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从羡
时间:2019-03-21 10:34:02

  “我——”宋川张口就要骂,然而看见贺从泽那张冷脸后,他便将未出口的“操”给咽了下去。
  贺从泽平日里不怒笑三分,怒也留一分,让人捉摸不透。宋川认识他这么多年,还真鲜少见他冷眼凝眉。
  于是这次宋川知道, 贺从泽这厮是来正形了。
  “不是吧你。”宋川愣住,揉揉眼还以为是车祸后遗症,“这是收到消息立刻就来了?”
  贺从泽懒得跟他扯皮, 问:“什么情况?”
  “车祸啊老哥,没看见我脑袋上的纱布?”宋川翻了个白眼, 指指自己的脑袋:“高速公路货车翻了,大型追尾,情况贼惨烈, A院都快忙成兔子窝了。”
  贺从泽毫不意外,“江凛几天没休息?”
  “重点不在这。”宋川摆手, “重点是江凛被举报了, 情况有点复杂。A院院方好像还没确定她的去留, 不过因为车祸就耽搁下来了。”
  “她死板得跟石头似的,能干什么违规的事?”
  宋川不暇思索,正色回答他:“抑郁症。”
  三个字落下,贺从泽微怔。
  “听她同事说, 好像还是重度。”这种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宋川索性告诉他:“其实我觉得你早就猜到了,总之……喂你干嘛去?”
  就在宋川说话期间,贺从泽已经不发一语地直起身,走向病房门口。他步子跨的很大,没几秒人都要走出去了。
  闻声,贺从泽头也不回地回道:“找人。”
  “这种时候你出面?”宋川瞠目结舌,忙不迭要拦住他,“那江凛和你的关系得被他们说成什么样?”
  “就是因为我不出面,才给了他们闹腾的资本。”贺从泽冷声,逐字逐句:“管它得不得体,护短再说。”
  这已经是车祸后的第四天清晨。
  伤者们的情况基本已经控制住,后续手术也陆陆续续的完成,A院的工作终于逐渐轻松下来,越来越多的医生得以休息。
  这几天急诊和外科中,人员奔走从未停息,全体自觉加班加点,连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是偷来的。
  此时这场生死战即将大胜,众人在办公区便纷纷瘫坐下来喘息,举目皆是狼狈不堪,不知道的兴许还会以为A院闹了员工起义。
  “咱们也真是不容易,终于熬过来了。”
  “是啊,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像这次这么严重的车祸!”
  “哎呦累死我了,这次医院必须给我们加薪啊,天天加班做手术简直折寿……”
  A院员工们感慨的感慨,休息的休息,还有的人许久没能吃上饭,忙端着方便面去茶水间冲泡。
  江凛刚做完最后一场手术,因此姗姗来迟。
  她心里记着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出A院,所以也没进去,只是坐在门口处的椅子上,算是稍作休憩。
  江凛的身体和精神都紧绷太久,此时突然舒缓未能瞬时适应,她靠着墙,缓缓合上眼,心里打算着回家后一定要睡上个一天一夜。
  耳边是嘈杂混乱的人声,他们好像总能把任何事拿来闲聊,江凛能感知到聒噪的人群,也能感知到彼此之前无法逾越的距离。
  前方一片热闹,角落一处安静。
  江凛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她有些胸闷,颔首喘了口气,只觉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
  心跳沉重无比,额头也渐渐浸出冷汗,她抬手抹去,却发现自己体温冰凉,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种种症状,江凛瞬间便反应过来。
  ——情况不妙,她必须要休息了。
  江凛实在不想以“猝死”这么不体面的死法离开人世,她用力眨眨眼,唤回些许神识。
  她正了正身子,打算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回家休息。
  就在此时,秦书雅的声音自前方不远处响起:“啊对了,江医生,这两天也是辛苦你了。”
  江凛的反应慢了几秒,她缓缓抬眼,大抵是由于状态不佳,她的听力好像都不那么灵敏了。
  秦书雅见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抿唇轻笑:“不过,毕竟院方还在考虑你的事……所以你还是先回家,好好休息吧。”
  这件事本来已经快被大伙给忙忘了,此时此刻经秦书雅提起,众人这才想到,江凛被举报的事情。
  在场人员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江凛身上,或同情或冷漠,却都是事不关己的。
  “我去,差点忘了她的事……”
  “重度抑郁啊,心理有问题挺危险的吧?”
  “对,待会我们再去查查房,万一她主刀的手术有差错呢?”
  人们低声议论着,针对性的言语毫不遮掩地说出口,扎在江凛耳边,吵得烦人。
  秦书雅满意的看向她,显然十分享受于踩在她脑袋上的感觉,虽然寻不见半分沮丧悲哀的神情,但也足够畅快。
  事实总是如此,只要让人们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便能轻松成为言论的操控者。
  江凛没说话,见此直接起身准备走人。
  然而随即她脑袋“轰”的一声响,剧痛穿透太阳穴,直击她神经最深处,她瞬时失去所有力气,竟就这么倒了下去。
  就在江凛乱七八糟的想着自己该如何撑地爬起来时,歪斜的身子便在半空被人稳稳捞住。
  下一秒,她已经撞进来人怀中。
  对方的动作好似带着脾气,力道分毫不收敛,谈不上百分百的怜香惜玉。
  江凛却怔住。
  他的手臂横揽着她肩膀,支撑着她虚软无力的身子,稳重可靠,如同避风港般。
  这怀抱温暖而可靠,熟悉的气息迅速包围了她。
  江凛一颗乱如麻的心脏,开始趋于平静,头部针扎般的痛楚也渐渐缓和,她有些难以置信,竟没任何反应。
  而方才还人声嘈杂的办公区,此时却鸦雀无声。
  “你怎么回事?”贺从泽径直无视众人,俯首对怀中人蹙眉道:“折腾自己还上瘾了?”
  他语气不善,江凛慢悠悠抬眼,瞧见他黑成碳的脸色,显然是动了怒。
  江凛没回应,其实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不已,只有潜意识还懵懵地想,贺从泽不是出差去了吗?
  贺从泽看着江凛这迷茫混沌的状态,心底疼惜泛滥成灾,又气不过她逞能,着实百感交集,哭笑不得。
  在他与她的这场情感战役中,他当真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哪有什么理由可言,全是自愿罢了。
  他指尖搭上她脸颊,本想惩戒性地拧一把,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无奈转为轻捏,低声冷道:“等会儿再找你算账。”
  江凛也不知听没听见,半眯着眼睛,脸色稍显病态。
  “小贺总,事出有因,你可不能怪我们这些人。”
  人群中有名男医生看不下去这公然护短,站出来严肃道:“江凛隐瞒病情上班在先,而且还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这样就是对病人的不负责。如果不是有人举报,迟早哪天会出乱子。”
  话音刚落,便有医生开口附和:“是啊,这简直有违医德!”
  “小贺总,事实摆在这里,江凛的病例上写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周主任还找人查证过真实性。”男医生得到了声援,有了些许底气,继而道,“虽然你们二位关系好……但于公于私,希望小贺总这事不要包庇。”
  感情这次是打算彻底将话给挑明讲?
  贺从泽饶有兴趣地听着,也不打断,极有耐心的模样。
  所以这群人是认定了,她江凛跟他贺从泽关系不浅,只要他今天敢护着江凛,那就是坐实了两个人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坐实好了。
  他先前顾及江凛与A院同事的关系,在外便有意保持距离,避免给她带来麻烦,但现在看来,完全没这必要。
  一个两个的,真以为她江凛受了欺负,就没人给她撑腰?
  贺从泽无声失笑,揽着江凛的手紧了紧,他扫视在场诸人,却是淡声说到:“我问你们,贺家光明正大请过来的外科专家,是谁?”
  那男医生闻言,嗫嚅着没说出话来,众人也缄默不语。
  贺从泽似笑非笑,继续发问:“每天加班加点工作,就算被同事排挤,也半句怨言都没说过的人,是谁?”
  现场仍旧寂静一片,却已有人心虚地低下头去。
  “叶老先生旧疾复发入院,人人后退,唯一敢站出来负责手术的,是谁?”
  不少员工忍不住将视线撇开,有人轻声:“别说了……”
  贺从泽恍若未闻,继续道:“尽管这些都作罢,那你们扪心自问,江凛在手术室忙得日夜颠倒的时候,你们真的没去休息过?”
  无人开口,只有满目死气沉沉。
  “刚才都那么义正辞严,这会儿倒没话说了?”贺从泽看着最初落井下石的男医生,微笑:“我贺从泽只惜才,从不包庇,拎清自己的位置再跟我说话。”
  他话音徐徐落下,江凛的手突然动了动,她缓缓抬首,看向贺从泽。
  贺从泽却难得没看她,仍面着那羞愧至极的男医生,神情冷冽。
  倏地,江凛唇角弯起了极微小的弧度,她眸中破碎寒凉的光悄然消融,柔和倾泻,潋滟辉光。
  只为贺从泽的理解,与尊重。
  虽然只一瞬间她就颔首,但那笑容还是被贺从泽收入眼底,细致珍藏。
  他好似看到了冰雪消融,刹那的华光四溢,美不胜收。
  贺从泽无声弯唇,凌然眸光只在看她时浮现温柔,江凛这时已经不太能强撑,她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他,仿佛是在下什么通知。
  他无奈叹息,对她轻声安抚:“放心,剩下的交给我。”
  江凛这才敢放任自己松懈,头一偏,彻底失去了意识。
  -
  昨日贺从泽收到宋川的消息时,其实已经入夜。
  接连忙了数日,他成天忙于各种会议与饭局,好容易今天能歇息,原本打算睡下,在看到宋川发来的信息后,困意顿消。
  他忙不迭披衣起身,给助理打电话订了最早回京的航班,随后他顾不得休息,迅速将后续工作安排妥当,行李箱都没拿便独身去了机场。
  天知道他有多心焦,江凛那没轻没重的主儿,他最怕她那犟脾气,哪天把命丢了都不知道。
  千里迢迢赶回来,贺从泽心急如焚,直奔A院,然而内部人来人往分外忙乱,他根本找不到她。后来还是先从来往工作人员口中打听到了宋川的病房,他才得以顺利了解事情经过。
  贺从泽在理清来龙去脉后,第一反应便是愤怒。
  怒她仍旧不肯信任他,怒她过分逞强不够自珍,怒她每次都是闯得遍体鳞伤后,才让他得知她的难处。
  而那份愤怒,在江凛虚弱倒下的瞬间,在他心底被扩至最大化。
  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正如此时,江凛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他满心自责,胸腔隐隐作痛。
  他明明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可他更不愿意太拘束她,从而折了她的翅膀。
  他是希望她不要被世俗磨平棱角的,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不见得比她好受。
  贺从泽阖眼,本来被气得头疼,现在见她这副模样也通通化为心疼,只希望她能早些恢复。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无比珍重。
  二人十指相扣,贺从泽将自己掌心的温热徐徐渡给江凛,防止因为输送的营养液太过冰凉,而使她的手发冷。
  -
  江凛睡得很沉,坠落在梦境中,挣扎不出来。
  举目空旷,浓稠的暗色阴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很快,江凛望到了光,明媚绚烂,似是春景。
  她继续走,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庭院。说是庭院,其实占地面积足矣媲美小花园,五彩缤纷,香氛四溢。
  这个环境太过熟悉,江凛心底警铃大作,因危机感而浑身紧绷。
  有个小女孩蹲在前方,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动人,唇角正噙着笑。
  江凛有些恍惚。
  ——那时候,其实父母已经秘密离婚,不过是表面做着夫妻的样子,实则形同陌路。
  但那时的她还是过得挺开心快乐,还没被彻底打垮,还能有至纯至真的笑。
  女孩偷偷摸摸地观察几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她才从花坛后挪出个纸箱。
  江凛眼中有某种情愫迅速喷涌,她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动弹不能。
  女孩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稚嫩的犬吠声响起,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乖顺地蹭上她手心,柔和且温暖。
  女孩甚是惊喜,托起小狗抱在怀中,在它脑袋上亲了口,随即她轻笑,欢喜得迟迟不肯放小狗下来。
  江凛这时才隐约想起,其实自己最初,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
  这只小狗,是她偷偷捡回来的,因为男人很久才回一次家,所以她有幸养了大半年之久。
  一个没有童年,又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对这种温驯可爱的小生物,从来没有分毫抵抗力。
  江凛迫切的想要醒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才更不愿面对。
  可她身陷梦魇无法自拔,情景倏地转换,鸟语花香散尽,无边黑夜悄然笼罩。
  轰鸣雷声响彻耳畔,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杂乱无章,吵得人心慌。
  大宅内只有寥寥灯光亮起,昏沉沉的,江凛沿着楼梯向上走,每步都像踏在了刀尖上。
  江凛妄图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却是徒劳。直到站定在那无比熟悉的房门前,她浑身巨震,压抑的情绪终于尽数破碎,恐惧席卷而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江凛颤抖着推开门,站在原地,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晦暗,女孩身体绷得笔直,低着头在瑟瑟发抖。
  在她面前,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气场强势森冷。
  江凛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男人时隔数月后的第一次回家,却意外撞破她抱着狗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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