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枝迅速地把这几条在心里过了一过,心里顿时模模糊糊有了个谱儿,忙拉着高母不住地问细节部分。高母心疼她和冬枝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所了解到的包括不方便对外头说的内部消息,也全都一股脑告诉了王春枝。
王春枝听完,心中即是欢喜又是忧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她心里存了事,怎么都坐不住了,也等不及高爱国回来就直接告罪回去了,高母怎么留吃饭都留不住,只好嘱咐她下次早点过来。
王春枝回村子的时候天色还早,程冬至正在太婆家后院儿喂鸡,看到她这样风尘仆仆地回来就知道她肯定也打听到些啥了。
“咋了大姐?”
“你在省城的时候学过东西,对不?”王春枝满怀希望地看程冬至。
程冬至并没有隐瞒自己认识字的事情,问她的时候推说是在省城学会的,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这些时你别老做家务活儿了,好好在家把你会的那些东西练一练,等过几个月我带你去县城!”
“好!”
王春枝并不知道自己妹儿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也不知道考试有多难,纯粹凭着对自己妹儿的一种纯天然的信任和骄傲,决定走一走招生考试那条路。
程冬至知道姐姐的打算后,有点哭笑不得。
这和她打算的路线不一致呀。
不过好歹是个办法,她就先依着姐姐的法子试一试,实在不行再用她自己的法子!
第34章
王春枝用自家的鸡蛋换了董阿婆家的鸡蛋, 再去供销社换了本子和笔回来, 又千方百计从高爱国那边弄来了半本脏旧的小学课本, 让程冬至每天抽出时间来学字练字,还规定她每天屁股必须要坐在凳子上两个小时以上。
如果是以前的废宅程冬至, 别说两个小时,一天瘫着都没问题,可她现在到处跑野惯了, 屁股上像是有钉子,写了两页字糊弄大姐后便不肯再坐了。
怎么说她都是经历过高考洗礼并且成绩还不错的人, 这种程度的知识实在是有些为难她。
小学的招生考试的话, 撑死了就是认字和简单的算术, 用得着这么潜心准备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到处跑跑锻炼身体,顺便再把系统那边照看一下呢。
王春枝的文化水平不算太高,所以她检查程冬至作业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自有标准:“不错, 这字写得很大!以后就这么写, 别心疼纸,用没了再给你买。我就不爱那鸡屎坨一样的字!”
程冬至乖巧点头, 表示以后会把字写得更大一点。
看着妹儿这样聪慧听话,王春枝满怀信心,认为程冬至进那县里的小学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一去, 平时积攒在胸口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顺带着看其他人也顺眼了些。
王家的日子依旧过得像豺狼窝, 不是这个压那个, 就是那个斗这个。原先王春枝被迫自保参与其中,如今她有了熬出去的念头和希望,心境有些竟然豁然开朗起来。
随这群人斗得和乌眼鸡似的,和她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姐妹俩都要出去,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上来就行。
虽然嘴上不说,其实王春枝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些许模糊的期望。
这个年纪念书是没可能了,那为什么不和妈一样,去省城里做保姆呢?
她的条件可比刘金玲那时要好得多了,当时刘金玲年纪不够轻,生过俩孩子,身上也没什么钱,居然能硬生生闯到省城去,并找到了令人艳羡的工作。
王老太本来是暴跳如雷地要逼她回来,可在拿到她寄回家的钱和东西后,便转换了态度,保持了沉默,偶尔还会夸刘金玲几句。
所以说什么辈分孝顺都是虚的,谁有钱有本事就是大爷!奶那么恨妈,看在妈的那些本事上,不也要面子上让她三分吗?
如果她在省城里站稳了脚跟,那么以后在家肯定也是横着走,想怎么帮自己妹儿也没人敢放半个屁。
王春枝越想越美,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穿着城里人的衣服,什么大列巴肉罐头一大堆地往妹儿学校提,并把厚厚一叠票子塞给妹儿的场景……
春天总是显得短暂,一眨眼便入了夏。
粗粗地一算,程冬至穿来这边儿已经差不多快一年了。
如今她已经彻底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方式,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行为举止。
她穿着大一码的“两件套”,双手习惯性叉着腰,说话嗓门儿高了,骂起人来不重样,能打滚能假哭,就着饼子咸菜一顿扒拉下两海碗糊糊,然后打一个极为满足的嗝儿。漫山遍野都有她飞奔的足迹,歪脖子树蹭蹭几下就能上杈,虽然不太淑女,可意外地畅快。
比起这些转变,程冬至觉得自己变化最明显的,当属对物质的珍惜。
以前看着田野风光,她只会肤浅地感慨一番这种自然美与田园乐,现在不一样了。
她眼里看着的,是这些幻想中的盘中餐,以及农人对于秋收满满的期望。
面对着粼粼的河水她想得也不再是诗歌和远方,而是河水里藏着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鱼,虾,螺贝等……
能活着,能吃饱,能吃到喜欢的东西,这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早在之前下头一场春雨的时候,王春枝便弄来种子菜秧把太婆家前院儿给布置上了。如今一入夏,院子里的架子上就爬起了青青蔓藤,黄黑的土壤里也抽出了绿油油的菜芽。
董阿婆送腌辣椒来的时候看过院子,感慨他们家的菜长得比别人家的好,王春枝都推说是程冬至喜欢盘弄这些,浇水浇得勤快。
实际上是后院那些鸡的缘故。它们吃得很好,不仅下蛋勤快,产出的粪便也格外有养分一些,用来给菜施肥再好不过。当然,这个原因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还是程冬至的功劳。
程冬至一直对养花养草什么的没兴趣,她就喜欢种菜,种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
如今院子里的第一批黄瓜挂条了,最乐的就是程冬至,这可是她亲手照顾结出来的第一份儿果实呀!
虽然她们家的黄瓜个头有点小,但是非常新鲜水灵,一个个顶花带刺的。
程冬至等了好几天,最终实在是忍不住了,拣着摘了一条下来,在水里随便洗了洗,咔嚓就是一口。
真新鲜!
那叫一个脆劲儿,汁水清香四溢的,口腔到鼻尖涌动着的都是黄瓜特有的清新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程冬至特别清楚,系统产出的蔬果生鲜质量比这个要高很多,可她就觉得此时手中的黄瓜最好吃最灵,别处的都比不上,大概这就是自卖自夸的意思。
程冬至没舍得把这一条都啃完,剩下的给了太婆吃,太婆也说这黄瓜好,很久没吃这样清脆的好黄瓜咯,都是冬枝儿灵醒,浇出来的园子也灵醒。
得到太婆的肯定与夸奖后程冬至更来劲了,她摘下两条黄瓜洗了洗,用干净毛巾包着给王春枝送去。大姐在地里流汗,肯定需要吃两条这么脆的瓜解解暑,下下火。
程冬至赶到地里的时候,王春枝正干得热火朝天,看到她来了十分诧异。
“这么大热天儿你来干啥?”
“姐,吃这个!”
程冬至献宝似的把毛巾递给王春枝,王春枝打开看了看,说:“你把这个送给南边儿山脚下的大嫂去。”
“为啥?”
“我回去再吃,她那边正好没其他人。”
程冬至懂了大姐的意思,问:“那我再加几颗糖在毛巾里头?”
“对,就这么办,真有你的!”王春枝对妹儿考上学校的事情更有信心了,这么聪明的孩子,一般人儿见得到吗?
程冬至拿着毛巾往南边儿山脚走,路上看看前后没人,就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了一把之前高家送给她们姐俩的糖块放进去。
怎么说周杏儿也是下真功夫对她们姐妹俩示好了的,是时候该给些甜头人家,不然以后谁愿意再把听来的秘密告诉她们呢?
之前没有立即给也是王春枝的意思,主要是怕前头刚出那么大的事儿,后脚她们就和周杏儿好得明显,是个人都能想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周杏儿也是个聪明人,肯定想到了这一节,所以这段时间啥也没从姐妹俩身上捞到她也不急,放长线呢。
周杏儿虽然毒辣,做起事来和王春枝一样也是个下力气的好手。这时候她正在山脚下专心致志地弄社里的花生蔓儿,直到程冬至走到跟前才注意到,满脸笑容。
“冬枝儿你咋来啦?”
“我和姐在太婆院子里种了些菜,头茬儿黄瓜下来了,我姐让我送两条给你解渴。还有这些糖,是之前高大哥偷偷带给我姐吃的,我姐没舍得吃,说是要给大嫂留着,大嫂就好口小零嘴儿呢。”
好听的话不要钱,程冬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反正这人情乖儿她是要卖到的,不能送了东西出去还没捞着好。
不知道是真的受了感动还是表现出来的,周杏儿红了眼,一把把程冬至楼进怀里:“你说说,这一大家子的,就只有你俩真对我好!大蛋儿那个憨子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来给我送口水喝喝,还是你们俩是我的真亲人!”
“我姐说了,这一大家子的就大嫂真心对咱们好,要是没大嫂,咱们早就完啦!”
“还说那话干啥!以后咱们心里清楚,咱们是一帮儿的就得啦!”周杏儿对程冬至眨眨眼,程冬至重重地点头。
歇午晌的时候,程冬至把送东西的事和王春枝说了,王春枝听得直笑,拿手轻轻地拧程冬至的腮帮子:“你打哪学的这么些话,我啥时候说过那话了?”
程冬至理直气壮:“怕啥,反正说啥她也不一定当真,瞎说说得了!”
“你这个小鬼灵精!”
周杏儿得了东西后并没有声张,黄瓜她自己当场咔嚓吃了,糖块儿全部藏在了口袋里,找了个机会绕回周屯全送自己娘家去了。
周铜牙难得见一回女儿,看到她来就抹泪:“小冤家,你还知道回家哇?我当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回头了!”
“娘你这话说的,这不是地里忙么,我有空咋地也要回来看看你啊。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啥了?”
“呀,这么好的糖块儿!你咋有这么老些呢?”
“春枝儿姐妹俩给我的,你可别到处嚷嚷,坏了事儿我可不敢再拿好东西给你了!”
“我嚷嚷啥,我是那脑子不清楚的人吗?你啥时候和她俩关系这么好了?”
“说来话长,下次再和你说。我就问你,这事儿我办得漂亮不漂亮?”
周铜牙哈哈一笑,露出那颗著名的黄中带黑的铜牙齿:“咋不漂亮?那一大窝子都是废物,要不是那姐妹俩的爹娘,我至于千方百计地让你过去吗?都说爹娘英雄儿好汉,那丫头我看着也不是个好惹的,以后怕是不比她们爹娘差哪儿去。”
周杏儿笑了笑,心不甘情不愿:“你和爹也算是个聪明人了,为啥就生出那么些没用的废物兄弟呢?我只恨我是个姑娘,要是我是个儿子,咋地也不能让家里败到这个地步!”
第35章
周杏儿的话带着怨气, 一向能言善道不服输的周铜牙被女儿这么一杵, 罕见地没有发脾气, 而是落下了两滴老泪。
“杏儿,是爹娘对不起你……”
“算了, 都这样儿了,现在说这些话有啥意思?”周杏儿自嘲笑笑,用袖子用力把眼睛抹了一下, 勉强道:“我得快些回去了,队里午晌时候不长, 要是让人看到我回来又有些多嘴多舌的。”
“行咧, 你赶紧喝口水再走!”
周杏儿没有喝水, 甩着辫子就走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周铜牙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春枝在高家那里打听到的考试时间是八月底,本想着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不曾想这天高爱国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地赶了过来, 紧张得说话都在打颤。
“春, 春枝儿,快, 快让冬枝儿收拾一下!”
“准备啥?”
“准备一下考试!来不及和你细说了,趁现在快点去,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啥?!”王春枝也傻眼了, 这不才五月份吗, 咋就开始考了呢?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慌忙坐着高爱国的车一起赶到了太婆家, 把正在喂鸡的程冬至从后院子唰地一下揪回了房里:“赶紧把脸洗洗,衣服……算了来不及换了,就这样!”
“咋了姐?高大哥咋也来了?”
“别问了,听我说的就是了!!”
程冬至慌忙舀了一勺水在盆子里,拿毛巾把脸和脖子,耳后根都细细地擦洗了一遍,一双小手也搓洗得干干净净。还好她不是那种不爱干净的人,夏天了也经常在太婆这里烧水洗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不像其他村子里孩子那样一出汗脖子上两道黑圈。
王春枝的动作非常麻利,她把程冬至平时看的书和纸笔都收在了一个小布袋子里,哐地一下挂在了程冬至肩膀上,又眼疾手快地给她扎了两个冲天炮,眼角都被拉得飞起的那种。
“姐,轻点,轻点!疼!”
“你懂啥,这样才精神!”
程冬至几乎要哭出来了,还好大姐不是天天给她梳头,不然就这种苍劲的手法,她的发际线迟早会退避三舍,年纪轻轻就变成半秃头的好吗!
高爱国的自行车虽然能带俩人,可王春枝脱不开身,也不愿意增加车的重量降低了速度,反正她也很信任高爱国,便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妹儿交给了他:“你可一定要把冬枝儿好好的带到哇!”
“包在我身上!”
高爱国的两条长腿死命蹬着脚踏,硬是把自行车开出了火箭的意思,那风驰电掣速度把程冬至吓得够呛,紧紧地抓着高爱国的衣服:“高大哥,你慢着点,可别把我摔了!考试赶不上不要紧,我的性命安全最重要!”
“放心,我从来没摔过人!”
高爱国想起王春枝那充满期盼信任的眼神和沉甸甸的嘱托,浑身都充满了难言的力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冬枝儿,以及他飞奔而过时吓得直交换的牛和一脸惊恐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