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嫌弃这个是吃剩下的吗?”程冬至还是有点迈不过去心里的坎。
“这有啥嫌弃的,以前跟爷奶住的时候家里来客,我们女孩儿不能上桌,都是吃客人吃剩的。那些人还不给好好剩,吃的鸡零狗碎的!哪有这些肉齐整?要不我怎么说他们浪费呢。你真不吃了吗,干卷子也不吃?”
“不吃,沾上油汁了,闻着就怕。”
程冬至摇摇头,除了嫌弃剩菜以外,更重要的是早上那一碗满满的肉汤把她给撑到了,并且喝完汤后她还啃了个干卷子,现在完全不饿。
“那我吃了,下午放学我请你去吃冰棍儿。别再推三阻四的了,我都嚷嚷多少天了。”
“好!”
徐小萍已经交上去了第一双鞋,得到了两毛钱加一个饼子的报酬和夸奖,顿时浑身充满了干劲和底气,嚷着要请程冬至去吃根冰棍“潇洒潇洒”。
原本她囊中羞涩,两分钱一根的冰棍儿对她来说是笔不小的款子,现在心态已经不同了。她的第二双鞋也即将完成,请牵线的恩人吃根冰棍儿算得了什么呢?
说起来也要感谢王春枝对程冬至的百分百放心与信任,刘金玲留给她俩的那二十块钱全部给了程冬至,叮嘱她想吃点啥就买,别委屈了自己的嘴,所以程冬至才能放心动用这笔款子支付徐小萍的“工钱”。
之前姐妹俩手里的钱票也是暂由程冬至保管,可她不敢随便挪,要是哪天王春枝有急事问她要呢?
至于徐小萍做的鞋,程冬至想好了,她打算凑满五双了给大姐,让她给高家送去,以王春枝的名义。高爱国那边早已透过气了,具体的尺码也是朝他要来的,他答应在鞋子送去前保密,好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高家帮了她们姐妹俩很多,人情总是要还的;二是他们家的确有很多弟妹缺鞋子穿。高爱国的弟妹们都很活泼,人一活泼鞋子就遭殃,高母一个人要做的家务很多,时常顾不上这些猴儿们的脚。
尽管高家条件不错,可每双鞋都去买现成的也有些浪费,布票也不太够用。因此尽管高家的孩子们都吃得饱,可衣服鞋袜总是要凑合将就的,不是这里短了就是那里坏了,这些都是王春枝无意中说起过的事情。
等鞋子做完一批了,满可以让徐小萍开始给猴儿们做衣裳,等五个孩子的衣裳都做得了,鞋子估计也耗费得差不多了,又能重头开始一轮,多么完美的安排啊!
花费不多,却能照顾到好些人,实在是太英明的决定了。
程冬至决定奖励一下机智过人的自己,徐小萍再要请她吃冰棍儿就不推了,大大方方地去!反正以后要给她的工钱可不少,请根冰棍儿也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回家的时候。说来也巧,回去的头天晚上徐小萍刚好做满了五双鞋,满怀期待地交给了她。
之前的那四双鞋她已经付过工钱了,都收在了系统里,这一双的时间点有些特殊,程冬至告诉徐小萍:“工钱可能要晚点儿再给你,不急?”
“急啥,你都替我拿来四双的钱了,还怕跑了这双不成!等你从家里来了再说。”
“行。”程冬至就喜欢徐小萍这个利落的性子,有啥是啥,不用想太多东西,相处起来也轻松愉快。
回村的牛车上,程冬至把五双鞋放进了提兜里,时不时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看。
徐小萍是真的下了功夫去做的,虽然三天左右就赶出来一双鞋,可质量并不毛糙,底子纳得很结实,针脚也是又稳又准,送给高家很拿得出手。
王春枝看到这五双鞋的时候也是很意外:“你上哪儿弄的这么老些鞋呢,工夫还不错!”
程冬至稍微撒了个小谎:“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家里困难,她除了上课还卖自己做的布鞋,我看着挺好的就买了五双,上次你不是说高家那些孩子们都缺鞋穿吗?”
“这倒是真的,这样儿的,她卖多少钱一双啊?”
“每双两毛五,包料子。”
“那倒也不贵!行,我给找个东西包好了,找个机会送到高家去。”
“姐,你可别说漏嘴,我对高大哥说的是你亲手做的呢!这样显着诚心。”
“啥?我做的可比这个好!”
虽然王春枝嘴上抱怨,可她也知道说是自己做的送人比较好,说买的多少有点不看重,人家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容易收。
眼下正是秋收工夫紧,王春枝想着自己不方便过去,就托要去县城的董阿婆帮她把五双鞋并一篮子新鲜菜送去了高家。
高母十分欢喜,连连夸赞春枝儿这个孩子勤劳能干,又有心。
董阿婆是个凑趣的人,她十分上心王春枝的终身大事,顺势拿话儿试探口风:“不是我说,这春枝儿论人品样貌本事,在咱们乡里可是投一份儿!就是年纪轻了点,再过两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抢着求呢!”
“抢啥抢,都是有主儿的了,外头都在说我家那个傻小子和她处对象呢!”高母笑呵呵地说,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之情。
“啥?真的啊?其实我也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就是不太确定!”
“我也拿不稳,俩人口风紧着哩!咋问都不说老实话。可我看我家那小子的神情,十有八.九是把心吊在春枝儿身上了。就怕春枝儿嫌我家这个傻,怎么办哟……”高母愁了起来。
董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爱国那可是乡里一等一的棒小伙儿,哪里傻了!我看春枝儿和他配得很!”
“真的?你莫不是哄我?”高母顿时也眉开眼笑了起来。
两个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最爱讨论的事情之一,更何况是关系到她们的亲近之人。
程冬至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居然为自家大姐和高爱国之间的关系推动了这样一大步……
第56章
托年初几场雨的福, 今年断尾村的收获不再像去年那样惨淡, 虽谈不上多大的丰收, 好歹能大大地喘口气了。
算工分的时候,王家分到的粮食让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些眼红——这么老些粮食,能足足吃到明年后晌去了!
有些知道王家情况的, 故意拿话气王家人:“你们家今年分的粮多, 怎么地也要吃几碗干的,我们就不一样了, 还是要喝糊糊对付大半年哟。”
本来还有几分高兴的邓翠兰周招娣她们听到这话后, 顿时想起了王老太那苛刻的做派,一个个的脸都垮了下来。
吃干的?想都不要想!老不死的要把粮食省着给她那个死闺女吃呢。
周杏儿冷冷一笑, 目光和蛇一样紧紧盯着肉头肉脸的王雪花, 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不出众人所料,晚上王家的晚饭已经是糊糊, 稀的。拿一等工分的男丁们都额外有个贴饼子, 其他人都没有, 包括宝贝蛋儿们。
王老太就像一个算计到极致的农奴头子, 把粮食的克扣性价比值勒到了极限, 又巧妙地分化了可能拧成一团来反对她分配方式的力量。整个王家的劳动力就像她手里的一头老牛,每天吃着最少的食儿, 最大限度地被压榨着全部价值, 还偏偏饿不死, 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唯一有资格和立场提出反对的王老头又是个孤拐性子, 每天晚上王老太都会额外给他点吃的, 他自己不饿,就不会去看看其他儿孙们是否挨饿,漠然到了无情的地步。
气氛非常死沉,大家都没精打采地吸着糊糊,一是秋收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二是之前分粮时那人嘲讽的话,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王春枝的心情倒是很平静,她喝着稀薄的糊糊,神色很悠然。之前在太婆那里吃过结结实实的新麦子打的馍,这个喝着润润嗓子倒是不错。
今年的秋收她没有和以前那样积极,而是尽可能地节省了自己的体力。
妈和妹儿说的没错,她下那么大力气有啥用?多赚来了粮食,还不是白白便宜了这个老妖婆。家里的钱粮都要过她的手,一过那就是出不来的下场,能从指缝里漏下来些就不错了。
周杏儿眼睛咕溜溜一转,忽然开了口:“奶,我今儿听人说,村里的小学过几天就要重开了!你可赶紧地给老姑准备准备,错过了时候那可得耽误到啥时候去?老姑今年年龄也不小啦!”
王老太正有这个打算,本打算自己提出来,没想到周杏儿这个识趣的给她主动开了话路,心里很是受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你知道惦记你老姑!这一大家子的,有几个像你这么有心?估计都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号人了!”
大概是周杏儿最近这段时间老实了不少,让王老太忘记了她的本性,才会天真地以为周杏儿会为王雪花的事儿操心。
这不,周杏儿又把脸转向了王有才一家:“四叔四婶儿,三蛋儿今年也有差不多十二岁了?”
王有才和邓翠兰眼睛一亮,邓翠兰抢着说:“那可不,他和他老姑是一年生的,前后就差两来月,再过些时就满要十二了!”
周杏儿拍了拍巴掌:“都这么大了!三蛋是个小子,哪有不去念书的道理?丫头读书是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男娃读书出息了长的才是王家的脸!正好今年家里分的粮多,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三蛋儿四蛋儿和老姑一块儿念书去得了,现在不赶紧着,明年要是又闹灾荒,可不把人一辈子给耽误了?”
王老太微微扬起的嘴角顿时垂到了胸口,一双倒三角眼绽出凶狠的冷光。
她说这个周杏儿怎么会突然这么乖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念啥念?三蛋儿四蛋儿那是念书的材料吗?推着不走棍子打着倒退的东西,白白儿浪费钱!三蛋儿四蛋儿,你们俩过来和我说说,这是你俩自个儿的主意?”
三蛋儿四蛋儿本来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心里头也不是很愿意去学校里受憋气,在外头到处野多么好哇!再一看王老太那几乎要吃人的眼光,顿时吓得身子都哆嗦了。
“没,没有……”
“我,我也不,不去……”
王老太笑了笑,冷着脸道:“听到没?是我这个做亲奶的不让他们念书吗,不是这块料,就别费那个劲儿!都是个人的命数,老三一家也没念过啥书,不都有大出息了?是一辈子挖泥的老农民命,就别想那些不相干的,想了也是白想!”
王有才和邓翠兰都没出声了,两人的嘴唇都动了动,可终究是没说出啥来。
说了又有啥用呢?没得白白挨一顿怼,还要几天吃不饱。
王老太一旦决心护着自己的老闺女,那可要比最恶的鬼还要再凶恶上三分,谁都怕她那把天都掀过来的泼闹劲儿,支撑不了几天就要投降。
周杏儿倒是满不在乎,她的目的也本不在此。
她知道光凭自己几句话是不可能让王老太割肉拱其他孩子读书的,可她就是要挑破这件事儿,让老四一家心里留个影儿。
一次两次或许能忍,可次数多了,谁能心里不生大怨?
到时候她再收拾王雪花这个死老姑,老四一家不说明面上帮她,背地里也绝对不会给她拖后腿!
正如周杏儿所说,村里的小学在几天后正式重开了。
这并不仅仅是断尾村的社员们的意思,这个小学名为断尾村小学,可实际上接收的却是附近好几个村子的学生,今年大家的收成都还过得去,大人们想着再穷不能穷娃娃念书,便把这件事儿给定下了。
王雪花穿着新衣裳,背着新书包,昂首挺胸地去了村小学。
她的书包里有个饭盒,饭盒里头有两块结结实实的贴饼子,还有一个水煮蛋,这一点让王雪花的背挺得更直了,无比地期盼早点到吃午饭的时候,好让班上的同学羡慕得直流口水。
三蛋儿和四蛋儿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心底还在嘲笑老姑要去受老师的气,邓翠兰可就不这么想了。
她眼圈儿有些红,看着自己两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又恨又气,但最多的还是可怜。
这俩傻小子,咋就不知道读书的好呢!
有几个是像王卫国和刘金玲那样能耐的,不读书以后就窝在这穷地方一辈子受苦!说啥念书不要紧,那为啥他们家的冬枝儿,不也去了县小学读书?以后老三一家只会把他们几家甩得越来越远,拍马也赶不上!
虽然老三一家没个儿子,可刘金玲还年轻,谁知道她会不会生个出来?再说了,要是王卫国把心一横,吃了刘金玲的骗,去她们老刘家抱养个儿子过继,那她的三个宝贝蛋儿就更加沾不了啥大光了,一家子都要被人家踩到泥里去瞧不起了!
邓翠兰心里苦,晚上少不得要对王有才倒心里的苦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王有才心里也烦乱:“你和我哭有啥用,去和娘哭!说不准就能把学费哭出来了!”
“和她哭?她的心肝都黑了,硬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还赶不上她那个老闺女呢!”
“那我能有啥办法,我不像三哥那么能耐,可不在她的心上。”
“要不,你去找三哥商量商量?他那么一个好面子的人,咋地也不会让自己侄儿连个小学都念不成。家里有这么老些粮食和东西,不让孙子去念书,这说得过去吗?”
“你说的倒是轻松,哪有这么容易,叫娘知道了又是一阵好骂……”
王老太不是不知道老四一家的不满,可这些和雪花儿的前途比起来,那就是个屁。
先不说雪花的嫁妆还没攒回一半,就算暂时手里的活钱够三蛋儿四蛋儿念书的,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撒出去了!
因为雪花说了,她要用功念书争取考进县中学,闺女这么发奋,她这个做娘的说啥也不能拖她的后腿。
既然要用功念书,那就少不了要多买些本子和笔,煤油也要多费一些,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花销。
闺女都熬夜灯了,她还能不想办法做点好的给她补一补吗?王老太时常听人说,念书是个很费心神的事,必须隔一段时间吃点带油水的补一补,不然年纪轻轻就会露出老相,那可不得了!
现在带油水的东西是个什么价钱,咋地也要把后手给留住了,说什么都不能把这些钱浪费在三蛋儿和四蛋儿的身上!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王老太对王雪花念书这件事寄予了很高的厚望,不仅仅是希望闺女能通过这条正大光明的道路出人头地,更是心里存了一口气——说啥也要打冬枝儿那个死丫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