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幅画,是您送给她的吗?”
……
这一夜,郁星禾辗转难眠。
那年举家迁往国外,父亲工作不顺,夫妻两个开始没日没夜的吵架,没多久,母亲重病缠身,她从医多年,却救不了自己,一年后去世,两年不到继母进门。
继母也是个华人,前半年还好,没有很亲昵却也没太疏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衣食住行都没亏待她。
直到那个暴雨的夜晚。
那年她才十六岁。
半夜出来接水喝,听到了父亲和继母房里激烈的争吵。
继母说,她不是你亲生的,凭什么我们要养她。
直到现在,郁星禾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手指冰凉,死死抠着玻璃水杯,一步步蹭到他们房间外。
里面传出父亲的声音,“你小点声,她无亲无故,送回国谁管她?再说她自打出生就管我叫爸,这事我做不来。”
“你不是说她亲爸是画画的,养不了孩子?”
“我只听她妈提过一次,连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
里面还在争吵,郁星禾小小的身躯倚着墙壁慢慢蹭坐在地上,将自己深深埋进膝盖里。
那晚,没人知道门外发生的事情。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失去母亲已是重创,原来父亲也不是父亲。
她小心翼翼守护自己仅有的尊严,照常生活,学习,只是不再要求买必需品以外的东西。
后来,有了弟弟。
他们三口,才是一家人。
她心思敏感,父亲无意间的一句问话,她都会小心斟酌才回答。
也渐渐变得不爱说话。
满十八岁那年,郁星禾借口自己要独立,想锻炼,从家里搬了出去。
她租了独栋房子的其中一间小卧室,邻居是几个中国留学生,她平时上课,兼职,每天打好几份工,只在节日的时候回去看看父亲。
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直到今年上半年,她在母亲的遗物中看到了那幅画,那是母亲珍藏了一辈子的东西。
郁星禾心思渐渐活络,猜想那幅画会不会跟她的亲生父亲有关。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心安,不管当年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那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纵使养父于她有恩,也并不能阻挡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不想糊里糊涂,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于是回国。
她几乎没做什么选择,直接就来了首都。
生命中最快乐的那些日子,最肆无忌惮,可以任性,撒娇,嚣张,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美好。
都在这里。
开始几个月毫无头绪,妈妈那边的亲戚指望不上,也找不到,她性子刚烈,当年家里反对她谈的男朋友,她就离家出走,彻底跟家里断绝往来,郁星禾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养父。
现在想想,大概是为了亲生父亲。
不知道那些年母亲经历过什么,她怀了孩子,却离开生父,嫁给了养父。
郁星禾积蓄不多,所以找了幼儿园做兼职钢琴老师。
直到有天她看到一则消息,著名画家沈庭毓将在首都展开为期七天的个人画展。
附图有他的照片和代表作,其中一幅就是他的成名作:《影》。
所以她去了那个画展。
郁星禾躺在床上,闭了闭眼睛,小夜灯的光朦胧昏黄,助眠熏香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
今天沈庭毓到最后也没回答她那个问题,“我要看到那幅画再告诉你。”
他明天要去外地,他们约好回来就见面。
带着她那幅画。
……
贺思龄这次搞突然袭击给汤怀礼过生日,并没成功。
据说那晚汤怀礼半夜十二点都没有回家,她电话打过去,他说在应酬。
贺思龄挺失望的,却也心疼丈夫每天辛苦。
她没耍小性子,第二天两人补了生日,她便匆匆赶了回来,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小米演出的日子。
这是小米人生中第一次公演。
演出是半个月前就定好的,幼儿园联系了商场,定了今天上午十点在商场一层中央大厅举行文艺汇演,小朋友们为了这次演出排练了半个月,准备了八个节目。
演出台已经布置完毕,时间还有半小时,LED大屏幕后面是临时后台,前三个节目的小朋友已经穿戴打扮完毕,郁星禾半蹲着给小米调整公主皇冠的位置。
她穿了条蓝色的牛仔裤,低腰修身,上身一件宽松的乳白色毛衣,领口隐隐露出好看的锁骨,一条心形的彩.金锁骨链衬得她皮肤白皙。
小米乖乖站着任她打理自己,小肉脸上化了妆,贴了布凌布凌的亮片,一脑袋卷毛扎了两个冲天小揪揪,碎发勾勾卷卷炸在脑门上。
郁星禾细心地把碎发用小夹子夹好,捏了把她的小下巴:“准备好没?”
小米响亮回答:“准备好啦!”
没多久,园长叫人,主持开始。
三楼台球厅。
上午人不多,十来个台子空了大半,最里靠栏杆的台子,贺幼霆脱了外套,只穿一件休闲薄卫衣,压低身子,球杆架在修长有力的手指上,轻巧一击,黑球进洞。
一杆清台。
一旁的秦浩没好气,“还让不让人玩了?”
大洲说:“下次不带他。”
贺幼霆白了俩人一眼,瞅着秦浩:“养生达人抽烟,小心被你领导看见。”
秦浩紧张了一下,下意识把嘴里叼着的烟藏身后,四处扫几眼,“谁抽烟了,我咬两下过过干瘾不行?”
贺幼霆没搭理他,拧了瓶水仰头灌了半瓶,唇角落下几滴晶莹,顺着脖颈那滚动的一点尖儿滑进衣领里。
楼下音响一开,轰隆隆震耳欲聋,贺幼霆将球杆立到墙角,胳膊搭在栏杆上看下去。
台上小朋友跳得起劲儿,C位竟然是小米,戴着皇冠,小白纱裙子,有模有样。
音乐是一首他没听过的歌,反正是一听就很甜很轻快的那种。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一部分是家长,更多是路过看热闹的。
人群最前头,有个姑娘正舞的起劲儿。
因为要提示小朋友,所以她的动作幅度尽量大,很用力,松松垮垮扎了个马尾,细碎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摆。
美丽的风景总是让人无法拒绝,有些原本拍摄小朋友的手机不知何时悄悄对准了郁星禾。
贺幼霆眉头皱了皱,都什么人,好好的孩子不拍,拍老师。
秦浩和大洲也过来凑热闹,男人们在一起,讨论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大洲眼睛贼,一下就瞄到人群里最惹眼的郁星禾,他有点近视,虽然看不清脸,但好身材一览无余。
“哎,中间那个白衣服的姑娘,跳舞那个,看见没,那腿那小腰,现在幼儿园老师质量这么高吗?”
“哪呢?”秦浩也凑过去,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眯了眼睛细看,“真的哎,该有的有该瘦的瘦,哎?”他疑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老贺,这姑娘好像你那同学啊。”
话音落下,半天没回应。
秦浩扭头,旁边那人面色阴沉。
脸臭的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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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洲没注意一旁的臭脸,还盯着郁星禾,手肘连怼了贺幼霆好几下,“是你同学吗?上次KTV带过去那个?给哥们介绍介绍啊。”
郁星禾边跳边口型提示,一曲甜甜的舞蹈完毕,台下掌声不断,她笑着给小朋友双手点了个大大的赞。
小米站在台中央,一点都不怯场,撅着小屁股么么么给了她好几个飞吻。
贺思龄养孩子跟其他妈妈不大一样。
她不想让小米从小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给她灌输富几代的思想,所以没送她去那种贵族幼儿园,只选择了中上等,环境师资力量相对都不错的幼儿园。
虽然家里有阿姨有司机,可她一直坚持自己接送小米,偶尔没时间也是让贺幼霆或秦浩去,一岁多开始就带她四处旅游见世面。
所以小米性格好,胆子大,有礼貌,特招人喜欢。
她在台上可爱的模样吸引了众多目光,各种相机开始“咔嚓”她。
郁星禾视线稍微一抬,就看到三楼并排站着的三个男人。
她一眼看到贺幼霆。
人群涌动,只有那姑娘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她冲他笑,似乎挺意外他也在这里。
视线与她撞上,缠绕了几秒,贺幼霆的脸色才好了些。
这是那日他看到她上了别人的车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旁大洲特兴奋:“嘿!她是不是往这边看呢?是不是看我呢!操,今天他妈没戴眼镜。”
郁星禾忙着安排退场,准备下一个节目,冲贺幼霆摆了摆手,示意一下,就匆匆跑去后台了。
看不到她,贺幼霆不再停留,回去拿了球杆重开一局。
秦浩下楼找贺思龄去了,只有大洲撑着球台看他一个又一个进球。
他骂了一声:“叫我们过来陪你打球,净他妈你一个人玩了。”
贺幼霆绕到他这边,嫌他碍事,直接用球杆把他顶走,“站远一点。”
大洲贱嗖嗖又凑过来,“刚那女孩是上次你带过来那个?”
半天,“是。”
“她有男朋友没呢?”
“干你屁事。”
“别闹,给我介绍介绍呗,一会我请你俩吃饭。”
“没空。”
贺幼霆最后一杆打歪了,跳球失误,直接把球挑到地上,大洲赶紧弯腰捡起来,终于有机会能打一杆。
他还不死心,絮叨了很久,贺幼霆嫌烦,把他一人扔那,自己跑楼上电玩城打了一小时游戏。
再回来时,节目已近尾声。
看热闹的渐渐散去,小朋友们演出完美落幕,一群家长还没走,三三两两凑一起聊天,工作人员开始拆演出台。
人群中有些骚动。
声音越来越大,贺幼霆皱眉看下去,隐约听到有人说“有孩子丢了”。
底下人忽然就炸了,有人高喊快报警,更多的人迅速加入找人的行列。一时间一楼大厅乱作一团,有不了解情况的堵在那看热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贺幼霆迅速扫了一眼人群,准确无误捕捉到郁星禾的身影。
她跟贺思龄和秦浩站在一起,正在打电话,小米抱着秦浩大腿,一脸惊慌,估计是没见过这闹哄哄的阵仗。
贺幼霆几步走到大洲身边,抢下他的球杆,把电话塞他手里,气势汹汹:“给你家保安队长打电话,赶紧封锁所有大门,快点!”
大洲一脸懵逼:“怎么了?”
“丢孩子了!”
大洲,大名蒋平洲,是这家连锁商都的太子爷。
他卧槽了几声,不敢耽搁,赶紧给后台打了电话,半分钟不到,商场所有保安出动,东南西北四个口全部封锁,禁止通行。
出不去门,不少人闹了起来,但听说是丢了孩子,大部分还是表示理解,不少还帮着楼上楼下找。
孩子爸妈都没来,只有一个老太太,不知道是奶奶还是姥姥,腿当时就软了,被另外几个家长勉强搀起来才踉跄着找人。
贺幼霆见郁星禾往洗手间跑,赶紧抓起衣服往楼下冲,扶梯还剩一截,他直接撑着扶手迈过去跳到地上,赶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她已经跑出来。
姑娘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见到来人愣了一下,“贺幼霆。”
“我都知道了,门已经封锁,跑不了的,放心。”
“嗯,我报警了。”
“好。”
他大手拍了下她脑袋,俩人往楼梯那边跑过去。
一楼已经找过一遍,而且人够多,他们直奔楼上。
按照以往的经验,卫生间和消防楼道是人贩子最容易藏身的地点,有不少曾经曝出的新闻都说人贩子把小孩藏进卫生间,剃头换装,五分钟不到孩子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郁星禾越想越怕,指尖又开始泛凉,加快脚步在各个店铺中穿梭。
跑到三楼中央玻璃栈道,郁星禾忽然停下,指着楼上某处:“在那!”
贺幼霆随之抬头,四楼女装区,在一家店面的玻璃橱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那里。
郁星禾爬扶梯时跑的急,绊了一下,被贺幼霆拦腰稳住,他安抚着捏了捏她肩膀:“别急。”
郁星禾第一个冲过去,直接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孩子,心砰砰跳,“糖糖,你吓死老师了!”
小朋友懵懵懂懂,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乱跑闯了祸,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郁星禾怀里挣出一只手,指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那套漂亮的连衣裙:“妈妈的衣服。”
郁星禾愣了愣,眼睛就这么湿了。
糖糖家里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一点,父母离异,孩子判给了爸爸,可能离婚的时候闹得挺僵,到现在孩子爸爸这边也不让亲妈见孩子,有好几次糖糖妈偷偷来幼儿园,都被来接糖糖的奶奶挡着没让见。
糖糖这是想妈妈了。
郁星禾抱着她,手指不停轻抚她小小的身躯,太心疼了。
楼下的人得到消息,很快赶过来。
孩子没事,众人放了心,也有人向刚刚赶到的警察说明情况。
孩子奶奶腿脚慢,颤抖着上来,看到糖糖那一刻,老人家泣不成声,抱着糖糖敞开了哭,劝也劝不停。
商场工作人员已经开了门,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
糖糖奶奶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婆娑着眼睛跟郁星禾道谢,“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也搁在这儿了。”
郁星禾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被奶奶紧紧抱着的糖糖,心里很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别人家里的事,她不清楚细节,不便评价,但无论怎样,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她妈妈是否真的做错什么,也不能剥夺她与孩子之间的血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