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每次喝了酒回家,她都会给他调好一杯蜂蜜水,还会帮他按摩肩膀和额头。她的手看着软乎,但毕竟是弹钢琴的手,力道适中,也够劲儿,舒服到不想停。
他也没忘记那件事。
纵使再忙,他都会每星期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小宇家,送一些吃的用的,他找人帮他们家换上了塑钢窗,帮小宇的小姨安排了工作,帮小宇姥姥联系了最好的主治大夫做手术。
小宇妈起先还会推脱,推到后来发现这个人执着的要命,怎么都说不通的,而且他再也没提过要她出来作证的话。
到了九月,贺幼霆的项目终于有了新进展。
本来要打通那些渠道要花很长时间,但首都商圈中也很赫赫有名的林氏企业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短时间内忽然垮台,听说那家的女儿和女婿正在四处找人收购林氏。
说起来,这林家跟贺幼霆还有一点渊源,林家两个女儿,大女儿林染和沈家少爷沈夺结了婚,小女儿林漾还是个大学生。
那林漾追过贺幼霆一阵子。
小丫头虽小,却很勇敢,被贺幼霆拒绝后也没死缠烂打,是个非常阳光机灵的小姑娘。
林家所拥有的渠道,正是贺幼霆所需要的。
于是顺理成章,他用相对很低的价格收购了林氏,双方得利,皆大欢喜。
项目顺利走上正轨,庆功宴那天,贺幼霆已喝的微醺,不停有人过来敬酒,他心情顺畅,来者不拒。
身边的沙瑞帮他挡了一半,但他还是喝了很多。
结束后,司机送他回家,车开到半路,他迷糊着睁开眼睛,让司机掉头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去了郁星禾的房子。
房子到期后,他没有帮她退掉,而是直接买下来,但这几个月他从来都没回来过,怕想她,怕看到她的东西,就忍不住买机票去找她。
贺幼霆躺在她的床上,连灯都没开,衣服没脱,就这么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他朦胧中醒来,习惯性摸了摸旁边,空无一人。
心也空了一样。
他摸黑找到电话,摁下烂熟于心的那串号码。
几个月来,第一次给她打了电话。
响了三声,电话被接起来。
听到那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哑着声说——
“我很想你。”
45、第045章 ...
洛杉矶时间上午八点。
郁星禾从房间出来。
许城拿了几片面包和牛奶从厨房出来, 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叹了口气,“又哭了。”
他转身回去拿了瓶水递给她, “补补水吧。”
郁星禾接过来, 道了声谢。
刚刚他打来电话, 说想她,然后就再也没声音了,电话那头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似乎睡糊涂了。
她就这样贴着电话,听着他睡觉,听了很久。
许城咬了一口面包, “你们两个要这样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他想了下, “也不对, 是你折磨他, 同时折磨自己,这么一说,贺总还挺可怜的。”
郁星禾捏着那瓶水原地站了一会,想起他临走那天看向她窗口那个不舍又可怜的表情, 她躲在窗帘后面, 只偷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贺幼霆在她面前,跟在别人面前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
他会跟她撒娇, 会可怜兮兮, 会假装生气,他喜欢她哄他,每次都很受用。
这在外人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外面那些好听的的头衔通通被抛开, 在她面前,他从来只是贺幼霆。
许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走神儿了,吃不吃早餐,还有一杯热牛奶。”
郁星禾摇摇头,“先不吃了。”
许城挺担心的,“你总这样消沉下去不是办法,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别人早忘了。”
她走到客厅里的沙发旁坐下,“我没有再想那件事了。”
许城走过来坐到她对面,“那你还总哭。”
“我哭不是因为这个。”
许城明白,也不追问,他看了眼郁星禾,“你回来几个月了,也不工作,也不经常出门,别闷坏了,还是找点事情做比较好。”
郁星禾拧开水瓶喝了一小口,曲起手指沾了一下唇边的水痕,“我不想工作了,想自己做点什么。”
许城放下牛奶,专心听她讲。
郁星禾:“其实自从去年回国,我开始在幼儿园兼职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些事,也在做一些调研。”
“究竟什么样的学校才是小朋友们需要的。”
“他们每天被家长强行摊派各种兴趣班,却鲜少有人关心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喜欢那些东西。”
“重组家庭,二胎家庭,单亲家庭,出自这样家庭的孩子们,他们的心理健康没人重视,是否有必要开设相对应的心理辅导课程来纾解他们的压力。”
“教育与实践脱节,老师纸上谈兵,孩子手动能力弱,作业都是给家长留的,这些问题怎么改进。”
“还有最重要的食品安全问题,孩子的人身安全问题,该怎样有效保障。”
她侃侃而谈,说了很多,许城听的一愣一愣,所以这些日子,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是在悲伤春秋,而是在想这些东西?
许城眨眨眼睛,“所以呢,你想出什么结果了?”
“我想回国,自己开一家幼儿园,一家孩子们真正需要,真正喜欢的幼儿园。”
她低了头,眼神略有失意,“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还有很多难题需要克服。”
许城说:“是不是资金?是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虽然没你们家贺总有钱,但多少有点积蓄,可以帮你一点,还有些朋友可以帮忙。”
郁星禾摇了摇头,“资金倒不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可以找合伙人,或者贷款,只是——”
她低了头,“我现在的情况,可能不会有人愿意把孩子送到我这里。”
许城立刻说:“你别想那么多,真的,人们没那么闲,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们指点江山呢,哪有功夫一直盯着你。”
“可网络是有记忆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挖出来,而且有很多家长认识我,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有污点的人,就算那个污点只是‘可能’。”
毕竟,谁都不敢拿自己孩子的未来打赌。
这话说的没错,许城也有点沉默了,他想了下,还是安慰她,“总会过去的,说不定哪天,事情就有转机了。”
郁星禾笑了下,没说话。
许城看了眼时间,站起来,“不说了,我要去上班了,你呢。”
“一会去我爸爸那。”
“行,你收拾一下,我带你一段。”
“嗯。”
……
贺幼霆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昨晚喝了酒,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手机已经只剩下10%的电量,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迷糊间好像给她打过电话。
他打开手机,点进通话记录,果然有一条,通话时间竟然有四十多分钟。
但他除了自己说的那句“我很想你”,其他一概不记得了。
他盯着手机上她的名字发了一会呆,然后将手机拿到楼下充电,转头去卫生间洗漱。
还有一天的事要忙。
开了一上午会,中午的时候,贺幼霆让沙瑞帮他去小仓库拿了几瓶好酒,沙瑞拿了放到后备箱,“贺总,又要去小宇家?”
贺幼霆淡淡笑了下,摇了摇头,“一个朋友生日,我下午不回来了,晚上你告诉我地点,我直接去饭店。”
晚上还有一个推不掉的应酬。
曹驿今天生日。
两三天前,他就不停打电话让贺幼霆一定过去吃饭。
郁星禾的事他也知道,这几个月贺幼霆这么不要命的工作他也都看在眼里,实在心疼,就借着这个由头叫他过来,让他老婆给贺幼霆做点他爱吃的家常菜。
贺幼霆到的时候,曹驿正拿着芭蕉扇,坐在门口乘凉。
他总说空调的风太硬,容易吹出病,不如外头的自然风舒坦。
看到贺幼霆,他笑呵呵地举起芭蕉扇挥了挥,“来啦。”
贺幼霆下车,绕到后头拎出几瓶酒,冲他示意一下,“你问我,还是酒?”
曹驿站起来,乐颠颠地把酒接过去,“当然是问酒了,快进来,你庄姨今天做了不少好菜。”
曹驿的儿子住校,赶不回来,桌上就仨人,庄姨弄了八个菜,贺幼霆扫了一圈,笑了,“庄姨,我今儿有口福了,都是我爱吃的。”
庄姨把盘子往他那头推,“多吃点,他岁数大了,吃不了那么多。”
曹驿不乐意了,“这位大姐,您好像还比我大三岁。”
庄姨眉毛一立,“叫谁大姐?我正当年好么。”
“您儿子都十几岁了。”
“你儿子不是十几岁?”
贺幼霆被吵得头疼,“停——”
他挺无奈的看着斗鸡一样的两个人,“先吃饭行么。”
俩人互相白了对方一眼,各自吃菜。
碰了几杯酒,曹驿提起郁星禾,“那丫头也是可怜,怎么就碰见这样的事。”
庄姨:“在国外待一阵子也好,清净。”
她看向贺幼霆,“不过她要待到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总这样分着也不是回事儿,你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
贺幼霆目光沉了沉,几秒后,像是回答她,也像说给自己听:“快了。”
一提到这事,饭桌上的气氛就莫名沉闷起来,今天是曹驿生日,贺幼霆不想他们的心情被自己带坏,就笑着给两个人满上杯中酒,故作轻松,“行了,不说我,咱们吃饭。”
跟亲近的人喝酒是一种享受。
那种满足又适量的状态最舒服,没过多久,贺幼霆带来的白酒已经空了一瓶,曹驿还要开,被贺幼霆止住,“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待会还有一个饭局。”
庄姨挺心疼的:“怎么还要去应酬?那多吃点菜,一会到那边也吃不到什么正经东西。”
吃过饭,贺幼霆陪曹驿下了两盘棋,时间就已经很晚了,沙瑞正好在附近,顺便过来接他。
刚坐上车,曹驿就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贺幼霆的钱包,敲了敲车窗,“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贺幼霆笑了下,接过来,“过几天再来看你。”
“去吧,走吧,小心开车啊。”
车开走。
后视镜里,曹驿站在路边,久久未曾离去。
那个饭店离这里有大概半小时的车程,沙瑞透过后视镜看他,“贺总,您先休息一会吧,到了我叫您。”
贺幼霆“嗯”了一声,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又连着喝了酒,胃也有点不舒服,他眯起眼睛,小睡了一会。
再睁眼的时候,还没有到目的地,他向窗外看了两眼,这里很熟悉,是小宇家那条街。
最近很忙,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去过了,他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吩咐沙瑞,“进去看看。”
沙瑞看了眼后视镜,“贺总,时间要到了。”
“就看一眼,不耽误。”
沙瑞只好调转方向,将车开到小区门口,贺幼霆下车,“我自己去,你在这等我。”
他已经来过很多次这个地方,轻车熟路走到小宇家楼下,抬头看去,那扇窗亮着,家里应该有人。
走在楼道里,刚到四楼就听见楼上有声音,不知道谁家在吵架,还有碗碟砸碎的声音。
越往上声音越大。
直到他在小宇家门口停下。
女人尖叫嘶吼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贺幼霆皱眉,直接上前凿门,连敲十来下,“小宇,小宇!开门!”
根本没人理他,他已经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又连续砸了五六下门,“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门内终于安静下来,隔了一会,门被打开一道缝,一股浓重的酒气传出来,一个满面通红,膀大腰圆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看见贺幼霆,忽然冷笑起来,“又是你,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还教唆我老婆举报我,怎么着,当我死了?”
贺幼霆顺着门缝看进去,小宇妈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她怀里的小宇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早已吓得说不出话。
他瞬间暴怒,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领,直接将他怼在玄关的鞋架上,“你还是不是人,那是你儿子!”
小宇爸后背撞得生疼,咬牙切齿,“少他妈多管闲事,那是我儿子,我愿意打就打!”他喝了酒,毫无理智,手里的擀面杖直接就照贺幼霆脑袋砸了上去,“老子不光打他,老子他妈还打你!”
小宇妈失声尖叫,贺幼霆反应极快,脑袋一歪躲了过去,但那擀面杖还是重重砸在他肩上,他吃痛,彻底怒了,将小宇爸摁在地上暴打,但小宇爸比他壮,酒壮怂人胆,很快与他扭打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没占上风。
小宇妈已临近崩溃,忽然看到怀里的小宇鼻子开始流血,小宇妈抖着手胡乱擦去,顿时抹的孩子半张脸都是血。
她彻底崩溃,用尽全身力量大喊了一声:“别打了!!!”
“我要报警,我要离婚!”
……
这一夜,贺幼霆一身伤,没去成饭局,在警察局做笔录到深夜。
他实话实说,连带将几个月前郁星禾的遭遇也一并说了,以此证明小宇爸家暴并虐童时日已久。
小宇妈终于同意出庭作证,指证丈夫虐童。
这一晚,贺幼霆依旧没有睡好。
但他的精神比每天都足。
沙瑞说:“去医院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