哥,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凌瑧这次却连头都没回,“明儿再说吧。”说着径直朝前,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少女立在夜色中,依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初秋的凉风袭来,带着灯笼不住的摇晃,把姑娘精心穿好的衣裙也吹了个凌乱,身边的丫鬟采青劝道:“小姐,天凉了,咱们还是早点回房吧,表公子现在把大事办完了,空闲就多了,来日方长嘛。”
少女这才不太情愿的转身,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她的娘亲是凌瑧的亲姑母,幼时也是在这处府宅里长大的,后来成亲,遂任职的夫君去了外地,此后便甚少回来了。直到去年夫君过世,孤儿寡母的娘俩才回到了临安。
虽说夫家在临安城里也有祖宅,但凌家这位姑奶奶却时常回娘家住住,即使娘家已经没了什么亲人。
凌瑧是知礼的晚辈,姑母来,他便命人好生招待,姑母是父亲的胞妹,祖父的亲骨肉,在他幼年时,也颇多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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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凌瑧这一夜睡得不太舒服,浑浑噩噩的挨到天亮,身上仍不熨帖。他索性起床去练了两套剑法,出了一身汗,总算通透一些。
下人们已经备好了早膳,他沐浴完毕坐到桌前,看着满桌精致的早点,虽是饿了,却不太想动筷。
忽然特别想念她煮的鱼粥。
也相跟着,想念那山上的一切。
见他一直不动筷,身边的下人们都有些疑惑,近身服侍起居的明义关问道:“少主,可是早膳不合您胃口?您想吃些什么,奴才这就去叫厨房做。”
可他想吃的,除了她,别人做不出来。
他心间有些惆怅,便吩咐明义,“叫安澜过来。”
明义以为他要有要事要交代,赶紧跑出去喊安澜。
不一会儿,安澜便匆匆赶了过来,一脸紧张的问,“少主有何吩咐?”
他说,“你去问问,她这几天好吗?都在做什么?”
聪明的安澜立刻反应过来少主问的是谁,没有多嘴,赶忙下去询问给阿蓉安排的暗卫,不一会儿又过来回话,“少主,阿蓉姑娘平安无虞,只是现在并不在山上了,听说前日,回了先前居住的柳林村。”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手中的筷子跌落在精美的碗盘上,他皱眉问,“她回去了?为何?”
第十八章
处暑一过,天很快就凉了下来。
阿蓉下了趟山,把前几天拾的山货拿到镇上去卖,因为路程远,她起早贪黑的赶路,虽然辛苦些,但收获还是不错的,一天忙活下来,钱袋里传来铜钱相撞的叮当声,让她很有些成就感。
不过,这样的好机会不多,毕竟只有这个季节才能拾到这么多山货,而且到了热闹的市集,因着这幅长相,总免不了惹些混徒过来轻薄几句,若不是她定力好当做视而不见,换作寻常姑娘,早被吓跑了。
她也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不是不在乎这些,只是迫于生计,想尽快攒些盘缠,好去到别处谋生。
她将钱小心翼翼的收好,等着天亮,仍早早出门去,只盼着能多有些收获,回头再多卖些好价钱。
在山上转了大半天,总算把背上的竹筐塞得满满当当,她挺满意,打算先回去歇一歇,于是沿着山路往回走,头顶天高云淡,初秋的山林异常安静,然快走到自己那间小院子的时候,渐渐听见些嘈杂声,再在山路上转个弯,她一下就愣住了,门口忽然出现一群人,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她满腹疑惑的走过去,来到近前终于认了出来,堵在门外的那些人,原来都是柳林村的村妇。
“你们这是……”她刚开口问,一个村妇认出她来,立刻跟门里喊,“来了来了,阿林他娘,你家阿蓉回来了!”
紧接着,一个妇人就挤了出来,见到她一脸惊喜的喊叫,“哎呀我的囡囡,你果真在这!”
听声音就知道是阿林的娘陈氏,阿蓉顿时一层鸡皮疙瘩。
“囡囡”?陈氏这是在叫她?
她吃错药了吧!
然而陈氏不仅这样叫她,还极其亲热的要来拉着她的胳膊,她立刻一个激灵侧身躲开,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个女人,从前哪里跟她这么亲切过?突然来这一手,肯定有问题!
手落了空,陈氏当然尴尬,不过马上自己缓和,笑道:“阿蓉,这么久不见你,可担心死我了!”
阿蓉满是防备的看她,“担心?当初不是你嫌我浪费粮食,叫我滚的吗?”
“呦呦呦,瞧这丫头,还跟我记上仇了!”陈氏脸皮出奇的厚,虽然遇了冷脸,依然笑呵呵,再度贴上来仔细看她的脸,“阿蓉啊,你真的好了?”
周围的村妇们也都挤过来看她,纷纷感叹,“果真好了,蓉丫头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呢!”
好久不见的人们一下都出现在面前,还都看西洋景似的这样看她,阿蓉直觉头皮发麻,心里也奇怪的厉害,又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现在终于确定她是真的好了,且看上去还比以前更好看了些,陈氏终于彻底放了心,赶紧道:“阿蓉啊,那时候你赌气离家,我很是自责,都怪我气糊涂了才那样说你。你不知道啊,你走后我有多后悔,想起你不知去处,常常担心的掉泪呢!”说着竟然哽咽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真的一样。
不过这么多年了,阿蓉还是很了解她的,当然不信她,见她当着这么多人故意如此,更加鄙夷,哼道,“要果真如此,那可真是有劳你惦记了!”
陈氏自然知道她是在嘲讽,一时没说什么,倒是人群里有一个村妇指责阿蓉,“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人家怎么说也养了你这么些年,做长辈的,都这么给你道歉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阿蓉皱眉瞧过去,见那说话的是村东头的李张氏。这个婆子平时跟陈氏交好,帮着陈氏说话也不奇怪,然陈氏演技实在好,眼眶一红,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周遭农妇们都被蒙骗,纷纷跟着李张氏数落起她来。
阿蓉一人不敌这周遭数嘴,毕竟是个小姑娘,论起撒泼也比不过她们,只好不与她们争辩,冷着脸看向一边,这一瞧不要紧,终于叫她看见了罪魁祸首——阿林正在人群后头站着,见她瞧过来,怯怯的垂下眼帘。
好啊,原来是这臭小子泄的秘,她想质问他,可无奈隔着这群村妇们,只好暂时作罢,陈氏见舆论已经一边倒了,阿蓉也不再说话,终于收了收眼泪,道:“我揪心了这大半年了,你邵爹爹也四处找你,现在可好了,总算把你找到了,咱们回家吧!”
阿蓉心底冷哼,这是看自己好了,又要把她接回去?或者是看秋收在即,家里缺人手,要她回去帮忙呢?反正陈氏可不会这么好心。
曾经她也把那里当做家,所以任劳任怨,就算陈氏总是亏待自己,也不曾有怨言,可当她病了,陈氏就那般厌恶自己,仿佛自己还不如赛雪的娘阿欢有用,她早被彻底伤了心,就算如今陈氏肯收留,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阿蓉冷声道:“不必了,我在这挺好的,不敢再去打扰你们。”
“这还是在埋怨我呢!”陈氏假意苦口婆心,“这儿有什么好的,荒山野岭,你一个姑娘家,万一来只老虎,把你吃了可怎么办?”
阿蓉木着脸,“我都住了这么久了,若真的有老虎,早就被吃了!”
若真的好心,当初把她赶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陈氏被她一噎,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时候,那李张氏便又出来说话了,数落她道:“瞧这丫头,还挺记仇的,阿林娘当初也没办法啊,你说你那个怪病,哪有大夫能治的了啊?再说,要不是当初人家收留你,你现在又在哪儿呢?”
这样一提,周遭的大婶们又开始数落她,“就是,做人也要讲点良心的,人家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
众人七嘴八舌的这么一通数落,阿蓉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是她的软肋,当初若没有邵家的收留,她也许不会活到现在的……说来说去,那也救命之恩哪,她毕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咳了声,道:“我不是没有良心,当初你叫我走,我不是就走了吗,你们的恩,我会想办法报……”
“哪里要跟我这样见外的,”陈氏见她松动,马上露出笑来,“原本就是拿你当我的女儿的,那时候一时生气,说了气话,谁知你气性大,还说走就走了……好了,现在既然找到了,就别跟我置气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你邵爹爹一直埋怨我。”她又作势抹了抹眼泪,叹道,“咱们有话回家说,走吧,跟我回去吧!”
可阿蓉是真的不想再回去,脑子一转,想了个主意,跟她道:“其实……我的病还没完全好,现在虽然瞧着跟从前一样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复发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果然,这话一说,陈氏一下愣住了,瞅了瞅一旁的李张氏,李张氏眼珠一转,道:“这说的什么话,阿林娘难道还会嫌弃你不成?”说罢赶紧超陈氏使眼色。
陈氏便赶紧点头,“就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快跟我回家吧!”
阿蓉原以为这样一说,处处精打细算的陈氏总会知难而退,却没成想她是这种反应。她稍稍犹豫一下,原想再找个借口,哪知陈氏跟李张氏哄着村妇们一拥而上,把她连拖带拽的掳下山去了。
一直躲在人群后头的阿林很高兴,这下阿蓉姐终于能回家了,否则眼看冬天要来,她一个人在山上怎么过冬呢?
阿蓉心里惦记着赛雪,还有昨晚藏好的钱袋,自己没办法回来,只好赶紧跟阿林喊,“阿林,我的猫,还有……”
话还没说完,阿林早就高兴的应了下来,“我帮你抱着猫,你放心吧。”说罢赶紧返回院子里,找到懒洋洋的小猫,一把揣进怀里,欢欢喜喜的跟上人群,一同下山去了。
直到踏踏实实的站在了邵家的院子里,阿蓉还是没搞明白,这陈氏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陈氏那边呢,见终于把她弄回了家里,赶紧端茶倒水的把大伙儿感谢了一番,待人群散了,把李张氏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李嫂,这丫头若是果真再犯了病,那,那可怎么办?”
李张氏说,“所以这事儿得抓紧时间办哪,趁她好的时候嫁过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往后犯不犯病的,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陈氏觉得有道理,这才放下心来。李张氏想了想又说,“你赶紧给她置办几身像样点的衣裳,我这就去给人回话。快的话,估摸明后天,人家就能过来。”
陈氏忙不迭的点头,赶紧道谢,又觉得有些紧张,问,“这事……有把握吗?”
李张氏笑着瞥她,“你瞧这丫头,比从前更好看了,十里八乡也找不出她这么一个,还有不成的道理?”
陈氏一听,也觉得成事十有八.九了,立刻高兴的摩拳擦掌,乐得眼角开花,“多谢你了李嫂,等拿到钱,少不了你的那份。”
李张氏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点头道好,两人再合计几句,赶紧各自行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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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蓉隔着窗户瞧见这一幕,心中狐疑的厉害,虽然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不过她料定陈氏又在打她的主意,正在琢磨,听见有人拍门,“姐,姐,猫我带回来了,放到院子里好不好?”
自然是阿林了,阿蓉叫他,“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哎。”小少年听话的迈进屋里,晓得免不了要被阿蓉算账,讪讪的低着头不敢看她。
瞧见他这幅模样,阿蓉叹息一声,问,“是你告诉你娘的?”
阿林赶忙摆手解释,“不是我。是昨天下午,村东头的李叔跟我娘说,在镇上看见你了,说你病也好了,我娘才决定今天去找你……我本来想给你送信,但是我娘一直看着我,我溜不出去……”
李叔?那不就是李张氏的丈夫吗?阿蓉回忆了一下,但是昨天集市上人多,她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见过这个李叔……
不过就算李叔看见她了,陈氏又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呢?
她瞪了阿林一眼,“他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儿,肯定是你带的路!”
阿林低下头来,使劲跟她道歉,“对不起,你一个人在山上,我心里难过……还有,我娘她已经知道错了,是真心叫你回来的。”
阿蓉哼了一声,陈氏有真心才怪!不过碍着阿林,她只是腹诽一下,想了想,问他,“你娘是怎么打算的?我看她跟李张氏在一起嘀咕,肯定没好事,你老实告诉我,要是敢骗我,我往后不认识你!”
“啊?”阿林挠了挠头,“我娘跟李张氏?我真不知道啊……”
他急的满脸通红,阿蓉见他一副当真不知情的样子,只好暂时作罢。
可是这陈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有种预感,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十九章
临安城里,一脸诧异的凌少主问安澜,“是她自己主动回去的?”
安澜道:“听暗卫们说,是柳林村的村妇们把她硬拉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