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要一起出去吃夜宵吗?]
她想出逃,他刚好给了个借口。宿舍里面氧气有限, 跟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只会觉得越来越窒息。
几乎想也不想, 范泛很快回了句好。
来不及收拾桌上脏乱的桌子,她甚至连衣服都懒得挑换纠结,从衣柜里面随便抽出一条黑色围巾, 三两下随便缠绕。
脚蹬进离自己最近的一双运动鞋里, 看都没有看,拿起手机一副逃难模样匆匆忙忙离开宿舍。
晚上八点钟,她不知道时间什么时候过得那么快。往常这个点,自己可能已经洗漱完窝在被子里面舒舒服服地刷手机。
外面的风真冷,吹在脸上刀刮一样疼。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出来究竟有多么仓促, 脸上一点东西都没抹, 脸往下挪,小半张都藏在围巾里面。
到达约定地点,学生街不知道哪处的摊点里面, 总归一条街都做小吃生意。
范泛看到齐景,今天他穿得格外暖和。白色的羽绒服随意敞开,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南方的天说冷也冷,他这样穿倒刚好。
齐景朝范泛挥手,大抵怕她看不到,跟着在手机上发了条微信消息。
齐景[我在你的十一点钟方向。]
范泛[看到了。]
晚上八点,范泛才知道原来世界那么热闹。霓虹灯铺天盖地闪着光亮,烟气火气齐齐在冬日的夜晚里缥缈融入夜空之中。周围算不上人山人海,但却肆意热闹。
以前眼睛被蒙了层灰,看什么都带有漫不经心的慵懒。但现在不一样,齐景在她面前,像一簇闪着的光,给她的世界按下了开关。
小跑到齐景身边,还没开口,对方便先递了一瓶气泡水过来。
“这是?”范泛愣住。
他忽的一笑,眼睛闪着霓虹灯的碎光,声音很轻很柔,将她拉回回忆里的那个早上。
“你忘了?有些快乐只有气泡水能够拯救。”
这句话她怎么舍得忘。
范泛眼睛有些湿润,下意识撇过头,委屈的情绪就像气泡,咕噜咕噜往外冒着,又被人“啪--”地一声戳破,酸涩在胸腔里面摊开,像一张网,笼得她无处可逃。
明明之前只是生气,哪有半点委屈。
不能细想,越想眼睛越酸。她不敢抹眼,怕抹出更多的泪来。
双手狠狠插兜,范泛无知无觉中摆出一个防御的动作,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感觉,你信吗? ”齐景眼睛盯着她,认真地说着一个让人难以信服的笑话。
他们又不是双胞胎。
范泛轻笑出声,两三下,听着明显不信。
“这是真的,以后我再告诉你原因。”他克制地卖起了关子。
无论如何,转移话题的一通闲聊下来范泛明显放松很多,她没有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接过齐景递来的气泡水。
“夜宵要吃什么?”她问。
齐景很快替她做出回答,“既然是夜宵,没有炸串也必须吃烤串。”
诶,神奇!一个性格内敛的小哥哥也能说出这样活泼的话。就是台词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范泛没想出来,烧烤摊上的香味已经让她的馋虫立体旋转360度周圈。
“我已经点好了。”
他贴心得有些过分。
心里憋着的气被冷风一吹也发散不少。范泛跟在齐景后面,走到一个烧烤摊处。
老板看到齐景,打趣道:“我还想这同学怎么东西点到一半就跑了,原来是去接女朋友去了。这天真冷,快点进篷里面吧。你们时间卡得刚好,烧烤刚端上桌呢!”
烧烤旁边有一个大大的塑料篷,最上面是红色的防雨布,四周被厚实的透明防风塑料布挡得严严实实。
炭火熏的烟胡乱往人脸上吹,老板眯起眼睛折腾好一会儿才抬起了眼。齐景在旁边扫码付款,范泛百无聊赖地盯着老板翻动铁架上的食材。
他忽然哎呦一声,惊道:“刚下没仔细看,是你啊 。”
说到底也是老顾客了,范泛跟烧烤摊上的老板虽然眼熟,但却没有怎么说过一句话。
老板很热闹地继续说道:“好久不见,都交男朋友啦?!”
范泛局促,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问题抛给女孩,真的不好回答。
“我……我……”她忍不住结巴。
“我目前还在追求阶段,老板你让她害羞了。”齐景适时出来替她来圆场。
炭火已经燃着,米粒大的星火偶尔从烤架里面蹦出来,老板眯着眼睛从冰柜里面拿起好几只鸭翅膀,放好以后在上面刷了层油。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老板笑着感叹,“以前我们追人的时候哪有你们这么大方,扭扭捏捏想着各种借口才敢把人约出来。快点进去吧,别等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范泛和齐景点了点头,两人走进棚里面。
食物能产生慰藉作用,特别是在冰冷的人际关系里面。温热的东西,能让胃和心都好受一点。
韭菜土豆金针菇被烤得微微泛焦,水灵灵的蔬菜此刻软踏踏地蔫在一起,胡椒孜然辣椒粉撒在上面,料酒滴成汁,聚在盘子的凹处。
另外一个盘子旁边是荤菜,香肠面筋还有鸡腿和鸡翅膀。
左右两边堆成两座小山丘,范泛夹在中间,她拿起一根香肠。
外焦里嫩,一口下去香味扑鼻而来。好久都没来的烧烤摊,怎么变得越来越好吃了?
她吃得满足,三两口一根香肠便进了嘴巴。咀嚼速度不快,但却认真,盯着食物的样子就像童话故事里永远都捧着东西的小松鼠。
齐景随便吃了一两根串,然后伸手捞过范泛旁边的气泡水。
“啪--”单手开易拉罐,齐景放回原位。
“我现在也会单手开易拉罐。”范泛抬起头,嘴巴被辣得泛红,像抹了深色口红,很漂亮。
大抵受不住辣,范泛啜了一口气泡水凉凉嘴。
齐景皱眉,“ 我记得让他加微辣的。”
“没事。”范泛捏着竹签笑,“毕竟这世界上有两种意思最难理解。一种是头发剪短一点,还有一种是食物微辣。怕就是语文老师来也没法理解话里面的意思。”
她这样说完以后,丢掉竹签,就拿起旁边的鸡翅膀,狠狠地扯下一块肉下来。
齐景见她吃得起劲,自己也跟着多了份胃口。手指移到竹签底,最后还是一样都没有拿。这些都是范泛爱吃的,齐景不愿意跟着抢。
思绪分散间,她的声音忽然软软糯糯抵着心口传到他的耳朵里。
“齐景,谢谢你。”
“什么?”他下意识问了出口。
范泛捏着鸡翅膀,低下头躲闪视线,“我今天心情真的挺不好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被人讽刺过……”她忽然顿住,像气球被放完了气,蔫成一团,“哦,我忘了,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被人讽刺。”
灯光照在范泛脸上,她的睫毛很长,投下一片阴影。捏着鸡翅膀的食指沾了点作料,有些狼狈,有些不开心。
齐景的心倏地发疼。
“我也有过。”他开口,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全部放在范泛身上,心安理得地肆无忌惮。
“初中的时候,我一开始成绩不是很好。然后为了追上别人,经常一吃完饭就在教室里面预习功课。有一次被一个女孩看到,她问我那么用功是不是准备考清华北大。”
“虽然这样说很小心眼,但不得不承认,她那句话的确让我很不舒服。后来也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初中三年拼命读书,成绩甩了女孩一大截。”
“我想跟她说,我努力读书不是为了上清华或者北大,只是想比你有更多选择学校的机会。”
“那你说了吗?”范泛很在意故事结局,逆风翻盘各种虐渣想想就激动人心。
但齐景只是摇摇头,“没有,因为她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对我说的话了。”
头顶上的灯泡蒙了一层灰,光落下地方搅和着脏。风比之前要大,呼呼吹着,手里的食物被拿得有些凉。
玩笑成了恶意的借口,说出去的笑话成了扎在心上的伤害。
更过分的是,他们连记都没有记住。
范泛加重捏竹签的力道,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认识的人还挺像的。”
“嗯。”齐景拿起一根香肠,“我曾经安慰自己说不定他们只是单纯地开开玩笑,是我自己想太多,也对自己说,大家都是同学,我善良一点他们可能不会继续伤害我。”
“但没有,我的沉默还有忍让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我后来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是自己不好,也希望你别好。他们深处淤泥之中,不是想着这么爬上去,而是努力将你一起拉下来。”
“真的在意反而是上了他们的当。”
范泛点了点头,齐景的确说的很有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可不在意又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对。所以后来我总结一套经验。”
“什么?”范泛抬眼,齐景还真是一个不断给人惊喜的小哥哥。
她以为他是高山雪莲,于凡尘不染,一路骄傲又矜持地长大。却没想到,他也同自己一样,有着相似的困扰。
齐景撑着脑袋看范泛,皮肤常年没见光,反射出冷淡的白,他开口淡淡地,说出来的句子却又惊心动魄。
“让恶狗怕人只能比它更恶。”
范泛认真听着,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挺直背部大声说道:“齐景,你别追我了。”
第23章
范泛眼睛很亮, 她扯过一张面纸擦干净手以后一把抓住齐景的袖子布料, 再次重复:
“真的,你别追我了好不好”
看上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齐景喉咙发干,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灌了一口的气泡水。
然而还是拯救不了他坠入地底的心情。
“为什么”总该给他一个理由, 总该告诉他哪个环节出错。
范泛楞了片刻, 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齐景发出的问句。她像被人点了穴道,保持同一个姿势好半晌,眼睛又黑又亮,让齐景想起小时候养的仓鼠。
外面有隐约的热闹传来, 如同铺设好的背景音, 塑料门帘在这个时候被人掀开,有人进来,嬉笑打闹, 划拉着红色凳子坐下。
她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稀疏平常,却让齐景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对呀,你别追我了,我们直接在一起好不好”
“老板,一打冰啤酒, 大冬天够爽才刺/激!”
“谁怕谁!老板拿骰子来, 输了直接一口干!”
后面的话在耳边反倒听得不真切,模模糊糊,心窝里面只剩她的声音, 连句子都带着暖意。
他抓过她放在袖子上面的手,格外认真地回应:“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明明才出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吃完烧烤出来以后,整条学生街都空旷不少。残余些风还有路灯,天边镶嵌两颗闪亮的星星,云一卷便灭了光亮。
月光清幽,如同一盆泼在地上的水,踩在地上能感受到穿透鞋底袜子的凉意。
确定好关系以后,感觉比之前还要奇妙,也很奇怪。好像空荡了许多年的心里,忽然梗着一样东西。
范泛往旁边晃了晃手,捞过来的不再是一把空气。
“怎么那么冰?”他只捏着两根手指,没敢多碰,很快又重新放开。
指尖还凝聚着点点暖意。范泛很快将手/插/进口袋里面,像做贼心虚,又担心隔墙有耳,徒劳解释道:“对,我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又是一段无言的路,两个人很安静地走,谁都没有开口。寂静隔阂在他们之中,无所谓享受,刚确定好的关系就像海上的浮木,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担心它随时都可能飘向远方。
范泛借着灯光打量齐景,他的表情依旧很淡,笼在寒冬半夜生起的雾里挂着几分的不近人情,目光以九十度直视地板,没有分毫偏差。
唯独耳朵尖上凝聚着一个点红,如同纯白奶油蛋糕上面的一颗樱桃,红得突兀又扎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想了很多,在经过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停下脚步。
齐景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范泛没有跟上。他转过头,先看向旁边便利店大大的logo,然后才梗着脖子转到范泛的方向,问道:“要买什么东西吗?”
“你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毫无预兆,范泛的声音在冷清的街道上响起,字字清晰。
“嗯。”他低下头,碎薄的刘海挡住眼睛里面的情绪,“我本来打算先准备好,然后挑一个时间跟你告白的,但没想到你先开了口。所以……我现在感觉有点害羞。”
齐景的话轻轻柔柔,伴着风声吹到她的耳朵里面。范泛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大概和想象中有些差距,她从来都没想过面前站着的这个男孩子被撩的时候,也会觉得羞涩局促。
怎么办?好像更喜欢他了?
范泛下意识垫了垫脚尖,双手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绞在一起。齐景站在她的对面,手足无措,屈起食指蹭蹭鼻梁。
便利店旁边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榕树,范泛刚来的时候听说它已经站在这里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经历过人世迁徙的它却依旧站在这里,沉淀着温柔了时光。
她看到自己脚边有一片树影投注在地上,随风晃了晃。
“我……我先进去买瓶饮料。”她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
齐景像被这句话唤回了神,嗯了一句跟着道:“刚好我也渴了。”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过来。”她说完以后,转身迈步往前面冲去。
走得匆忙,范泛整个人也没来得及细看脚下的路,只凭感觉一腔莽撞,然后“哐叽——”一声砸到玻璃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