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柔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冰凉凉的水珠滚过脸颊,混乱嘈杂的一夜终于过去,她清醒一点,问:“你们为什么打架?”
陆湛眼角带紫,歪了歪头,就跟痞痞的小流氓似的,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么。”
蒋柔果断鞠起一捧水,冷冷地甩了他一脸,眼神有点严厉。
“开个玩笑嘛宝贝。”陆湛说:“我没想打他们,是他们自己围过来的,我能怎么办?杵那儿挨揍吗?”
蒋柔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可能是跟训练有关吧,你知道的。也可能跟以前有关。”
“什么以前?”
陆湛将过去的事情简短说出来,看见女生微微眯起眼睛,满脸不赞同。他倚靠着墙,挠了挠头发,摊开手嬉皮笑脸说:“你知道的嘛,就跟你们女生小时候梦想当个女明星一样,每个男生小时候梦想都是……”
“什么?”
陆湛挤了下眼睛,“当个黑社会老大。”
蒋柔:“……”
男孩子们都这么有野心的吗?
蒋柔说: “我不想当女明星,小时候也不想。”
陆湛挑了挑眉,蒋柔将头发拨到耳后,没再说话了。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想过当个优秀的帆板运动员,那时候她觉得帆板很好玩,而且每次有人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这么回答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特别高兴,尤其是爸爸,那时候的蒋海国很年轻、也很健壮,眼里有光的时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爸爸。
蒋柔心里忽然难过。
陆湛看出她不对劲,“怎么了?”
蒋柔低下头,打开水龙头,弯下腰,双手鞠起冷水,一遍遍拍着面颊。
陆湛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问:“出什么事了?”少女前额上滴滴答答都是水珠,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嘴唇微微翕动,没有血色。
四月的北方夜晚,温度还不足够暖。破旧灰败的小吃店里,穿堂风嗖嗖吹过。
陆湛双手捧起她苍白冰冷的面颊,大拇指上下摩挲着,收起刚才的漫不经心,声音温柔:“怎么了?宝贝?”
蒋柔摇头。
“有人欺负你了?那群人找你了?”陆湛面色突然冷冽,看见蒋柔摇头,陆湛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同学说你去医院了?你生病了?”
蒋柔吸吸鼻子,用力摇头,她抬眸,望着少年充满关心的眼眸,心里突然一片柔软,眼睛也跟着发酸。
此时此刻,她好需要这份温暖。
蒋柔咬住下唇,突然抬起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前,蒋柔第一次主动拥抱。
少女的身体冰凉温软。
陆湛简直受宠若惊,浑身紧绷,将先前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
他很快给予回应,伸出双臂搂住少女柔软的腰肢,往里一带,蒋柔被他的力度带进他怀里,脸颊枕着他坚实又有力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咚咚咚的。
蒋柔觉得更温暖了。
就像在红岛时他救她、保护她,还有那天他毫不嫌弃地吃她的臭豆腐,一种暖暖的,给她像家人一样的感觉。
蒋柔一动不动,安静地闭上眼睛。
他们紧紧地抱了一会。
小吃店里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外头吃,但是仍有伙计跑来跑去,老板认识以前天天来这里跟攻城似打架的陆湛,所以没有上前阻止。
他们安静猫在拐角处的阴影,沉默的相拥。
店外面是馄饨的嘈杂人群,虾仁和鲜肉的香顺着风飘进来,一种浓郁、热闹又温馨的市井气息。
还夹着一点点甜蜜的气息。
许久,蒋柔说: “陆湛。”
“嗯?”
蒋柔扬起脖子,”几点了?“
陆湛掏出手机,”快九点了,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忽然道:“我们出去玩吧。”
陆湛惊诧,“什么?”
“我们去玩。”一种强烈的叛逆感涌上她的心头。
她为父母的事情难受又压抑,同时又有一丝丝愧疚——如果她能继续练帆板?或许父亲和母亲可以…但是她并不想强迫自己,不想!
她被压抑得太久了,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激化得想要刺激,放松,想体会一次叛逆的滋味。
她认真地说:“我们出去玩,明天早上再回来上课。”
陆湛微眯眼睛,有慑人的暗光涌过,“你确定?”
蒋柔拽着他的手出门,走下台阶,“走,街霸就在外头,我带你去,我们去吃杯香鸡——”
她胡乱安排着,想着做什么能让自己高兴,说:“然后我们去看夜场电影——我早就想去了,贝珊说那里播好多以前的老电影。”
“哦,还有人不多的话,我想骑你的街霸!!”
他们走在杂乱的小巷,斑斑驳驳的光影流转在她的脸颊,漆黑的瞳仁闪烁过几缕微光,少女眉心轻蹙,眼睛睁得很大,嘴角也大大的上扬,她看上去好像在笑,但是神色间又有一种隐忍的委屈。
陆湛心突然被剜了下,很心疼。
他定定地看她几秒,双手一撑,忽的将她抵在街霸靠着的那根电线杆上,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动作又快又直接,蒋柔不禁怔住。
她想去推开他,但是手很快被他抓起来,钳制着按在身侧。
陆湛的吻和他凶悍的外表截然不同,他松开手,捧着她的双颊,就好像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嘴唇贴上来,轻轻碰着,摩擦着,动作温柔、怜爱。
蒋柔一震,触电般僵住。
他的嘴唇出乎意料的软,湿润,滑滑的,凉凉的,触感有点像像布丁之类的小甜点。
两人都微微颤抖着,一呼一吸间,带着点烟味的热气镀到她嘴里。
蒋柔抿紧嘴唇,没有张开嘴,陆湛轻咬她的嘴唇试探后,也没再强迫她,只是舌尖紧贴着她的唇缝游走。
吻着吻着,他们的呼吸愈发急促,体温交织,滚烫的气息交替。
空气暧昧又紧张。
蒋柔浑身发软,喘不过气,好像氧气被抽干了,整个人云里雾里,一时间,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只有他铺天盖地的气息。
很晕,心跳又很剧烈。
过了很久,陆湛猛地将她放开。
他看着女生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嘴唇,眼角也带了点赤红,他声音有些僵,步伐也僵,“在这等着我——”
他迅速背过身,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巷子最暗无人的角落,背着她站立,“别过来。”
蒋柔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她靠着电线杆蹲下来,抱紧膝盖,惊诧又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嘴唇。
风吹过,柔柔的拂过她的发梢,夹杂着青草味和花香。
橘色路灯投下温暖的光晕。
过了许久,她听见脚步声,陆湛蹲下来,大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恢复正常,只是声音有点哑,“走了,一起吃好的去,然后去看电影。”
……
此时此刻,市立医院。
叶莺到底没有等来丈夫的道歉。
病床上的蒋帆陷入沉睡,恶劣的情况终于平息,她的呼吸也慢慢恢复平稳,不再像喘不过气似的胸闷,双颊憋红。
叶莺疲倦地起身,医院透明的玻璃映出了她的身影,身材纤瘦娇小,只是腹部的赘肉并没有收回去,披着一件灰扑扑的连帽衫,脸色蜡黄,头发蓬乱。
叶莺被这个苍老枯朽的身影震了一下,苦笑一声,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跟小护士打了招呼,拎着包下楼,“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蒋海国。”
叶莺走到医院正门,看见男人还站在医院那里,就好像伫立在黑暗中的雕像,她的脸上已没有什么感情,声音平缓,说:“我们谈谈吧。”
蒋海国没有反应,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我们谈谈!解决问题,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叶莺强硬地掰过他的肩膀,看着丈夫沉默又黯淡的眼睛,她伸出手,那种伤心和悲哀笼罩着她,她下意识就想给他一耳光,但是看见他廉价运动服上开线的线头,他浓密的剑眉上一道道的皱纹,她又放下了。
叶莺别开他的眼睛,“我想清楚了——我们离婚。”
她的声音很冷漠,只是细听之下有极轻微的颤抖。
蒋海国好像终于有反应,垂下头,呆呆地望着她,好像不明白妻子在说什么。
“我受不了了,每天照顾孩子、做家务、洗衣服、打扫房间……”叶莺闭上眼睛,对于这些,她不是不能接受——她其实也不是那种事业型的女人,但是这些是建立在丈夫呵护自己、知冷知热,甚至还常常帮自己分担的基础下。她回想起蒋海国之前绝望压抑的样子,她就觉得恐慌。
蒋海国还是没有说话。
“我们离婚吧,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多难看。”叶莺看着男人苍老麻木的面孔,想起玻璃窗中自己青春不在的身影,笑容有些讥讽,“太难看了。”
“你去找一个年轻女人给你生儿子吧,有了儿子,你就不会这样了!你也有了动力,我们离婚!”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两个孩子我都要。”
蒋海国这才真正地看向她。
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
“我不离婚。”男人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坚决的,沙哑又艰涩,“不离婚。”
叶莺指甲抠进掌心。
她说不上心里的感觉,那太过复杂,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们也是深深爱过的,她有一点点的松口气的感觉,但是……
“不离婚。”蒋海国重复一遍,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捏紧拳头。
第50章
午夜场的电影院空空荡荡, 并非周末,看通宵场的人少得可怜。椅子右手边的热巧克力还残存着一点热气,爆米花的焦糖味氤氲在空气里。
电影院今天通宵播的是《侏罗纪公园》1-3, 虽然特效现在看来很老, 但是仍有意思。
陆湛以前只看过一点点, 可能男生都对恐龙这种生物感兴趣, 他也看上了劲。
然后就…把原来满脑子亲热的心思压下了。
蒋柔也觉得好看,但是她太困,从小到大她都是十点半入睡,最晚能熬到一两点, 等第三部的时候, 蒋柔已经昏昏欲睡。
单手托着额头, 手肘撑在左侧的扶手上。
陆湛咽下嘴巴里的爆米花, 一转头, 看见少女正在“鸡琢米”点头,她皱着眉,明显睡得很不舒服。
陆湛嘴角噙着一抹笑,将中间的扶手推上去,偷偷摸摸伸出手, 揽过她的肩膀, 将她轻轻地抱进自己怀里。
香玉满怀。
蒋柔好像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蒙蒙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刚好对上男生明亮的眼睛,他蜻蜓点水般吻过她额头, 如羽毛一样轻,又令人安心,“睡吧,或者你枕我大腿上?”
蒋柔摇摇头。
她朦胧地看向四周,午夜的电影院显得恐怖阴森,快速通道的绿灯幽幽的,除他们外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
“害怕?”陆湛也发现蒋柔胆子不是很大。
蒋柔不说话。
她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胆小,她不怕人,就是怕鬼,还有日本灵异的事情。
这家电影院在以前地殖民老城区,确实有一点点怕。
陆湛更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健硕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和肩膀,呼吸微热,“乖,别怕,有我在呢。”
“…我不怕。”
蒋柔想起晚上的那个吻,现在都觉得脸颊发烫,挣脱两下站起来,“你放开我。”
陆湛不放,手指穿插在她的发梢,温柔又克制。
蒋柔说:“放开我。”
他能忍住自己不碰她,但是忍不住想去和她亲近。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是一块磁铁,完全克制不住。
蒋柔无奈说:“好了好了,你先放开我,我要去上厕所——没骗你,别抱了。”
陆湛挑了下眉,轻轻捻手指,将女孩子放开。
“好吧。”
蒋柔是真要上厕所。
她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从座位边上往外移动。她没有手机照明,不过勉强看得清,小心翼翼地朝通道口幽幽的绿光走去。
陆湛没跟过去,身体悠哉地倚着靠背,翘起二郎腿的一抖一抖,拿出手机,懒懒散散地说:“小心点啊宝贝,现在凌晨三点。”
蒋柔挺直着后背,步伐微僵。
陆湛邪气地笑了笑,幽幽地说:“说不定你回来就不是我了。”
蒋柔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
“真不要老公陪你去?”
蒋柔加快步伐,她知道陆湛是故意逗自己,想让她去求求他,但他那种调侃的语气,她不太愿意。
只是上个厕所吗,能有什么。
从影厅出来,外面的天花板和墙壁亮着黄色小灯,电影院在商场顶楼,中间是悬空的,围着玻璃围栏,能看见从楼下的所有。
此刻,商场自然全部关灯,黑洞洞的一片,电影院的光透过去,假人橱窗模模糊糊的。
蒋柔困意顿消,后背感到凉凉的。
洗手池是男女通用,女厕所通火通明,但不知是她的心里作用还是被陆湛说的,心里毛毛的,甚至都不敢看镜子。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蒋柔默背社会主义价值观,顿觉一切光明,什么不怕了。
看吧,什么事都没有。
蒋柔拉开隔间门去洗手。
水声打在瓷砖上,在寂静中显得冰冷的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