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巧本来还挺高兴的,可是看到霍老爷子这样,眼泪又不争气地啪嗒啪嗒落下来。
霍颜给霍老爷子盖好被子,撸了一把春巧的狗头,“哭什么,今天应该是高兴的日子才对。走吧,去看看娘给大伙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春巧忙不迭点头,用袖子擦干眼泪屁颠屁颠跟在霍颜身后,对自己无比嫌弃。她可真是不争气,眼泪窝子这么浅!看看她家小姐才叫强大!女儿有泪不轻弹,不然怎么做大事!
虽然霍平章没有回来,但是家里能回来活人总是大喜事,而且霍刘氏现在对闺女蜜汁自信,觉得她闺女能把霍家班这么老些人捞出来,肯定也能想办法救出霍平章。所以霍刘氏兴致勃勃忙活了一桌菜,给霍家班的人接风。
朱河也烧了好多热水,让朱江等人洗澡,还用艾草叶子将他们在大牢里滚过的衣服洗了。
然而相比于霍刘氏等人,霍家班的人却并没有多么喜庆,一个个都心情沉重。
“夫人,班主他还没有消息吗?”有人问。
“是啊嫂子,班主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霍刘氏眨巴眨巴眼,去看旁边的霍颜。
霍家班的人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拿霍颜这么个小丫头当回事,不明白好端端和霍刘氏说话,她去看霍颜干什么。
朱河看不下去了,决定来一场科普。
“大家还不知道吧,自从班主出了事,老班主病倒,咱们霍家都是小姐在管。大家伙今天能顺顺当当从大牢里出来,也是我们小姐走动的关系!”
小姐?
霍家班众人全都一愣,后知后觉想起来,哦,原来霍家还有一个小姐呢!只不过对于这个所谓的“小姐”,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被霍班主拎着鞋底子追着满胡同乱跑。
朱河见众人这态度,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不信我带你们去王公……”
霍颜夹了个鸡翅膀塞进朱河嘴里,“好了朱河,别胡说八道了,咱班里的人这次能平安出来全靠老天爷保佑。你想往我脸上贴金,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朱河叼着鸡翅看霍颜,有点懵逼。
从回来就一直闷声不吭的朱江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瓮声瓮气道:“什么老天爷保佑!还不是多亏了班主!要不是出事儿的时候班主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一口咬死我们不知情,是受他指使才演的那场戏,咱们能只是挨一顿板子吗!”
有人被朱江吓了一跳,“哎,朱江,说话归说话,你干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朱江愤然道:“我有火气?当初明明大家都听见了,那传话的小太监就是让我们演的武媚杀皇后,结果审问时你们怎么说的?都说不知道!这是兄弟吗?对得起班主吗!”
这时一个年岁稍大的人忽然冷笑一声,“江子,也不能这么说吧。我们大家这次遭难,本来就是受班主牵连的。要不是他把人家徐班主的儿子害死了,能这么往死里整咱们?”
“吴师傅,你!”朱江眼睛都红了,要不是被人拉着,只怕拳头都要抡到对方脸上去了,“吴师傅,您可别忘了,您是前声啊!当时老佛爷动怒,是说过要让人毒哑您嗓子的!要不是后来班主站出来替你挡罪,您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吃饭?”
吴师傅就是专门负责唱腔的“霍家班第一嗓”,可以说是班子里的顶梁柱,平日连霍平章都要敬着他,何曾被这么顶撞过?于是当下沉下脸,冷哼一声,直接离席而去。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如意楼被查封,霍平章生死未决,霍家班的人回来了,却似乎并没有让霍家的境况转好,反而满院子死气沉沉。
霍颜冷眼看着,知道所有人其实都在等一个结果。
距离秋审的日子越来越近,牢里判了“斩监候”的人只怕都要开始睡不好觉了,然而霍平章一直没有消息。
霍颜终于坐不住,正准备让朱河再出去打听一下,看看王公公那外宅里有没有人,她要再亲自跑一趟,结果没想到,那伺候王公公的小丫头却一大早跑了来。
“霍小姐!我们老爷说让您今天过府一趟,他有急事儿和您说!”
霍颜二话不说,直接让朱河去套马车。
朱河憋屈道:“阿颜姐,马车不在家。吴师傅还有班里其他几个兄弟,一大早就驾着马车出去了。”
霍家班只有这一辆马车,以前霍平章和班里的人称兄道弟,这马车谁有事都能用,已成了习惯。
霍颜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头怒意,并没有多说什么,“那你去对面李氏绣庄,管李大娘借一下马车,就说咱有急用。”
朱河“哎”了一声,急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将绣庄的马车驾回来。
霍颜吩咐春巧看家,拉上王公公家的小丫头就往劈柴胡同十七号赶,一路风驰电掣,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厉害。等她终于见到王公公,看对方那凝重神色,这不祥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王公公,我爹他……”
王公公抬手,“孩子,你先听我说。你爹他的秋审结果已经下来了,斩监候转斩立决。”
霍颜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王公公急忙将她扶起来,叹气道:“哎,我真的是尽力了。本来我心里有数,你爹他这事儿并不是什么死案,只要找对了人多使点银子,能在老佛爷面前帮着说上两句话,也就没事儿了。但是你们那仇家……实在是太狠了!”
霍颜愣愣地看王公公,“仇家?您是说……徐家?”
王公公:“就是徐家!我估计你家也早就有数了吧,那传话的小太监就是徐家买通的。我以为只要把这小太监揪出来,让他说出实情也就行了。可是你知道那老徐家为了让你爹定死,做了什么?”
霍颜摇摇头。
王公公:“徐班主竟然把自己的亲闺女,送去给宫里的刘总管做老婆了!”
霍颜:“……”
王公公:“刘总管近来深得老佛爷宠信,就连李大总管也要给他三分面子,他要置你爹于死地,你说你爹他还能活么?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提前将这消息告诉你。”
霍颜听得从头到脚冰凉,连心也凉了。
但她不!甘!心!
她再清楚不过,这将他爹逼到绝路的王朝已走向末路,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他爹在这王朝覆没的前夕无辜陪葬?
霍颜向王公公深深一拜,再开口时,声音已平静异常,“多谢公公为霍家奔走费心,事已至此,阿颜这便告辞了,以后就不再叨扰公公,还望公公保重。”
王公公在霍颜抬头时,看出她眼中闪过杀伐之色,不由心头一跳。
“孩子!”
霍颜被叫住,默默转过身看王公公。
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便已经心知肚明。
王公公面露担忧:“事关重大,你……可下定决心了?”
霍颜沉默不语,目光却坚定。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王公公向窗外看看,确定没有人,才走到霍颜近前,压低声:“老佛爷她凤体欠安,行事要趁乱,也就是这几日了。”
霍颜眼睛一亮,看了看王公公,又对着他行了个大礼,“王公公大恩,霍颜铭记于心。”
“去吧,万事小心。”
离开王公公家,霍颜坐上马车,眼眸中锋芒毕露,凌厉迫人。
“启程,去烟袋胡同五十九号!”
作者有话要说: 朱河:阿颜姐,这里的门牌号都不太清楚呀!哪个是五十九号?
霍颜:找门口有大白菜那家。
第28章 救父四
马车驶到烟袋胡同时, 霍颜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起码从表面看,谁都猜不出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朱河一边赶车一边向两旁留意,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阿颜姐,这胡同里的门牌也不清楚啊, 怎么看得出是几号?”
霍颜掀开车帘往外瞧, 这烟袋胡同靠近外城南端,远不如北边靠近内城的地方繁华。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条件都不怎么好,整条胡同狭窄脏乱, 各家各户不是破门就是烂窗,紧紧巴巴地挤在一起,有的房子甚至连屋顶都没有,只用枯草盖上了事。
“你四处找找, 有没有谁家门口堆着很多大白菜的。”霍颜回忆起那人说过的话,对朱河道。
朱河苦下一张脸,这里这么多户人家呢, 几乎每家门口都堆着不少破烂,他还能去一个个翻吗?
“阿颜姐, 您到底是想找什么人呀?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霍颜瞪了朱河一眼,“让你找白菜你就找白菜,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朱河只好认命地从马车上下来,牵着马在前面走,看到谁家门口有东西, 就凑过去看两眼,结果翻到一个泡菜坛子时,差点泪崩。“我的娘呀,这是什么人家啊,居然把大粪装泡菜坛子里!留着当咸菜吃么!”
霍颜心里有点急躁,手一松,怀里的虎斑猫忽然窜出去,跑下马车。若是放在平时,霍颜也就忍了,大不了下去追猫,可这时候她正烦着呢,这猫居然还要乱跑给她添乱。
记得公猫绝育之后就会变得温顺乖巧,不会总喜欢去外面浪了……
霍颜正一心二用地琢磨,忽然听见朱河在外面喊:“阿颜姐!找到了!找到了!大白菜那家找到了!”
霍颜忙跳下马车,只见朱河正站在前面一户人家门口,满脸兴奋地指着一个大箩筐。而刚刚正在被铲屎官霍颜考虑送去做绝育的虎斑猫,就稳稳站在那箩筐上。
“还多亏了阿颜姐您这只猫,一下就找到这里了!要是让我自己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朱河说着想要伸手去摸摸猫脑袋,却被猫冷冷瞥过来的目光吓得缩回了手。
乖乖,这小猫还挺凶的呢!
霍颜走到这户人家门前,见门口箩筐里果然装满了大白菜,看着还挺新鲜,于是伸手抱起虎斑猫,摸摸头表扬道:“嗯,这次还算有良心,儿子知道孝顺了,会给娘分忧解难了。”
猫:“……”
虎斑猫挣脱霍颜的怀抱跳下去,猫嘴巴抿成一条线,霍颜现在和猫混熟了,知道只要它露出这种表情,肯定是猫心不悦。但眼下她也没有功夫研究这猫又哪来的情绪,只好不再理会它,转而对朱河道:“你过去马车那里守着,不用跟进来。”
朱河不放心:“这怎么能行呢!”
霍颜:“就按我说的办,去吧。”
朱河不敢不听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向马车走去。
霍颜则是深吸一口气,在房门上敲了敲。
没有人回应。
霍颜等了片刻,又在房门上轻叩两下,“请问,有人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但是门里边却有动静,扑楞扑楞的,然后就是什么东西翻倒在地的声音。
霍颜又等了一会儿,正要再抬手敲门,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只见先前那帮霍颜进大牢探监的牢头站在门口,下巴上的小胡子还没粘牢,掉了半边儿,坠在那里颤巍巍的。
“霍,霍小姐,您来了哈?”
霍颜默默将目光从牢头那小胡子上收回来,“魏先生,没打个招呼就过来叨扰,真是对不住了。是否方便进去说话?”
魏小千一愣,尴尬地笑道:“行,那就进来吧,只是我家里有些寒碜,让您见笑。”
尽管霍颜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知道住在这里的人不会有什么好家境,但是走进魏小千的住处时,还是差点惊掉下巴。
完全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只在角落里堆了一窝干草。靠近门口的墙角摆着一张破桌子,上面堆了些瓶瓶罐罐,看着居然好像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只剩下唯一,也是最为抢眼的东西——一个大木笼子。
木笼子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与老破小的房子本身相比,这木笼简直可以用奢华来形容。木笼本身是紫檀木的,上了一层水漆,让木质显得更加温润光滑,厚重而有质感。笼子底座铺着丝锦织缎的软垫,边上摆着两个做工讲究的檀木碗,一个里面放着清水,一个里面放着生白菜叶,许多都是被咬过的,上面留着不明生物的齿痕。
最夸张的是,笼子四角竟然都摆着盆景,冠榕,翠柏,苔石,文竹,凭霍颜两辈子加起来的眼光看,这些盆景的身价都不会低。而且最妙的是盆景的造型——榕如飞龙,柏像卧虎,石若神龟,竹似飞鸟,刚好应了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魏小千见霍颜盯着木笼看,舔了舔嘴唇解释道:“嗯,我平日无聊,养了只兔子……”
霍颜:“……”
这兔子,活得还真是精致啊。
霍颜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魏小千下巴上坠的半截胡子,也不转弯抹角。
“魏先生,多谢您这些天对我爹的照顾,也多亏了您,我才能在牢里见到我爹。我相信您是真心帮霍家,也是真心待我们。但您自称姓魏,我托人去衙门大牢打听过,狱卒牢头却是姓黄,而且在衙门附近自有家宅,可见您现在这番样貌并非真容。今日贸然前来,也是我斗胆猜测,既然先生愿以真名相告,或许也愿以真容相对?”
魏小千听霍颜说话时,眼睛一直偷偷往门口的猫看,然后挠了挠下巴,彻底将那没粘牢的胡子挠下来,不禁动作一僵,尴尬地咳嗽两声。
“哈哈,既然小姐已经知道这不是我本来的样子,那今天就索性和小姐说出实情吧!小姐请稍等片刻!”说完魏小千就出了门,不知道从哪里翻回来一个破木盆,弄来点清水开始洗脸。
接下来,霍颜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牢头”把自己的脸搓圆揉扁,人家洗脸都是洗去污垢,这魏小千洗脸,却是把五官也都洗了,等他用布巾子将脸擦干抹净,呈现在霍颜面前的,竟是一张清秀别致的少年人面孔!
魏小千见霍颜目瞪口呆的模样,嘿嘿一笑,再开口说话时,嗓音也不再是牢头的嗓音,而是少年人的声音,“霍小姐,您没吓坏吧?我自小精通易容变声缩骨之术,最擅长模仿别人了。跟你说哦,这世上很少有人类见过我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