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卫老太太跟长宁郡主之前的千年冰霜都可以消融,那长宁郡主对大女儿的不喜,大约也能稍微减少一些吧?
何况卫安当真是已经变了。
变得这样惹人喜欢。
上回卫琨在金吾卫当差出了事,还是卫安替他想的法子。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二夫人对着卫安感恩戴德了。
帮着卫安说说好话,二夫人觉得是极有必要的。
可是长宁郡主却似乎全没听见,她一面笑着听卫玉攸说京城的新鲜事,一面惊讶的扬起眉毛:“是吗?原来京城如今竟这样好玩儿……如今不流行肖大师做的首饰了?那是谁做的好些,阿珑刚回来,我为了这些可急坏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已经冷了下来。
只要有眼睛的,不是死的,都看得出长宁郡主的刻意冷待。
卫玠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卫安。
他是个厚道的人,并且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就算是对着小猫小狗尚且有三分怜惜,更别提是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了。
见长宁郡主这样故意不给卫安的脸,他下意识就去看卫安,而后就看见卫安苍白的有些过分的脸。
他总听母亲说卫安如何如何不好,可是回来到现在,卫安除了请安,连一个字都没开口说过,显然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受了委屈都不知道要哭,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他站在卫老太太跟前,正好就上前了一步站在卫安跟前,笑着弯腰去看她:“小七,哥哥给你带了许多东西的……”
卫安是个坏人,
可是大约坏人也是有心的,她就算是坏,也不能免俗的有七情六欲,而且不幸的是,她是个极自卑的人,自卑到旁人就算是对她笑一笑,她也恨不得替他做些什么。
对着卫玠,她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她还记得卫玠抛下长宁郡主他们来陪她,讲了一晚上的笑话,给她剥了一晚上的瓜子。
他就算是被长宁郡主打发出去游学了,也不会忘记给她写信,告诉她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爱的东西。
这样好的哥哥,是被她亲手害死的。
她的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就夺眶而出,她有很多话想告诉卫玠。
比起这一世才亲近起来的卫老太太,比起上一世早该已经去世了的老王妃,卫玠才真正是她心里的那根支柱。
可是到了真正见面,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憋得脸通红。
二夫人实在觉得心里发酸,不由自主拿帕子遮了眼睛。
当了母亲以后,实在有些看不得孩子们受苦。
卫老太太冷冷的看了长宁郡主一眼对长宁郡主更加喜欢不起来。
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也实在不值得人喜欢。
她朝底下的卫玠淡淡笑了笑,又朝卫安伸手:“好了,这样大了,明天又是好日子,可不兴这样哭的……到祖母这里来。”
她把卫安搂在怀里,似笑非笑的看了长宁郡主一眼:“阿玠可真是懂事,是个会疼妹妹的好孩子,你教的很好。”
她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直沉默的卫玉珑和卫玉珀一眼。
这两个小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屋子都没人敢再说话。
卫老太太夸卫玠疼妹妹懂事,就是再说当母亲的长宁郡主不懂事,长了耳朵的人就听得出这个意思来。
一回来就弄得剑拔弩张的,就连最玲珑的三夫人也有些无措。
卫玠缓缓看了母亲一眼,很希望她就坡下驴。
在他眼里,卫安毕竟是他妹妹。
可是长宁郡主就算是脸都已经憋得通红了,也仍旧不肯松口,丝毫不肯退让的看着卫老太太,很自若的受了这个称赞:“老太太过誉了,阿玠向来是懂事的。”
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卫安。
这个野种本来就不该出生,她命硬,她娘的命偏偏也硬,活活的克死了她的女儿。
而现在卫老太太竟然也因为她对自己冷嘲热讽。
她咽不下这口气,对着明鱼幼的女儿,尤其咽不下这口气。
长宁郡主装无知,卫老太太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就落在了三夫人身上,轻声朝她道:“摘星楼那边既然都布置好了,你跟你嫂子就领着孩子们都过去罢,我有几句话同老五媳妇儿说,待会儿再过来。”
二夫人三夫人连忙同声应是,互相看了一眼,招呼着孩子们往外走。
卫玉攸早已经跟卫玉珑腻在了一起,看看卫玉珑又看看卫安,心里有种奇异的怪感。
刚才长宁郡主无声羞辱卫安的时候,她是极开心的。
可是三夫人帮卫安说话,她又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卫玉珑顺眼起来。
现在灯下看卫玉珑,发觉卫玉珑十足是个美人胚子,她又有些不高兴起来了,皱着眉头去看身后的卫安。
卫玠却正跟卫安说话:“小七,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等会儿吃完饭了,再带你过去挑……”
卫老太太隐约听见,眼里的冰雪似乎消融了一些,转头对上长宁郡主的时候,却又是满面冷淡了。
“这些年……”卫老太太见长宁郡主回头认真听自己说话,顿了顿就道:“我向来是不愿意见你的。”
长宁郡主面色就有些难堪。
她当然知道,从前她就算是再小心讨好,卫老太太也的确懶怠见她。
“可今天我见了你。”卫老太太声音沉着,面容冷静:“不是因为觉得往事以往,更不是心里没芥蒂了,只是看在卫安不是你亲生的面上,既然不是亲生,你待她差,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笑了一声:“只是既然不是你亲生,有些话我们还是说清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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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警告
长宁郡主端正的坐在卫老太太下手,垂头悠然的看着自己葱白的手指,半响才轻声反问卫老太太:“母亲是在警告我吗?警告我对卫安好些?”
果然狗都是会闻味道的。
这明家人的味道,隔了这么多年了,隔了代了,卫老太太却也仍旧能闻得出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也一辈子不会让卫老太太知道这个真相。
她眼神转厉,却一瞬间又把情绪收敛干净,老老实实的冲卫老太太自陈道:“您放心,您的意思我知道了……”
她说:“我厌恶卫安,不是因为她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而是她母亲来路上就不正……”她有些不怀好意,骂卫安的生母骂的极狠:“这样不知廉耻又没有心肝的贱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好的?怕是从根上就黑了……”
简直口不择言了,什么话都敢说。
花嬷嬷皱了皱眉头,实在忍不住,轻声道:“郡主,您说话可别这样……老太太在这儿呢。”
从前的长宁郡主至少还是自持矜贵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说。
卫老太太却若有所思。
等长宁郡主出去了,回头吩咐花嬷嬷:“想法子打听打听,安安的生母究竟是谁,怎么这样不被她待见。”
卫玉珀也是庶女,可是也没见长宁郡主这样容不下她。
难道是卫阳清实在爱极了卫安的娘?
那倒是……
卫老太太想了想长宁郡主桀骜不驯的模样,缓缓勾了勾嘴角,若是真的,那卫阳清也有旁的上心的人,就能让她对别人上心第二次、
只要卫阳清不对长宁郡主言听计从,老王妃那里又跟长宁郡主有隔阂,到时候长宁郡主怕就要收敛多了。
花嬷嬷哎了一声应下来,服侍卫老太太换过了衣裳,这才扶着卫老太太出门去摘星楼。
那边的卫阳清似乎早有所料。
其实他跟长宁郡主就算是不用外人来怎么样挑拨,已经有了隔阂了。
大约是少年有婚约的缘故,长宁郡主总是对明鱼幼格外针对。
他答应明鱼幼把她的女儿养在自己身边之后,长宁郡主心里的疙瘩就种下了。
可是在卫阳清看来,就算是种下了疙瘩,就算是跟大人有嫌隙,长宁郡主也不该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
他跟二老爷三老爷寒暄了一阵,很是感慨的喝了几杯酒,听他们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半响才感觉自己额际开始渗出冷汗来了。
楚王……
竟果然是楚王……
他咳嗽了一声,正要再细问问,那边的卫玠他们却过来了,他只好笑着住了口。
三夫人安排的宴席很不错,因为卫玉琳她们这些小孩子毕竟是在外头长大的,她还专程去了狮子楼那里定了豫章大厨做出来的清汤。
三老爷笑着让五老爷尝一尝:“也不知道跟你们在南昌吃的一样不一样。”
卫五老爷和卫玠都笑着尝了。
过了片刻,卫阳清又偏头看了一眼一条走廊连接着的清风明玉楼,垂下头来笑声问卫玠:“你母亲那边……怎么样?”
卫玠抿唇摇了摇头。
卫阳清目光就深邃了些,又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烦躁和厌烦。
其实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孩子毕竟无辜,而且对身世一无所知,为什么女人们总是能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不休呢?
简直不可理喻。
正出神,二老爷已经捅了捅他,就跟他说起卫安的事来:“安安是个好孩子,你们……”他笑了笑:“五弟,你别嫌当哥哥的管的多,毕竟是个孩子……你们还是要上心些。”
卫五老爷连忙应是,又有些惘然的问:“二哥三哥似乎都很喜欢她?”
这可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之前卫安不是人厌狗憎吗?
二老爷提起卫安就满面是笑:“是啊,是个好孩子。”
三老爷小声说:“是个难得聪明的孩子,之前阿敏和曹安的事,全亏了她。五弟,你可真是揣着一个宝贝啊,得对她好些。”
卫安是个绝对知道好歹的人,三老爷看了二老爷一眼,两人都笑了。
他们帮卫安说话,照着卫安的性子,是只有感激的。
在他们看来,卫安会讨卫阳清的喜欢那简直是必然的,毕竟有什么隔阂过不去呢?毕竟是亲父女,卫安连他们都能收服,何况是自己亲生父母了。
说这些话,完全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卫阳清却惊讶的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二老爷三老爷是什么意思。
京城和地方上音信不通,千里迢迢的,他知道的消息实在是很少,再加上忙着离任的事,更是顾不上打听京城的消息,现在完全听不懂二老爷三老爷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曹安的事亏了卫安?
他再音信不通,曹安倒台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可是这跟卫安有什么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三老爷却已经站起来了,又朝他使了个眼色:“五弟,该过去敬一敬母亲的酒……老人家嘴里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惦记你的……”
二老爷也站起来:“是啊,一家子,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团圆家宴嘛。”
五老爷自然是想亲近母亲的。
可是出了明鱼幼的事之后,他就知道母亲心里有个结是很难解开的了,而明鱼幼的死,更是让这个本来就难解的结直接变成了死结。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卫玠的肩膀:“二哥三哥说的是…”
卫玠顺从的跟着起身,他如今还是不能喝酒,就让丫头倒了茶,跟着父亲去女眷席面。
卫阳清觉得二哥三哥变了许多,他又在心里很好奇。
毕竟不是同胞所出,他从前总觉得跟二老爷三老爷走不近,知道他们心中都有各自的打算,可是这次回来,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二老爷三老爷好像芥蒂全无了,竟然事事都开始替他着想。
太阳并没有打西边出来,二老爷三老爷也不可能是摔坏了脑子,他们这是怎么了?
前后态度如此之大,是因为什么缘故?
可惜他如今刚刚回京,跟家里的关系又向来不好,一时实在无从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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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风波
侯府的风景向来是不错的,毕竟是当年卫家的老太爷出生入死才换来的荣耀,定北侯府的布局跟布置就算是比起王府来,也不遑多让。
这些年来住惯了地方上那些不大讲究的宅子,再重新回到这样的环境里,连心气不顺的长宁郡主也难得的有了一丝惬意。
她看着紫金色的鲛绡账,再看看博古架上的摆设玩器,再看看窗前那张大桌上点缀的两瓶绿梅,心中的气彻底的平下来了。
她嫁人之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无忧无虑,吃的玩的都要最好的,永远不用担心生活中琐碎的烦人的事。
可是嫁人之后就变了。
婆婆的不喜欢,丈夫对前未婚妻的愧疚,总是把她逼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i。
可恨的是,就算她提心吊胆的伺候讨好卫老太太,就算是她生下了长子卫玠,也阻止不了卫老太太长久的冷待。
而去了地方上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子女们的教养,丈夫的仕途,家里一棒子的人,通通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她的嫁妆再庞大,也禁不住这么开销。
她觉得她嫁给卫阳清是委屈了的,不仅委屈,而且是万分委屈。
卫阳清能升官,在江西这次水灾中能得优等的考评,凭的是什么?除了他本身确实勤奋,也有她银子的功劳。
她付出了这么多东西,也不图什么回报。
在她心里,甚至儿女们也要靠后些,只要卫阳清一心一意的对待她,她就算是为了他肝脑涂地也是愿意的。
偏偏卫阳清一面用着她的嫁妆,享受着她的好处,让她给他养子女,一面又要觉得她恶毒…
她烦闷的吐了口气,转头去问葛嬷嬷:“人呢?”
吃完了晚宴,在卫老太太那里一刻都没能多呆就被打发出来了,长宁郡主只好先回了房,把卫阳清留在了卫老太太的合安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