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河没有说话,宋魏民紧接着又冲对讲机道:“不在会议室里,封闭大门,把整栋好好搜一遍,一寸一寸搜!”
说完他把对讲机往腰间一挂,跟冯长河说:“西边楼梯看守的兄弟被注射了麻药,有人进来了。”
冯长河转头看向宋魏民,握着勺子的手紧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宋魏民又想起什么,拍了一下冯长河的肩:“你小子今天过生日啊。”
冯长河皱起眉毛:“今天?听谁说的?”
宋魏民说:“刚才刘铮跟我汇报任务时说的,你看,弟妹还来给你送蛋糕了。”
冯长河目光闪动一下,有事情迅速过了他的脑子,他猛然转头,眼神震动地看向世界。
世界一动不动,目光细细地看着他。一切都很安静,这安静中,又仿佛在争夺僵持着什么。
片刻,冯长河古怪地笑了一下,轻轻开口:“今天,我过生日啊。”
有人认为事实是需要慢慢展露出来的,但其实不是,事实是一瞬间甩在你面前的,又狠又冷,四溅开来,无法收拾。
冯长河一瞬间被甩醒了。
——严松有被注射毒剂死在医院办公室里。
——医院门口烧鹅店好香啊。
——这个致命药剂在日本一起命案里出现过。
——我之前在日本住了一段时间,很爱吃一家拉面。
——我和小E啊,是同事。我们的工作你不会理解的,永远也不会,真的。
——又是心梗?最近听说好几个心梗的人了。
——楼梯看守的兄弟被注射了麻药,有人进来了。
——你看,弟妹来给你送蛋糕了。
记忆里的一块块碎片哗啦啦飞起来,自动填补到自己的位置。
那张拼图,一下子完整了。
宋魏民腰上的对讲机又响了,他抄起来回应:“好,我带人去看。”说完他一招手,“轮值的两人留下,其余的跟我走。”
世界同时站起来,很乖地一笑:“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忙,要不我走吧,不打扰了。”
宋魏民点头:“行,今天情况特殊,你也不该来。”他招来一个警察,“你送弟妹出去。”
都转身要走。冯长河突然站起来:“等一下。”
世界回头了,宋魏民回头了,所有警察都回头了。
冯长河往前走了一步,躲开了刺目的阳光,站在阴影里。
他望向世界,目光里的那些猜疑,震惊与不可置信已经快速沉没下去,现在他的目光很淡很淡,好像什么都再也装不下。
你能预知这条道路上设有陷阱么?
你能望见这条道路上遍布沼泽么?
能。一直能。
但内心却告诉他,试试看吧。
万一那些诱惑的美好的,碰一下,真的不会消失呢?
万一碰一下,就是他的了呢。
那该多好。
所以放弃思考,所以抛弃常理,所以一路错下去,并且错的很过瘾。
静止的片刻,世界垂着目光,手一点一点地握起来。
她站在那里,身后一群装备森严的警察。她穿着一条清丽的裙子,脸蛋小巧白净,像一个被放错位置的洋娃娃。
冯长河张了张嘴。
世界突然望向他,一边望着,一边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闪动着一点示弱求饶的意味,像是可爱撒娇时那般示弱,像是床上缠绵时那般求饶。身体亲密的纠缠灵魂紧凑的依靠,那些曾经幸福甜蜜甚至说是梦幻的感受一瞬间袭了上来。
冯长河站都站不稳。
世界双手握紧,又垂下了目光。
“......没事。”
冯长河慢慢挤出一句,他摆摆手,“你们走吧。”
冯长河转身往座位走,他走得很慢,仿佛刚才的话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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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刮风了。
世界走在路上,风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掀起来,搔在脸上很痒。世界伸手一顿乱揉,把头发彻底揉乱了。散乱的发丝遮挡在眼前,世界很满意,觉得这个发型更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
顶着蓬乱的头发又走出一段,世界看到路边一个垃圾车正在从桶里收垃圾。
她在车旁站定,从小包里掏出一把用完的麻醉剂针管,丢进车里。
又掏出一把钞票丢进车里。
后来掏出几块糖扔进车里。
最后她把包倒扣过来,对着垃圾车使劲摇晃,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
什么也没有,她没带致命针剂,没带凶器,什么也没带。
垃圾车收完垃圾,一脚油门启动了。世界追着它跑了两步,把空无一物的小包也甩进车里。
然后她停在原地,看着那辆艳绿色的垃圾车消失在视野里。
她狠狠抽了一下鼻子,转身大步往家走。
世界回家后在床上无比清醒地躺到天黑。期间,她下床关好了卧室门,下床拉紧了窗帘,又把枕头蒙在脑袋上,可都睡不着。
后来实在躺不住了,世界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抱住膝盖,缩成很小一团。
一片漆黑中,她轻轻呜咽一声。像是看到主人离开,却被拴在原地的狗子。
她一个人睡不着了。
她想念拥抱着睡觉的感觉了。
她想自己的人形枕头了。
再后来,世界出门了。
她去了万家好超市,门口大喇叭依旧循环播放着大降价广告词,只不过“暑末大放价”改成了“双十一大放价”。
世界径直走向日用区,走到一排香皂面前。
她从最上排第一块香皂开始,一块一块地闻过去。一直闻到最后一块,都没闻到熟悉的味道。
他卫生间里香皂,已经被用成了薄薄的一小块,放在白色透明的皂盒里。那香皂本身也是白色的,味道清香,特别好闻。
比这货架上的一整排香皂都要好闻。
世界靠着货架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大堆气味陌生的香皂。
最后商店要关门了,有两个售货员来催她。
”我们要关门了,你......不是,这香皂怎么扔一地呀?”
“哎?怎么还都给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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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一直戒备到深夜。
明明楼梯口站岗的两个警察被注射了麻醉剂,但警察把整层楼地毯式搜索几遍,也没寻到一丝可疑的影子。
有个警察说:“会不会杀手进了楼梯口,发现整层警察太多,于是就撤了。”
有人说:“是啊,圣地组织培养的是专业杀手,不是敢死队亡命之徒之流的。没有成功脱逃的把握,或许就不会以身犯险了。”
宋魏民转身冲他们吼道:“杀手在楼梯口袭警是事实吧!罪犯到了我们眼皮底下又溜走了,就是我们没用!是我们的失职!”
没人敢再说话了。
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杀手来了又逃之夭夭,这样猖狂,确实令人憋屈。
一队人晾在医院走廊上,神情严肃,一个比一个站得直。
余辉从保卫处回来了,宋魏民立刻精神一振看向他。
余辉沮丧摇摇头:“监控又被替换了。两班警察交接时有几分钟空档,应该是那时候换的。”
宋魏民叹了口气,对他摆摆手。
顿了会儿,他又问:“被注射麻醉的警察醒了么?”
余辉说:“还没有,医生说这个麻醉药效很强,身体条件好的,也得持续到明天早上。”
宋魏民一点头:“行,知道了。”然后他转身往会议室走。
他刚握上把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冯长河站在门后:“宋队。”
宋魏民疲惫地揉了把脸,说:“也过十二点了,留下值班的,其他都撤了吧。”
冯长河说:“宋队,我要回来。”
宋魏民道:“你跟着去警队宿舍住,这都什么情况了,不许回家!”
冯长河平静地重复说:“不是,宋队。我是说,我要回来。”
宋魏民额角一跳,目光倏地看向他。
冯长河的脸色比其他忙了一天的警员更加疲累,他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却无比坚定:“你之前说机会一直给我留着,这个机会没扔了吧。”
宋魏民伸手便在冯长河左胸口击了一拳:“扔什么扔!你小子......”他眼里欣慰的喜色一点点露出来,又捶了一拳,“你小子啊。”
然后拳头转掌,在他肩上大力一拍:“走,归队。”
冯长河跟着一队警察一起离开。
会议室的门半掩着,月光透过窗户流淌进来,两个抽空的烟盒,静静扔在地上。
那是一个人长达十小时的静默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过瘾的情节啦,紧凑着点,今明后三天连更~都是晚上十一点。】
发文章的时候要选择内容标签,一般我都不选,觉得那些词不能很好概括所写的故事。
但这回,我觉得两个标签特别合适了。
一个是 情有独钟,
一个是 相爱相杀。
第29章 二十九
冯长河一夜没睡, 甚至都没踏进宿舍楼。
他托余辉把案件相关材料整合了一份, 然后抱着一大摞文件夹找了个空桌坐下,再也没动窝。
前半夜的时候,警局办公室还留有几人熬夜做事。
到了后半夜,办公室里就变得很寂静。
过完第一叠文件夹,冯长河撑着额头看向窗外。夜空黑茫, 整座城市陷入安静,远处道路亮着,一些招牌亮着,几家灯火亮着。
他所在的这间屋子也亮着。
或许从远处看, 从高处看, 这个办公室窗口的光亮没什么不同, 灯光也是暖黄色的,里面不过是一个熬夜辛苦的路人。
可里面的人却无比清楚, 在他转身摆手的那一刻,他已经是全世界的路人了。
楼前旗台上的旗帜在夜风里拂动, 模糊的轮廓,辨不出颜色。后来,那旗帜不飘了。不知道是风停了, 还是无论风再大, 都选择绕过了它。
天色亮起来,第一个警员踏入办公室的时候,冯长河站起来,下楼去买烟。
小卖部离得有段距离。冯长河回来的路上抽完了一根, 又站在楼下抽了一根。
他嗓子干疼,眼睛也疼,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猛吸一口烟,一边咳嗽一边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冯长河回到办公室,路过透明玻璃的会议室,看到里面一圈人正在开会,宋魏民和刘铮都在。
宋魏民视线看到他,招手让他进屋。
冯长河扭开门,听到刘铮刚开始讲他的调查内容。
“......所以我对最近记录在案的意外心梗的死者家属一一走访,最后抓住了根线索的尾巴。”
刘铮指着展示板上刚贴的一张照片:“ 龚常喜,美家美户装修公司老板,在两个月前一天清晨被清洁工发现倒在路边,医院认定其为心梗死亡。龚常喜平常私生活混乱,经常夜不归家,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所以他家人对他的意外死亡没表示任何怀疑。
他的儿子,龚飞飞,深度迷恋黑暗风朋克。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了,浑身纹身,打满耳洞,嘴唇上鼻子上还都穿了环。我调查询问的时候这小伙子一直拽了吧几地不说话,我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在门口悄悄把我拦住了,从脖子上取下一样东西递给我。”
刘铮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条银色链子,链子坠着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龚飞飞悄悄留下了父亲的血液,并制成吊坠挂在脖子上贴身携带。还问我这东西对我的工作会有帮助不。”
“当然有帮助,帮助大了,我当时都快乐疯了!没想到这小伙子的特殊癖好居然帮了我们大忙了!”
“昨晚我把这里面的血液取样送检了,刚刚出了结果。龚常喜的血液里,含有同样的化学致命药剂!”
宋魏民点头:“很好,这是极大的进展,为我们的工作又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他又冲一个警察道:“强子,接着说你的调查结果。”
叫强子的警察走到中间,拿出记录本:“我们昨晚开始对龚常喜的家庭,公司,交际展开调查,试图了解死亡当天龚常喜的行踪。结果发现,龚常喜公司的电脑文件被清理过,最近几个月的客户名单都被删除了。于是我们把调查重点转到了他最近接的客户上。”
“又经过仔细搜索,在龚常喜家中发现了他的日程记录本。据他秘书说,龚常喜文化程度不高,平时对电脑记录比较抵触,电脑事务都是秘书代他处理的,他自己的许多事情都用笔写在本上。而经过多人辨认,这个日程本里确实是龚常喜本人字迹。”
“日程本里记录着,遇害的前一天,龚常喜有一项上门装修任务。本上没留客户姓名,只写了家庭住址。”
“我们调查发现,这个住址的房主常年呆在国外,房子买了从没住过,一直出租。由于没有通过中介,租客信息尚不明确,我们还在想办法跟房主联系。”
宋魏民皱眉:“地址是哪里?”
强子看了眼笔记,大声念道:“人济华府别墅区27号。”
围着一圈的警察有的在认真听着,有的在做笔记。
冯长河站在人群最后,听到这个地址的刹那,他猛然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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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世界在一排店员的监视下,抱着一堆被拆开的香皂结账,然后她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看万家好超市大铁门在面前哗啦啦关上了。
世界耸耸肩,不想回家,于是往远处走。
她想去个人多的地方,热闹的地方,不过大晚上的,找这样一个地方显然不容易。
世界走了很远,在一个装饰夸张的小门前停下了。小门挂着个牌子——“归属地酒吧”,牌子一圈亮着艳粉色的霓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