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霈从她眼中看出了探寻,她起了疑心,正在揣测他的神色。
“车上说。”他朝门外走去。
加长的黑色宾利就停在宽阔的地下停车场里,虞霈的司机兼保镖正双手交握于身前,恭敬地站在车前等候。
司机打开车门,虞霈和张紫娴先后坐上车,车门关闭后,车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张紫娴定定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让你烦心吗?”
虞霈没有说话。
张紫娴伸手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说:“我可以帮你。”
虞霈忽然觉得她的视线灼人,他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她的视线,冷笑着说:“你以为你是谁?”
“不管我是谁,我都可以帮你。”张紫娴嫣然一笑,肯定地说:“我能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我。”虞霈甩开她的手。
气氛冷了下来。
虞霈望着车窗上映出的冰冷面孔,心情越来越烦闷沉重。
过了许久,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张紫娴状若无事地开口:“瞧我,忘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虞霈冷眼朝她看去,她从包中拿出一沓照片递给他:“这是董越私生子的照片,你不是烦恼拿不下他吗?董越靠岳父起家,当初是张大小姐执意要嫁给他的,他岳父并不满意,如果发现董越养小,董越的地位一定不保。你拿照片威胁董越,他会对你言听计从。”
从政之人,最怕的就是贪污受贿和桃色新闻,张紫娴说得很肯定,也很有把握,只要能把董越握在手心,虞氏在全国范围内的开发审批都会大开绿灯。
虞霈当初调查了董越很久都没能抓到他的马脚,他皱眉看着张紫娴,问:
“……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
张紫娴笑了,意味深长地说:“董越身边的新人,我认识。”
虞霈明白,不仅认识,恐怕还是她亲手送去的。
“我说过,我能帮你。”她再次握上他的手,脸上露出恳切的神色:“我不如名门贵女的出身,但我能帮你。”
虞霈心中更加烦躁,他看也不看,打开她的手。
该说了。
他的手机在这一刻响了起来,虞霈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如释重负地接起电话:“喂?”
萧姨小心翼翼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她说:“小霈啊,你今天晚上要回来吃饭吗?”
虞霈正要拒绝,听到她说:
“你哥哥也来啦,带着他女朋友和朋友,萧姨做了一大桌的菜,你要是有空名就回来吃顿饭……”
虞霈顿了顿,说:“他来做什么?”
“这……我也不太清楚。”萧姨说:“也许是找你有事呢?”
虞霈自嘲地笑了笑:“不可能。”
“那你还回来吃饭吗?”萧姨问。
虞霈沉默许久后,说:“再说。”
他挂断电话后,一言不发。
身旁的张紫娴还在看他,他应该说了,他究竟在拖什么?
终于,他张开口,说出的却是:“回我家。”
“好的。”前排的司机马上答话。
“……虞泽回来了?”张紫娴问。
他没有回答。
车里陷入漫长的寂静。
二十分钟后,加长宾利停在了虞家的大门外。
司机小跑着来给虞霈拉开车门,等他下车后,张紫娴也跟着下车,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跟来的张紫娴,冷声说:“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进虞家?”
张紫娴愣了愣,笑着说:“……那我在车里等你。”
“不必。”虞霈看了眼她脚上足有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说:“你自己走。”
他没说让司机送她,自然也就不准司机送她,司机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往远处走了一点,他一点也不想旁听上司和情人的是非。
张姑娘又是哪儿惹到小虞总了?司机百思不得其解。
前脚小虞总不是还买了几亿的豪宅送她吗?这脸色怎么说变就变?
小虞总对哪个姑娘都笑脸相迎,就是不愿意给张姑娘一个好脸色,要说小虞总讨厌张姑娘,他跟了小虞总这么多年,偏偏就这个看上去最不得小虞总喜欢的张姑娘成了宾利的座上宾。
他这位顶头上司的心思,真是怎么猜也猜不到。
有钱人的心思一向古怪,虞霈最古怪,司机一直都看不清他真正的心意,每天上班都战战兢兢,要不是小虞总对待下属大方,他早就想另谋高就了。
虞霈说完之后,紧紧盯着张紫娴的眼睛,她听到他的要求,不闹不怒,笑着说:“好。”
虞霈收紧手指,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动作后,他紧紧抿起嘴唇,转过身拄着手杖往门里走了过去。
司机看着虞霈进屋了才回过神来,小虞总还没安排他到底怎么办呐!这车,是停在外面等,还是开进车库然后他自个走啊?
“赵司。”张紫娴忽然开口叫到他的名字。
“哎,我在。”司机连忙答话。
她要是让他送她,他可以偷偷送她到山坡下,仅仅是山坡下,小虞总应该不会生气。
让司机意外的是,张紫娴根本不提离开的事,而是问道:“你说,血脉亲情,真的是无可替代的东西吗?”
“这……应该是。”司机谨慎地说。
“无论我用多少爱来补,都无法代替吗?”
司机不敢回答,沉默不语。
他怕张紫娴追问,但是张紫娴没有追问,她只是望着虞霈消失的大门,一动不动。
“你……你也别生气,小虞总可能心情不好,等过一晚就没事了,这里虽然偏僻,但是多等一会的话说不定能叫到滴滴……”
“谁说我要走?”张紫娴笑着看了他一眼。
“小虞总……”
“你误会小虞总了。”
“误会?”
张紫娴只是微笑,不再言语,司机也不敢追问。
虞霈开门进了玄关,一眼就看到了围在餐桌边其乐融融的几人。
他的开门声打破了餐厅里的和谐,萧姨脸上自在放松的笑容变得拘谨,她连忙起身,在围裙上拍了拍,说:“小霈回来啦,快过来坐,我们刚刚开吃呢!”
原本神色柔和的虞泽在朝他看来的时候,脸上的柔和也消失无踪。
柏蒂娜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身旁坐着一个正在大快朵颐的黑发少女,看见他,先是睁大眼,接着手握鸡腿就站了起来:“你身上有——”
“橘子。”虞泽一声制止,黑发少女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虞泽,吞下了后面的话,不解地坐回了椅子。
他们才像是一家人,而他只是那个不解风情闯入和谐聚会的陌生人。
“我吃过了。”虞霈低声说,垂眸走过餐厅,径直上了二楼。
他走回多日未归的卧室,关上房门,拄着手杖一步步走向落地窗,他刚要揭开窗帘,顿了顿,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他改变主意,走回床边坐下。
房间里很静,仿佛一个独立世界,即使楼下欢声笑语,也穿不透厚重的墙壁到达他的耳膜。
虞霈打开床头柜,从里拿出一张相片,母亲的笑脸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沉默地凝视着相片,忽然门外响起了克制的敲门声。
是谁?虞霈朝门口望去。
过了一会,门外敲门的人又敲了两下,然后直接打开了门。
虞泽站在门外,一点也不意外和他的直接对视。
他身姿挺拔高大,神色冷漠平静,虞霈定定地看着他,像看一座坚韧不拔,永远不会动摇的高山。
虞泽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相片上停留了一秒,说:“下来吃饭。”
“我吃过了。”虞霈平静地说。
“如果你的胃是平的呢?”
“那说明我吃的很少。”
“那说明你还可以再吃一点。”虞泽让开一半门口,再次说:“起来,吃饭。”
两人视线对峙数秒后,虞霈把相片放回柜子,握着手杖慢慢站了起来。
第95章
虞霈跟着虞泽下楼,他走到安静无声的餐桌前,一声不吭地坐了下去。
桌上眼生的黑发少女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按理说,他应该对她笑一笑,说两句俏皮话,但是他现在心烦意乱,哪有伪装的心思?
不仅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现在的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滑稽得像个小丑,他没有兴趣再去讨人喜欢,也不再奢想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放弃了一切,换来死一般的平静。
虞霈忽然有点想笑,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像他死气沉沉的父亲。
面前已经摆出了一双碗筷,虞霈拿起木筷,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餐桌上的空气微妙而安静。
虞霈面无异色,这尴尬是他们自找的,和他没有关系。
即使在心中反复强调,他依然不能压抑心中越来越强的酸涩。
这明明是他的家——这明明是他的家啊!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也吃得虞霈如鲠在喉,他的心口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怎么呼吸,也出不了气。
好不容易,他终于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完,他立即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他拄着手杖,怀着战败的心情狼狈离开,他生怕被虞泽叫住,好在这一次他没有出声阻止。
虞霈离开后,餐桌陷入难言的沉默,唐娜叹了口气,按照这个进度,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和解?
“我也吃完了,厨房里还有点事,我先过去一下,你们慢慢吃啊。”萧姨有意把空间让出来,端着自己的空碗和筷子站了起来。
早就坐不住的橘子也跟着开口:“橘、橘子想去看看主……”
“去去。”唐娜打断她的话。
猫妖少女如释重负,一脸欢快地往外跑了。
餐厅里只剩下唐娜和虞泽后,唐娜说:“傻坐在这儿干什么?上去找他啊。”
虞泽说:“……他不会想看到我。”
唉,真是傻瓜!傻虫子!
唐娜真想把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分一半给他,虞霈那样子,哪里是不想见他的模样呢?
唐娜觉得,虞霈是心灰意冷,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罢了。
这个时候,正是趁虚而入……咳,嘘寒问暖——让感情破冰的好时机啊!
“他不想看见你,早就把门甩你脸上了,还会跟你下来吃饭吗?”唐娜说。
“他只是不得不……”
“为什么不得不?你有什么他不得不听命的把柄吗?”
虞泽答不出来。
“所以说,是他自己想下来吃饭的。”唐娜肯定地说:“他就是死傲娇,听我的,对付这种人,打几顿就好了。”
在唐娜传授自己血腥魔女的驯人之道时,橘子已经跑到了院子里。
她跑到那棵有着主人味道的玉兰树前,在树下徒手挖了个坑,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纸巾,把里面的东西都抖了出来。
排骨、鸡腿、鲶鱼肉……她在餐桌上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都落进了土坑里。
“主、主人吃……快、快点睡醒,橘子在等、等你……”她念念有词,用双手重新把土给合拢埋上。
她东张西望确定四周无人后,又蹲到埋骨灰盒的上方,把唐娜刚刚埋好的骨灰盒给挖了出来。
她兴冲冲地揭开骨灰盒的盖子,望见盒子里的半盒骨片和碎渣犯了难,男主人变成灰灰,还能吃下东西吗?
“男、男主人,你怎、怎么变成这样了啊?”她哭丧着脸放下纸包,转而捡起盒子里的骨片,试图拼接起来。
奈何骨片无论怎么拼,都不可能拼出男主人的模样,她在多次尝试之后,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她眼泪汪汪地把骨片放回盒子,期望这些骨片和碎渣能随着时间过去,重新愈合,长出她的男主人来。
猫妖少女把骨灰盒放回坑里,又把她辛辛苦苦从餐桌上偷偷带出来的纸包挨着放下。
“你、你饿了就出来吃,橘子放、放在这里了……”
她一边念叨,一边把土重新埋上。
她挖埋两次,做完以后白皙的两手都变得脏兮兮的,但是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弄脏的手上。
她站在粗壮的玉兰树下,头一次生出寂寞的心情。
她等了主人很久很久,但是从来没有觉得寂寞,因为她知道主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她要做的只是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但是主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她却不再抚摸她的脑袋,不再回应她的呼喊,她挨着主人亲昵摩挲,主人也只是一动不动地屹立在蓝天下,对她视若不见。
所以她生出了寂寞。
猫妖少女望着广阔的玉兰树,茫然地想,这就是“死”吗?
她有些丧气又有些难过,正要走回别墅时,忽然注意到大门外停的一辆黑色加长汽车。
一个漂亮的人类女人倚在车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猫妖少女的脚尖变换方向,朝她走了过去。
她站在铁门前,看着门外的人类女人,好奇地问:“你、你在这里做、做什么?”
人类女人避而不答,反而问道:“那么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我……”她刚刚开口,忽然警觉地改口:“我不告、告诉你!”
“泥巴好玩吗?”人类女人带笑的目光落到她沾满泥土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