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朗姆酒——乔其紗
时间:2019-03-24 10:10:13

  几次打击后竟有点麻木了,大概,人生就是不能如意吧。
  蒋海国这几日在穷困的队友家里,看着他靠搓澡养着一家老小,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他觉得,就这样吧。
  “其实像帆板帆船这种……以前就是贵族的运动。像我们这种,算了吧。”蒋海国沉重地说。
  “你啊,好好念书。”
  蒋柔呆呆地看着父亲,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父亲突然老了,变得从未有过的苍老。
  她还是没有让父亲把东西丢了,两人争执一阵,夜愈发得深,蒋海国终于妥协,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各自回房睡下。
  蒋柔说不清楚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第二天一大早,等她再起来的时候,蒋海国已经去给小孩们上课了,没留下任何纸条,只在茶几下面有个牛皮信封,里面装有不少现金。
  蒋帆终于出院,孩子爱哭,还时常喘不过气咳嗽,叶莺忙得焦头烂额,两人也都没有再提离婚。
  自那之后,蒋海国回来得越来越晚了,有时候一夜都不回来。叶莺也不怎么问,两人陷入一种奇怪又尴尬的境地。蒋柔猜想是彼此有感情,但是遇见很多烦扰琐事,不舍得离婚,可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
  蒋海国没再像前阵子那样压抑沉默,有时还会给家人买早餐,拖地,搭衣服,态度也不错,看上去好像一切恢复正常,只是身上再没有先前的阳光和精神焕发。
  他偶尔带着酒气,粗声说话,看相声小品而不再是比赛或叶莺喜欢的韩剧,就好像一瞬间,整个人变得油腻起来,除了身体因长年锻炼而结实依旧,其他十分随意,看似洒脱了不少。
  反倒是叶莺,重新开始买衣服化妆打扮,也不再那么节俭,显得年轻漂亮了许多。
  蒋柔对这些变化是不解的,她觉得父母好像走到了另一种婚姻状态,她无法说好是不好,但觉得,不离婚就是好的。
  *
  往后的时间,过得飞快。
  父母的关系维持在微妙的平衡,蒋柔试图调和但无用,幸好她不是那种会被环境影响太多的人,更将精力投入到学习考试之中,成绩保持得很好。
  陆湛只在期中考试时回来了一个周,考得自然是一塌糊涂,他也不在意,省运会决赛在7月初,然后是锦标赛,顺利的话还有世锦赛。
  因为后半年比赛日程多,相较而言,前半年就比较空闲,陆湛为了将身体调整到适宜比赛的状态,期间又跑去海南参加了一个全国性质的商业比赛,作为大战前的试手。
  陆湛忙,蒋柔也忙,不过她还是日常六条短信,说些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因为陆湛的退步而减少。
  天气越来越热,教室里闷闷的,同学们也越来越浮躁。快学期末的时候,学校的文理意向表才发下来,这次期中考试相应的文理科总分会按比例参考,再加上高二的开学考试,两场考试决定大家的分班。
  蒋柔从来没想过学文,很快填好。
  她一直觉得陆湛会选文——毕竟他地理非常好,但是陆湛就回了学校半天,匆匆忙忙勾选“理。”
  “你选什么,我选什么。”
  下午,陆湛双手插兜,陪着蒋柔一起去办公室送表,随意地说。
  一缕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穿着纯黑运动服,又瘦了些,就像一把沾了雪水刚刚出鞘的利剑,锋利凌厉。
  一路上都有女生在看他,指指点点。
  蒋柔觉得他对自己太不负责了,说:“你就算选理也是体育理,也不可能跟我一个班。”
  陆湛说:“我知道,但是就感觉学理的话,能离你近一点。”
  他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得意勾唇:“而且你老公我这头脑,真的,我要是学,分数绝对能分分钟上来。”
  蒋柔觉得也有道理,文科是靠积累,陆湛就算突然脑子抽去学习了也提不上什么分,还不如理。
  送完表格,陆湛偷偷把她拉到了操场后面的一棵大梧桐树下。
  这里前面就是运动会时的沙坑,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梧桐树枝叶繁茂,挡住炽热的阳光,微风拂面,空气清新湿润。
  他有点伤感地说:“再开学我们就不是同桌了。这一年太忙了,都没能好好体会。”
  蒋柔说:“还有机会的。”
  “嗯?”
  “如果我们考一个大学,就算不一个专业,也可以一起上课,还可以同桌。”
  “大学?”陆湛愣了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不想考大学吗?”
  陆湛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起刘成闵,其实如果让他选择,他迫切地希望比赛、训练、和舅舅周游世界。
  “想,想和你一块上大学。”陆湛牵过她的手,也不顾及旁边散步的同学,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真的?什么时候想的?”蒋柔很怀疑。
  “现在啊。”陆湛捏了捏她的手。
  “对了,我过一阵子会给你一个惊喜,你等着我。”他挤了挤眼睛,说。
 
 
第52章 
  蒋柔不知道陆湛指的惊喜是什么, 也没有在意。
  六月末的一个中午,她习惯性将桌面上课本堆到旁边的桌子上,趴在桌上午休。窗外蝉声不断, 班里窗户拉上深蓝色窗帘, 但是光线还是一缕缕从缝隙中穿过来, 像剪刀一样, 把昏沉阴暗的教室裁开。
  “你们看见新闻没?”突然有人进来,手里还拿着张报纸:“陆哥第一名,拿了二十万!今天早报报出来了。”
  蒋柔睡得也不太好,腰酸背痛的, 听见“陆湛”两字, 眼睛眯了眯, 下意识抬起头, 竖起耳朵。
  “二十万奖金啊, 陆哥也就比咱们大一点,17岁吧?哇,看的我都想练帆板了!”
  “对陆哥来说二十万不算什么吧,他们家那房子都过亿了吧?”
  “自己赚跟家里有是有大大区别的好吗,别说赚二十万了, 我能赚二百块就满足了。”
  “这是什么比赛啊?会不会陆哥的舅舅有关系?那就没意思了。”
  “哈, 说不定能内定好的,舅舅掏腰包赞助,外甥拿钱,自己家人嘛。”
  蒋柔有点听不下去, 她第一次参加市运会就听说过这种议论声,好像无论陆湛自己成绩有多好,所有的比赛、训练、得奖,都是跟他舅舅有关似的。陆湛性格豪爽豁达,不太在意这些,她就不一样——“别说话了,安静!”
  蒋柔对着前排还在叽叽喳喳的同学说,同学一缩脖子,忙将报纸收起来。
  但是这事还是传开了,整个午休同学们都窃窃私语,有说二十万,有说陆湛舅舅的,男生不少都反驳的,还有女生在说蒋柔的。
  马上期末考压力都大,再加上分班的伤感,这样的新闻一下子掀起了热议。
  学校里也是。
  直到放学后,蒋柔耳边的各种议论上才小下去,也没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从公交上下来,她去小区外的报刊亭买了几份报纸,一边看一边往家走。
  一眼就看见了陆湛。
  内容很官方,充满了赞赏——17岁琴市小将陆湛“兴体杯”全国帆板比赛夺冠,奖金高达二十万。
  下面是对比赛介绍,大概是国内运动品牌赞助,因奖金丰厚引得不少选手参加,其中不乏专业运动员。然后是陆湛以前的一些比赛成绩,包括在市第一重点天中上学,是一个德智体美劳的杰出青少年,最后是大篇幅的刘成闵,洋洋洒洒写了一整个版面,上面有甥舅的合照。
  蒋柔看着报纸,觉得这记者夸赞太过了,也难怪有同学反感。
  刚要合上,却被上面的照片吸引住。
  应该是陆湛十四五岁时,英姿勃发,五官还有些稚嫩,笑容阳光,露出八颗牙齿,和现在不太一样,有点可爱。刘成闵俊朗倜傥,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
  那个时候的陆湛真好玩。
  蒋柔拐进楼道,脑袋埋进报纸里,一步步上楼梯,她看得太认真,一手拿报纸,一手拿钥匙开门,都没注意家里的争吵声。
  门发出嘎吱一声,蒋柔打开门放下报纸,明显得愣一下。
  刚才的吵吵嚷嚷声音霎时间安静。
  家里一团狼藉,沙发果盘都扔在地上,毯子皱皱巴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味。
  “你们怎么吵架了?”
  蒋柔问,内心居然觉得挺好的——吵架总比之前那么不咸不淡地过日子要好。只是当她看见叶莺的脸色时,又觉得不那么好了。
  叶莺胸口一起一伏,五官因愤怒而扭曲:“让你爸说,你爸他都做了些什么?这些天不回来是因为什么?”
  叶莺最近都化妆,描着眉涂着口红,女人一上妆,确实年轻漂亮许多,但那种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蒋柔目光转向蒋海国,他倦怠地靠着沙发,不像过去一样道歉挽回,神色间透出最近惯有的疏懒,没有回应。
  蒋柔:“爸?”
  蒋海国看了眼女儿,目光重新转回烟灰缸中。
  叶莺说:“你回不回来我管不着你,也不想管你,但是存折上没了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之前拿存折去给蒋帆交钱,我以为你就是交个钱,也没问你要回来,你干什么能花这么多?”
  她连炮珠似的,
  “还有,我最近给你队友打过电话,人家说你没有住在他家,也没有问你借钱,你钱呢?到底住哪呢?”
  前面的话蒋海国没大有反应,唯有这一句,他扬眉,站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问他有没有像我借钱?或者我有没有给他钱?”蒋海国倦怠的脸上露出怒意,涨红。
  “怎么?有问题吗?”
  蒋海国说:“你这样问,有没有考虑过人家感受?多伤自尊心啊!”
  叶莺莫名其妙。
  蒋海国愈发觉得女人不可理喻,他难以想象,心高气傲的队友沦落至此,还会被叶莺问这种“有没有把钱给你”这种问题。
  “我们兄弟的事情你能不能别掺和?”蒋海国说:“大刘这种人,我主动给他他都不会要的,你还打电话问人家?你…你真是!越老越没脑子!”
  屋里面帆帆哭起来,蒋柔尴尬无比。
  叶莺点头,将存折甩到沙发上,双手掐腰:“我问是因为这上面没钱了,少了十多万!不是几千块!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好——你要是觉得你兄弟重要,你以后就去跟他过!!”
  蒋柔偷偷摸摸回房间的脚步一顿。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海国,第一反应也确实是蒋海国给朋友了。
  蒋海国没有拿那个存折,但是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他站起来,嘴唇翕动。
  就在蒋柔觉得能听见父亲回答时——母亲面色尖刻起来,说:“去啊!你去啊!”
  蒋海国面色发紫,拿起衣服,一言未发,转身便走。
  然后是房门砰得一声。
  “妈——”
  家里安静下来,蒋柔感觉心累,这些天她一直等着父母之间爆发,她觉得他们一定会爆发的,吵架、宣泄感情、说出心里想法,说不定彼此就和好了。但没有想到,母亲和父亲居然会激化。
  “妈,怎么回事啊?”蒋柔温声说:“你好好跟爸爸说,干嘛要这样啊。”
  “你说我?你看你爸爸那样!”
  蒋柔说:“妈,你这些天你也很冷漠呀,而且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爸爸吗,他不会的。”
  叶莺眯起眼睛,忽然冷笑一声,回到卧室,翻出一件宽大的黑色汗衫,扔给蒋柔,“我了解他?你看看吧。”
  蒋柔问:“这不是爸爸前两天穿的吗?”
  “你闻闻。”
  蒋柔鼻子凑近一点,甚至不用太近——就闻到上面一股廉价的香水味,味道刺鼻,妖艳,浓郁,让蒋柔瞬间有不好的联想。
  “——爸爸不会的啦,妈,说不定是学生家长呢,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但她很快说。
  叶莺脸上笑容转冷,“怎么不会?你爸在那些打工小姑娘眼中说不定就是香饽饽,市区两套房,编制老师,以前又是运动员。”
  蒋柔不知道为什么,被母亲这番话逗得有点想笑,瞄一眼客厅上的婚纱照,“爸爸长得还很帅呢。”
  叶莺瞪着蒋柔。
  蒋柔叹气:“妈,爸爸不会的。你要是还在意爸爸,就好好跟他谈…”
  叶莺打断,“那你告诉我,这十万用来做什么了?”
  “他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
  蒋柔一时也答不上来,她又闻了闻衣服,眉头紧紧皱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蒋海国再次不回家。
  这几天蒋柔一直想着十万的事情,十万块,对她们来说真的不少。
  家里一直都是小康,靠父亲的工资、代课费和另外一套的房租生活,后来有了妹妹,开销直线上升,十万块,搞不好是这几年的所有积蓄了。
  蒋柔也是第一次发觉,陆湛能拿到二十万的奖金真的很厉害。
  在这期间,叶莺重新找了份兼职工作,周六日的下午到晚上去琴行教小孩子,蒋柔负责照顾帆帆。她写着作业看看婴儿床,倒也不耽搁。
  她给父亲打过好几次电话,但大部分都是无人接听,偶尔也是一句“在上课”或者“在忙”就挂断了。
  周六晚上七点,蒋柔将红豆粥煮好,叶莺准时抱着琴谱回家,穿着长裙白衬衫,低跟鞋,虽然有心事,但是气色还不错。
  “妈,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嗯,不管爸爸了吗?”快一周了,蒋柔鼓起勇气问。
  叶莺将低跟鞋脱下,显然一回家女儿说这个让她食欲大减,说:“先吃饭吧。”
  饭后叶莺也不想谈,蒋柔也不好再问了,回到房间一直温书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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