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的位置原本是一所学校,如今已被夷为平地,冒尖的地方是原来的三楼,救援队已经从这里救出十几个孩子。
他们有的侥幸躲过一劫, 有的却去了天堂。
在这个地方, 面对死亡似乎成为一种常态, 大自然孕育的巨大力量下, 人类显得异常渺小,也许他们上一刻还在共享天伦之乐,下一秒就已天人永隔。
贺幼霆心情沉重,一直绷着脸。
有人传来消息, 让他们这一队暂时休息, 由其他队交替救援。
他带了两个人去物资发放处给大家领水和饼干。
车队进不来,带来的东西有专人专车负责运进去, 分放在不同的物资发放处。
这里没有袋子, 他领了7个人的东西,军大衣里揣一些,怀里抱一些。
他已经接近两天没有休息, 脚步沉重。
眼前出现一双熟悉的马丁靴。
就在不久前,他还为这双鞋系了鞋带。
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郁星禾看着几步外的男人,他狼狈不堪,穿着破旧军大衣,下巴已经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脸上全是灰尘污渍,隐隐还有几道血痕。
可就算这样,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帅,最亮眼的那个。
她目光从上至下,又仔细看回去,见他没事,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瘦了哎。”
贺幼霆死死盯着她,呼吸急了,声儿也颤了,手也抖了,“你怎么来了?”
郁星禾踮起脚跟,环住他脖子,柔软的唇蹭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融进他身体,她柔声说:“我来赴约啊。”
“你不是说,如果我答应,就来找你吗?”她停顿两秒,唇贴了贴他耳后,声儿有点抖,把他搂得更紧:“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他几乎僵在那里,浑身热血翻涌。
这两天,他心理,生理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唯一休息的两个小时,梦里全是她。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她说她来赴约。
她终究还是愿意的。
有了这个认知,贺幼霆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活了过来,他猛地伸手将人抱紧,往高提了提,他力气很大,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
一米八几的大块头,就那么红了眼眶。
大灾难下,小情小爱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可正因为这小情小爱,才能给人坚硬的后盾,让人知道,无论多拼,无论多危险,总有人在身后支持你,在乎你。
贺幼霆两个手下带头起哄鼓掌,比自家老大还兴奋。
这种温情画面在如今的境遇下十分难得,大家喜闻乐见,也很感动,纷纷跟着鼓掌。
一时间,废墟中沉闷的氛围似乎都被两人带动起来。
贺幼霆松开她,捧着她的脸,两个人静默无言,目光纠缠。
忽然一阵快门声。
贺幼霆转头看过去,一个记者站在不远处,相机还举在身前,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画面太美好,实在忍不住。”
这个记者认识贺幼霆,以前采访过他,知道他一向低调,大概不喜欢这样被拍。
谁知贺幼霆看了他几秒,唇角挑了挑,沉声说:“看好了。”
说完,他大手扣着她脖子,凶猛的吻了上去。
这突然的举动把在场的人都给惊着了,那记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已经咔嚓咔嚓按了十来下快门,眼珠子一直紧紧盯着前面吻的忘我的两个人。
贺幼霆亲完,慢慢退开,郁星禾唇上还留有一丝晶莹,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复。
她有点懵。
不对,应该说,很刺激。
刚刚他来势汹汹,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舌尖已经闯入,发了狠的吸着,裹着,最后慢慢变得温柔,轻轻含着她唇瓣,吮了几下才放开。
那边还有镜头对着呢。
这个人真的是……
贺幼霆走到小记者面前,拿过相机检查一遍,把几张能看到郁星禾样子的照片删掉,相机还给他:“发之前记得私信我,我等着点赞。”
小记者一脸懵。
短暂的温馨小插曲后,大家渐渐散去,重新投入紧张的救援中,贺幼霆把食物和水都给了另两个手下,让他们赶紧带回去,吃完休息十分钟,接着干活。
他把她拉到一旁,两人站定,他刚要开口,要说的话就被郁星禾堵了回去。
“我爸摔伤了,那天晚上我连夜飞回了洛杉矶,下飞机给你打电话你又没有信号,后来才知道你在这里。”她说的很急,她想让他知道,如果不是这样,她一定会去的。
贺幼霆搂着她的腰,动容的盯着她:“这么点儿时间,你飞回洛杉矶,又飞回来?你没有休息过吗?”
她仰着头看他:“你也没有休息。”
她的脸很凉,耳朵也凉,贺幼霆扯开自己的军大衣,还未脱下,手就被郁星禾按住:“不要,你比我还冷。”
她固执的把他的手掰开,仔细把军大衣的扣子重新扣了回去,又弯腰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藏蓝色羊绒围巾,跟她自己戴着的是一样的,是情侣款。
她把围巾绕着他脖子缠了两圈,两头系了个扣,塞进军大衣领子里,没有什么技巧,也不讲求美观,遮挡严实不透风为上。
贺幼霆鼻子有点酸,伸手摸了摸暖洋洋的围巾,轻声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机场买的。”她又从兜里摸出两盒巧克力塞给他,“还有这个。”
救灾现场,吃的东西都简单,大冬天,发放的水都是冰凉的,保存体力最重要。
做完这些,她摸摸他脸上的血痕,心疼的说:“这里怎么弄的?”
什么时候伤的,其实他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被上头滚下的石头砸的,要么就是脸贴在冰冷锋利的水泥上,半个身子探下去拉人的时候蹭的。
他怕她担心,轻描淡写糊弄过去。
救灾现场,他不敢太腻味黏糊,忍着想亲她抱她的冲动,手从她后腰往上拍了拍,哄她:“这里很危险,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你先回去,我最迟五天,就能回去找你,嗯?”
郁星禾刚想说话,就听那头有人高喊一声:“这里还有人!”
贺幼霆听了,二话不说,迅速跑过去,郁星禾也拎起她的双肩包跟过去。
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大爷,被发现的时候气息已经很弱,浑身上下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贺幼霆跪在他正前方,徒手将压着他的大石块和木板一点点挪开,好不容易清理出半个身子,他们试图将人拉出来,可稍微一动,大爷就疼痛难忍。
他们已经有了经验,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大概又是腿部骨折或者腰部被砸伤,有人高喊:“医生!快去叫医生!”
马上有人应声去找。
这时郁星禾忽然挤进来:“让让,请让一让。”
她单膝跪在大爷面前,扒开他眼睛看,又将手探到他颈后摸了摸,眉头皱起来:“等不及他们过来了,他现在必须输液,贺幼霆,你帮我一下。”
贺幼霆呆呆的看着她从那个黑色的双肩包里一件件往出掏东西:PVC软装注射液,一次性针头,消毒液,绷带,胶带。
他有点懵,叫了她一声:“星禾……”
郁星禾直接塞他手里一瓶注射液,声音冷静镇定:“拿高一点。”
他下意识照做。
众人围观下,郁星禾熟练的将消毒棉签一头掰断,棒身的消毒液自动流向另一边,她将大爷的手臂伸直,消毒,扎针,胶带固定,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这里用的都是普通棉签加消毒水,没见谁用过这种一体自动上水的,有人见她眼生,这一片儿没见过她,“小姑娘,你是?”
“我是新来的医护志愿者。”
……
后来,那个老大爷因为得到了及时且正确的救援,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天深夜,轮班休息。
临时搭建的大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疲惫的人们,他们中有军人,有民间各界人士自发组织的救援小组,其中很多人已经连续奋战两天两夜,因体力不支,实在坚持不下去,才同意暂时休息一会。
贺幼霆搂着郁星禾靠在最角落的位置。
这里没有地方躺,能有帐篷遮遮外头刺骨的寒风已经很好了。
他身子冲着她,军大衣敞开,将她整个人都裹进去。
郁星禾窝在他怀里,也没有睡着。
今天她着实让贺幼霆震惊了一回,他从来都不知道郁星禾还会这些,后来他问她,郁星禾才说:“我以前上过自然灾害紧急救援培训班,还有证呢。”
贺幼霆手掌护着她脑袋,往自己怀里又摁了摁,唇贴着她额头,“我姑娘真厉害。”
她低低笑了:“别忘了我妈妈是做什么的。”
他想起来,她妈妈是个医生。
贺幼霆又问:“你爸呢?伤的严重吗?”
“骨折,手术很成功,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可能要在家调养几个月。”
“嗯,”他嗓音沙哑暗沉,“你这样跑回来找我,他不会怪你吧。”
郁星禾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不会,我临走前请了个看护,可以跟我继母一起照顾他,而且是他让我回来的,他说……”
说到这,她停了一下。
贺幼霆等了一会,没等到,低头看了看她,“他说什么?”
郁星禾脑袋转了个方向,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他说,如果我想你,担心你,就回来。”
一股暖流从他心底漾出来,“你想我么?”
隔了几秒,怀里的人点了头:“嗯。”
他满意了,又把她裹紧了些:“睡一会吧。”
郁星禾动了动,小声说:“我想去厕所。”
贺幼霆立刻起身,将她拉起来,陪她去了附近临时搭建的简易厕所,她出来后,两个人往回走,到了半路,贺幼霆拉了她一把,把人搂进怀里,微微弓着腰,下巴抵在她的羊绒围巾上,站着没动。
郁星禾任他抱着,轻声问:“怎么了啊。”
“不想回去了,那里也冷,人又多,你让我抱一会,就五分钟,一会我去前面替他们。”
她皱了皱眉,拍他肩膀:“你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还不趁机睡一会。”
他没说话。
过了会,郁星禾还要说,贺幼霆忽然捏她肩膀:“嘘。”
“嗯?”
“有声音。”
他松开她,往一旁的废墟堆里走过去,蹲在地上,耳朵贴近了仔细听。
确实有声音,像在哭,小声抽泣。
他试着冲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
他用尖锐的石头敲了敲钢筋。
依旧没有回应。
抽泣声不断。
只要有一丝生命的可能,就不能放弃,贺幼霆马上叫来其他人,众人分工合作,花了十几分钟,终于打开一个小口子,贺幼霆用强力手电照进去,里面果然有人。
是个几岁大的男孩,手电晃过去照到他,他吓得缩了缩,可就是那一瞬,贺幼霆也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那么可怜无助,他的心顿时被揪起来,抵着嗓子吼了声:“继续挖!”
营救工作又进行了不到十分钟,有人说:“不能再挖了,里面是个烂掉的横梁,这么折腾,万一横梁断了,上面撑着的水泥砸下去,那孩子就没命了!”
另一人激了:“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人等死!”
众人七嘴八舌商讨解决办法,后来又有人说:“除非找个人爬进去,把那孩子运出来。”
这办法立刻遭到反驳:“你拉倒吧,那么小个洞,是你能进去还是我能进去?”
“我能。”
人群中,一个温柔且坚定的声音异常突兀。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
郁星禾说完,就开始脱衣服,她把自己的帽子,围巾,贺幼霆给她找来的军大衣通通脱掉,直接扔在地上,又伸手去拉冲锋衣上的拉链。
贺幼霆已经按住她手:“你想干嘛!”
“我进去,把孩子救出来。”
“不行!”他使劲儿攥着她手腕,“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郁星禾没挣,只平静的看着他:“没时间了,你也不想孩子有事,对不对?”
她另只手抚上他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我会小心的。”
她终于顺利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等她把自己的冲锋衣也脱掉,只剩下一件贴身的毛衣时,其他人才发现,臃肿的军大衣下,竟然是如此纤细的腰身。
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为了不碍事,她连鞋一起脱掉。
现在已经是零下十几度,穿着军大衣都冷,何况郁星禾,她几乎是脱下冲锋衣的一瞬间就被冷风打透。
贺幼霆不忍心看,却也不得不为大局着想,在她小心翼翼往里爬的时候用手护着她的头,生怕磕着碰着,直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那洞口确实小,郁星禾这种身材都很费力,但好歹她顺利进去了。
她爬到孩子身边,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孩子的脚被卡住了,她试探着挪了一下孩子的腿,他并没有疼痛的表现,应该没有骨折。
她松了口气,一点点将孩子的脚解放出来。
小男孩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小手都在抖,显然是吓坏了。
郁星禾柔声安慰:“不怕,姐姐带你出去。”
外面。
贺幼霆一直守在洞口,手电筒照进去,能看到郁星禾的脚。
她一直在跟外界汇报自己的进展。
孩子的脚没事。
里面空间很大。
她正在试图抱着孩子后退。
就在这时,地底再次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地面微微摇晃,有一些稀碎的石子率先从上头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