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锦衣卫当久了,看什么都觉得麻木了,唯有看到这些场面的时候才能刺激他的情感似地,让他觉得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尽数都消散了。
他笑的更加志得意满,啧啧了两声更加阴阳怪气的刺激晋王:“我们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可惜过了今晚之后,您也不算是什么东西了。我们本来就是泥地里的,命比不上你们金贵,可是你就算是命金贵又怎么样?还不如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不管怎么样,至少还能好好活着。可您呢?啧啧啧,我们离京之前,圣上就已经下令,把楚景盟斩立决了。您回到京城,犯下这么大的罪,啧啧啧,就算是不死,恐怕半条命也没有了。您有什么好嚣张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这个时候被宣布自己的儿子竟然已经死了,那种冲击力还是异常的大。
晋王倒退了一步,目眦欲裂的瞪着刘东,仿佛是在瞪着什么洪水猛兽。
薛长史就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他还想着要怎么让这两边的矛盾激化,可是现在看来,根本就用不上他。
世子大人可是真是慧眼识人,竟然暗中活动,派了这么个活宝锦衣卫过来,就算是晋王是个活菩萨,恐怕也得被他气的变成罗刹了。
他义愤填膺的呵斥了一声,顾不得危险冲到晋王面前:“这位大人真是信口开河!我们王爷是冤枉的!我们王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们分明是欲加之罪!”
晋王尚且不放在眼里,一个长史更不被刘东当回事,刘东伸手拿着文书啪啪啪的打薛长史的脸:“我信口开河?看见这个了没有?这个是海榜文书,是专门捉你们王爷的文书!圣上一言九鼎,你们王爷本来就已经是个反贼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跟本官叫个不停?!”
他扬起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得意洋洋:“你们若是抗旨,本官现在便叫你们人头落地!”
那个一直瑟缩在一旁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的花娘登时两眼一翻,尖叫了一声晕过去了。
薛长史也颤颤巍巍的惊恐的喊了一声:“杀人了!杀人了!保护王爷!”
护卫长早已经憋了许久的气了,眼看着刘东被薛长史的话激的又往前了两步,手里明晃晃的绣春刀几乎快要贴上晋王的脸,就猛地飞身一扑,将刘东推了个趔趄,紧跟着便喊:“晋王府护卫军听令!保护王爷!”
晋王也被那把刀吓得快要晕了,不管不顾的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想要本王的性命,把他们通通都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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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激化
一个爱惜自己性命的人,通常不会那样爱惜旁人的性命,尤其是自己的性命跟别人的性命起冲突,只能二活一的情形之下。
晋王看着那把绣春刀便觉得脑壳生疼,整个人都好似要炸开了,除了恐惧,更多的还是愤怒和激愤。
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赶尽杀绝,这一点让他的愤怒来的更加的没有理智。
护卫长救人心切,加上得到了晋王的命令,不敢耽搁,立即就抽出了刀跟刘东打在了一起。
这一下便更捅了马蜂窝了,刘东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而且尤其好面子,现在明明是奉旨抓人,却遭遇阻挠,而且晋王的话说的又很不客气。
他便回头朝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孔鑫大喊:“你瞎了吗?!晋王抗旨,放信号让兄弟们进来,把他们就地正法!”
来的时候他们的确是接到过命令,若是晋王不肯束手就擒的话,就把他就地正法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句金口玉言,刘东的气焰才会如此高涨,不把晋王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眼里,晋王根本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根本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后路不后路的话。
孔鑫面露难色,却还是抽出了藏在腰间的百花筒,似乎准备点燃给岸上的锦衣卫们放信号。
之前晋王已经让护卫长出去看过了,来的锦衣卫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多人,肯定后头还有继续跟上来的。
若是让这些人都上船来了,就算是不被砍死,肯定也要被逼得投河自尽了。
晋王顾不得那么多了,看了薛长史一眼。
薛长史也趁机朝晋王大喊:“王爷宜早做决断!”
命悬一线,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实在是容不得犹豫。
晋王狠了狠心,冲护卫长和剩余的护卫们下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护卫长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朝着孔鑫一拥而上。
孔鑫却知机,连忙把手里的火折子甩了出去,唬的一下子就跳窗噗通一声落水跑了。
这下子船舱里便只剩了刘东一人。
一船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刘东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娘。
孔鑫这个王八蛋,平时溜须拍马那样厉害,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怂包成这样!
可现在已经不容许他骂人了,因为护卫长领着晋王府的护卫一拥而上把他给扑倒在了地上。
他还来不及再叫嚣什么,护卫长就手起刀落,让他永远闭上了嘴巴。
晋王离得近,险些被喷了一脸的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神色仓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刚才是真的觉得杀了这个贱人也不解气。
可是现在等真的杀完了,他才开始觉得后怕了-----刚才可有一个跑了的!
而且岸上还都是锦衣卫!
他现在杀了锦衣卫的人,原本之前隆庆帝就下过命令说是若是遭遇抵抗可以就地正法,现在他都把锦衣卫的人杀了……
他有些无措,急急忙忙的去看薛长史。
这些事他是一点儿都不会处理的。
薛长史连忙站到他跟前提醒他:“王爷,这个恶犬死了,咱们就更说不清楚了。”
晋王当然知道,当着这么一船舱的人,他又不能表现出来杀了这锦衣卫的后悔,否则这些本来就依附他的人怎么办?
他自己都后悔了,这些人就更要生出异心了。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否则就要性命不保,他冷声应了一声:“本王知道,那现在怎么办?”
薛长史仔细想了想,面色沉重的跟另外几个晋王的心腹商量了一阵,便道:“只能尽力一搏了,否则实在再没有一线生机。圣上已经下了死命令,咱们要是束手就擒,就是另外一个明家……”
而要是奋力一搏,在这二十几个锦衣卫面前,至少还是有条活路。
这样的选择题实在是不必废什么力气,晋王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薛长史的看法。
他已经从刚才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只要想到刘东趾高气扬的说他必死无疑,说他的儿子也已经死了的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后脑勺发凉发麻。
他已经忍够了,忍了这么多年,隆庆帝竟一点儿也不念着他的好,非得赶尽杀绝。
那他也不是傻的,要留在这里引颈就戮。
“那现在怎么办?”他咽了口口水:“孔鑫已经跑了,等会儿锦衣卫肯定会强攻的……”
薛长史立即想到了办法:“王爷不必着急,孔鑫必是报信去了,咱们不如就请君入瓮……”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护卫长:“咱们府里的弓箭手可都在?”
晋王没带正妻和妾侍,可是弓箭手和护卫可是带的足足的,护卫长点头如捣蒜:“二十余个弓箭手,都在船上埋伏着。”
护卫长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凡事都喜欢布置的周到,以防万一。
弓箭手早已经让他打发在底下的船舱里待命了。
薛长史满意的点头,冲晋王拱了拱手:“王爷,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待会儿您下小船去,先行一步,锦衣卫他们,由护卫长他们应付……”
晋王想了想,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也连忙点头。
外头放哨的护卫已经奔进来,面色难看的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他们坐了小船已经朝咱们靠过来了。”
护卫长目光冷硬,昂着脖子呵斥了一声:“慌张什么?!去把弓箭手调上来,誓死保护王爷!”
跟锦衣卫的对战是异常艰辛的,最后船上的护卫就算是在有充足的弓箭手的情况下,也还是折损了二十几个人,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把晋王给保了下来。
可是就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对于晋王来说,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已然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了。
隆庆帝下令各府各县重重设卡来拦截他。
他就算是插上了翅膀,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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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 问题
隆庆帝没有留情,他从一个沿途官员争相追捧讨好的藩王变成了一个逃亡罪犯,这中间的落差实在是巨大。
要不是还有薛长史等人支撑着,他早已经倒下了。
而越是疲于奔命越是狼狈,他心里的怨忿便越积愈多。
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连薛长史也忍不住叹气抱怨了:“圣上怎么能如此寒了人的心?哪怕就算是小少爷有错,可您向来忠心耿耿,而且请罪折子也上了,该做的都做了,圣上怎么就非得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呢?”
晋王沉默的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早春的天气还是冷的厉害,一到了晚上,没有高床软枕也便罢了,被子也没有,还得露宿野外,他整个人都颓丧起来,沉沉的叹了口气哼了一声:“他的心是黑的,一个连扶着他上位的岳家都能毫不留情下手的人,还能指望他对着我这个便宜兄弟多有情分?”
说是这么说,可是到底以后该怎么办,他心里还是一点儿谱也没有。
就像是薛长史说的那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就算是再怎么逃出生天,又能逃到哪儿去?
薛长史对他了解极深,见他这样便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轻声开口问他:“王爷打算以后怎么办?”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也问到了晋王和在场护卫们的心里。
晋王有些茫然,却不敢露出犹豫的意思来,咬牙切齿的道:“现如今还能怎么办?!”
薛长史想了想,便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这个时候,说有法子,无疑是说到了大家心里,众人连忙都把目光投向了他身上,神情殷切的看着他,催促他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连晋王也忍不住又惊又喜:“先生您有法子?”
天上月光正亮,地上生着火,薛长史的脸掩映在这跳跃的火焰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冷静的声音。
“当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王爷敢不敢。”薛长史刻意停顿了片刻,观察晋王脸色,见他一脸殷切,才紧跟着又道:“前朝正安帝时,因屡失暴行而引众怒,其兄弟梁王愤而举兵讨伐,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兵临京城门下,逼得暴君出城而降……”
这件事大家当然没有没听过的。
毕竟太有名了。
可是……晋王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问:“先生是要我反?!”
一个反字说出口,已经把在场众人并他自己都惊得不轻了,大家齐刷刷的打了个冷颤。
可是在最初的害怕和不可置信过后,晋王又悲哀的察觉到,这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
除非他能逃到天涯海角,否则的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个死。
而且就算是逃了,以后一辈子都要活的心惊胆战。
这样的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
何况隆庆帝逼他至此,难道他不能反抗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语气沉沉的道:“可惜本王如今一无所有,沦落至此,就算是要反,如何能反?”
薛长史还没说话,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旁边另外一个门客便扬声道:“怎么不能?王爷难道忘了,咱们在广昌也是人手齐全的!”
作为一地藩王,经营了这么久,要说没点势力那是假的。
晋王眼里燃起希望,可是想到什么脸色就又立即灰败下来:“哪有那么简单,我跟老五的封地就在一块儿!他在浔阳我在广昌,要是我反了,老五头一个就得为了立功阻止我。他可比我牛的多了。”
临江王是强藩,浔阳和洪都的知府都是他的人。
薛长史缓缓摇头:“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圣上如此倒行逆施,临江王也未必能忍受得了他多久,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到封地以后再做打算,毕竟封地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至少不必跟现在一样,沦落成丧家之犬,人人都能上来踩一脚。
晋王顿时来了精神,最近他其实已经被逼得头昏脑胀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听见有法子,总还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的多了。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薛长史,问:“可现在到处都在缉拿我们,我们如何才能通过这些关卡回到封地去?”
这是个问题。
还是个极严重的问题,因为隆庆帝一定会派追兵来围追堵截的。
尤其是他还杀了锦衣卫。
等于公开跟隆庆帝叫板了。
薛长史转过头跟那些门客和属官们商议了一阵,才道:“王爷,咱们精简行装,不要这样多人上路,分着走,化妆成商人……说要往江西去采购瓷器……”
信息这东西一向都流传的慢,锦衣卫的事报上去要一阵子,他们趁着这段日子的空隙,就能抓紧时间赶路。
也未必就逃不掉。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晋王点头,含着眼泪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吩咐护卫长:“既然如此,你便跟先生商议跟着我的人选。商人出行也没多大阵势,人该带的便带,不该带的一个不要多带,省的到时候被认出来了反而露了行迹。”
护卫长连忙应是。
晋王便疲倦的躺在了草堆上,盖着一件厚衣裳,勉强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许多天不休息了,要是再不抓紧时间闭闭眼睛,恐怕就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薛长史跟护卫长和晋王的心腹属官们商议到极晚,等到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天幕一片漆黑,才有了个大致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