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年龄,放在现代,入伍当兵都早了点。
她缺乏打仗的概念,只在古装剧里看过。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总是离她很远,最接近的一次,还是同校有个学长和人起了争执,用美工刀捅了别人,因为这件事,父母一再的嘱咐她,离持有危险刀具的不良少年远点,看见了就绕道走。
江晚晴侧眸,瞥了一眼少年从不离身的佩剑,只能一再的告诉自己,他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是英雄。
时代不同,不可比。
凌昭见她望向自己的佩剑,挑了挑眉,唰的一声拔出来:“你不信?”
日光照耀下,剑刃寒芒一闪,江晚晴心跳漏了一拍:“我信,我信,你把剑放下。”
凌昭笑了一下,收剑回鞘,语气轻快:“下次,定能破百——这次运气不好,砍了那人脖子一刀,竟然没死透,这都能被他逃了。”
江晚晴捂住耳朵,脸色惨白:“以后这些事情,你……你留着和秦衍之吹嘘,和你的兄弟们吹嘘,不准告诉我!”
然而,他严肃道:“不是吹嘘,是真的。”见她容色雪白,娇怯怯的,想是怕的厉害,声音柔和下来:“好,以后都不说,别怕。”
江晚晴这才放下手,闷了会儿,偷看他一眼:“你……你上战场还计数?”
凌昭答道:“破百就不记了,太多,记不过来。”
江晚晴:“……”
那时候,和他在一起,总能清楚地感受到时代和文明的差异,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谈杀人砍脖子,她看一眼他用来杀人的刀剑,都会胆战心惊。
当上皇帝后,反倒好多了。
晋阳郡主忽然道:“我听说孟珍儿的事情了。”
江晚晴回神,笑了笑:“是么。”
“我在想,当时若被陷害的是我,会怎么样。”
江晚晴没料到她有这想法,惊讶地看着她:“郡主?”
晋阳郡主又哼了声:“本郡主这么聪明伶俐,当然不会着了她的道,但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真真令人厌恶。”
江晚晴想起原作中她的结局,沉默了会儿,道:“在宫里……避免不了的。”
晋阳郡主拿起绣绷,看着她绣的歪七扭八的花瓣:“王府就没这么多事,宫外多逍遥……喂。”她转向身边恬静的女子,问:“先帝对你好吗?”
江晚晴如实答道:“极好。”
晋阳郡主说:“可他把你关冷宫里了。”
江晚晴平淡道:“他有他的安排,我也先犯下了他忍无可忍的错处。”
晋阳郡眨眨眼睛,好奇问:“你干什么了?”
江晚晴只笑不语。
晋阳郡主撇了撇嘴:“不说就算了。那……”她双手捧起脸,有些出神:“你会羡慕民间的夫妻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江晚晴摇摇头:“我生性好逸恶劳,不喜耕作,刺绣是爱好,可作为谋生之道,太辛苦。”
晋阳郡主嗤道:“那就是个比方,谁真叫你去耕作了?我要能和皇上过上那日子……肯定也是他下地耕作啊。”
江晚晴不与她争辩。
半个时辰后,晋阳郡主准备走了,江晚晴送她到门口,刚一抬头,看见喜冬挡在院子里,不让一人过来。
孟珍儿。
江晚晴心思飞转,突然道:“郡主,我送你回摘月楼。”
晋阳郡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江晚晴又对喜冬道:“冬儿,你陪我一起去。孟姑娘,请你在里面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孟珍儿抬眸,飞快地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睑:“是。”
喜冬快步走过来,悄声耳语:“姑娘,使不得!只怕表小姐来者不善,您若真要让她留下,奴婢在这里看着她——”
江晚晴坚持:“不必。”转身,对着殿内唤道:“宝儿。”
宝儿从里面出来:“姑娘?”
江晚晴低声问:“五小姐呢?”
宝儿道:“五小姐带着翠红出去了。”
“小容子呢?”
“小容子在清理后边的池塘呢,他脑子不知怎么长的,还想养鱼。”
江晚晴长长舒出一口气。
——天助我也。
她点了点头,吩咐宝儿:“给孟姑娘沏壶热茶,我马上回来。”
宝儿不情不愿地应道:“是。”
江晚晴把晋阳郡主送到摘月楼,又逗留了一小会儿,这才在对方狐疑的眼光中,悠闲地回到西殿。
孟珍儿正坐着喝茶,宝儿站在一边,皱眉盯着她。
江晚晴也坐了下来:“你有事找我?”
孟珍儿轻轻放下杯盏,平静道:“我明天一早就出宫,最后……想来同你道别。”
喜冬冷哼一声,就差没把‘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出口。
江晚晴莞尔:“你有心了。”
孟珍儿忽然自嘲地笑了声,轻轻道:“大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皇上如此厚待你,天下女子没有不羡慕你的,可你从不放在心上。讨好巴结你的人,你不放在心上,害你的人……你也不放在心上。”
江晚晴道:“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用多想。”
天下女子羡慕与否,她不知道,过日子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就像孟珍儿也不会知道,她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时代,属于自己的世界,有着母亲和曾经的雁儿在身边……这就足够令别人羡慕。
人总是失去后才知珍惜。
孟珍儿轻叹:“我羡慕五小姐有你这样的姐姐,而我……什么都没有。”
江晚晴看着她:“回去后,照顾好姑母。”
孟珍儿惨笑:“我这么回去,能照顾的了谁?”
她缓缓站了起来,对江晚晴弯腰行了一礼,微风从窗口掠入,轻轻拂起她额前碎发:“这一去,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大小姐,保重。”
孟珍儿离开后,江晚晴把所有人都关在外头,门窗紧闭,一个人翻箱倒柜,把寝殿挖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柜子最底下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长发人偶。
她看着这个人偶,就像看见了救命的仙丹,紧紧护在胸口。
孟珍儿已经出宫,这就证明幕后另有他人,而那个人足够聪明,不用涉足西殿,利用孟珍儿,就能把物证留下,自己清清白白,毫无嫌疑,到时东窗事发,再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江晚晴喃喃道:“感谢老天爷。”
总算来了个神队友。
从今天起,她要好好藏起这个人偶,每天检查一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再被人搅合了。
第57章
最近,西殿的人总有一种错觉。
这宛儿姑娘的心情,比夏季的天气变化更快,一会儿阴雨绵绵,一会儿又放晴了,天光大亮。
那日皇帝留宿,姑娘醉酒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奇迹般的振作起来,肉眼可见的快乐。
问题是……没人知道为的什么。
今日,喜冬在家休息,宝儿有差事,江晚晴用午膳时,便只有容定陪在身边布菜。
江晚晴低咳一声,道:“我自己来。”
容定微笑:“这是我愿意的事情,姑娘就当将就我。”
江晚晴看着他有模有样地夹菜,好奇的问:“什么是你不愿意的事情?”
容定敛起笑意,轻声道:“七弟夜里留下,我在外边守夜,有时实在生气,会有戕害手足的念头——”他看着江晚晴惊疑不定的眼眸,又笑了起来,柔声道:“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不管是真是假,江晚晴选择不再追问。
菜肴中有一道糯米红枣炖鲤鱼。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听说,你还在养鱼?”
容定颔首:“是。”
似乎并不以为是件大事。
江晚晴看一眼他才养好的膝盖,脑海中浮现当日他靠着墙壁,那惨淡的容颜,和裤子上刺目的血迹,皱眉:“为什么?”
容定道:“命中缺一点运气,前世命比纸薄,今生……”他默默收回手,放下筷子,又看她一眼:“今生得以近水楼台,却摘不到月亮……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怎不令人伤怀。”
江晚晴听着这话不对,转过头:“你说谁是沟渠?”
容定淡声反问:“姑娘又是为谁鸣不平?”
为谁?
为了她的千古反穿梦。
江晚晴拿起筷子:“我不和你玩猜谜游戏。”
容定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问:“姑娘所在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江晚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他。
容定笑了笑,解释:“我在想,三千宠爱于一身,这般无上的尊荣,换作一般女子,便是铁石心肠也能捂热了,姑娘却从不心动……你一直想回去的那个地方,一定很好。”
江晚晴知道他又在试探,只是不理。
容定不在意,语气带着怀念,轻轻缓缓:“东海难得一见的夜明珠,小小一颗,足以照亮金銮宝殿,文武百官见之无不惊叹,我送了给你,你面上谢我赏赐,心里其实不喜欢。”
江晚晴听他的意思,有那么点隐晦的委屈,便道:“不是不喜欢,就是没其他人那么惊奇。”
她好歹也是坐过飞机,参观过坦克炮台的人,一直又对古董奇珍不太有兴趣,才会表现的比较淡定。
容定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姑娘的出身,果然非富即贵。”
……绕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套话。
江晚晴打定主意不与他多说半句。
可容定不放弃,才安静了一小会,语气有稍许压抑,问道:“姑娘在那里,有心悦之人吗?”
这边在跟他兄弟暗中相争,处处比较,那边又开始盯上臆想中的情敌。
他怎么就肯定,一定能和她同去同归了?
江晚晴吃了小半碗米饭,放下碗筷,不答他的话,只道:“半条炖鲤鱼赏你。早在皇上登基前,我就亲身验证了,鲤鱼带来祥瑞之说,不过无稽之谈,全是假的,成败在人不在天,信不信由你。”
*
午后,江晚晴听闻李太后头疼的旧疾发作,正好福娃从先生那里回来,便牵起福娃的手,带他一起去见太后。
江晚晴一走,容定立刻开始翻找寝殿上下。
喜冬曾经说过,孟珍儿来的那天,姑娘不让她留下,只叫宝儿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丫头陪着——不久之后,他的宛儿姑娘就变得信心十足,精神振奋,又开始成败在人不在天了。
找了一圈,竟然没能找到。
柜子的最底层,有个落锁的箱子。
容定的目光盯着这把银锁,捏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江雪晴带着翠红站在门口,抬手打了个呵欠,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刚睡醒,本想来瞧瞧姐姐,没想抓到一个家贼。”
容定神色纹丝未变,平静道:“五小姐不如关上门说话。”
他见江雪晴不答话,声音放轻:“宝儿告诉我,那天孟姑娘来时,她沏茶出去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孟姑娘有在殿中独处的时间。”
江雪晴神情一肃,示意翠红关门,守在外边。
容定轻轻拨弄了下银锁,道:“你知道钥匙在哪里么?”
江雪晴看向床榻:“会不会在枕——”
“枕头底下?”容定接话,摇头:“找过了,没有。”
江雪晴斜睨他一眼:“你对姐姐,倒是很了解。”
容定谦虚:“尽心伺候罢了。”
江雪晴的心思没放在他身上,沉吟片刻,蹙起眉:“姐姐没有随身带钥匙的习惯,应该也不会交给宝儿和喜冬,又没藏在枕头下,那么……”才刚有了点眉目,抬起头,便是一愣。
只见那少年已经开始翻找闲置在一旁的两架古琴。
他才在姐姐身边多久,对姐姐的了解,竟不比喜冬和自己少。
容定在其中一架古琴下找到了钥匙,顾不上江雪晴,径自打开箱子,接着便陷入一阵沉默,神情莫辨。
江雪晴不耐烦,开口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良久,容定转身:“五小姐,请问女红刺绣,你擅长吗?”
*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又平淡地过去了。
江晚晴每晚临睡前,一有独处的空子,必会检查一遍锁进箱子里的小人偶,非得看见它完好无损地躺在软缎之中,才能定心,夜里才能安眠。
晋阳郡主偶尔会过来一趟,与她一道绣花,许是嫌她过于沉闷,便自己找话,有时说说凌昭,有时说起南境的趣闻,以及南越小国的风俗。
这般风平浪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
又是一年月圆之日。
中秋佳节,今年的宫廷御宴从简,只请了皇亲贵胄及姻亲,另外文武官员和朝廷重臣们各有赏赐,由太监快马加鞭送出宫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西殿还是一样的冷清。
江晚晴没有任何理由出席这个场合,再者凌昭的那些兄弟姊妹、甚至叔伯长辈,全是她的熟人,碰见了分外尴尬,还不如独自留在西殿。
酒未过三巡,明光殿觥筹交错,丝竹雅乐之音遥遥传入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