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染身体绷紧,毕竟她的担忧害怕,也并不少于张羽曼:“是吗?你真的只偷了样品,没有在里面掺杂东西?”
“真的没有!”张羽曼失控大叫,“我接到她助理Agnes的消息,说我妈妈去了哥大,可能是要拿样品了。我就和她在咖啡馆碰面,拿了那个密封瓶后,算好妈妈外出的时间,偷偷回到家,一看她果然拿到了样品,就用小勺子挖了两勺,也不敢多拿,怕妈妈发现,然后我就把样品盖好,赶紧就跑了……我真的只偷挖了两勺,我什么也没做,我怎么会害死她?我怎么会害我妈?”
张羽曼捂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脸上的眼泪也顾不上擦,那嗓子中出来的声音已经变调,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颜未染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如果只是需要你偷点东西的话,又何必特地给你密封罐?”
“她们给我的……”张羽曼喃喃地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她们给我的……方艾黎说密封罐取样比较准确,好化验一点……”
然后,她的眼睛渐渐瞪大了,那中间全是不敢置信与惊恐。
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程嘉律此时终于开口,说:“实验室用的密封瓶中,是不配勺子的。除非是那些人需要你把密封瓶中的东西,用勺子带进另一个瓶子。”
张羽曼如遭雷击,喉口嗬嗬作响,却再说不出任何话。
她茫然无焦距的目光无法看见面前任何东西,只在面前几人身上转来转去。在转到颜未染身上时,她听到她低沉喑哑的声音,破碎不成句:“张羽曼,你知道吗……你妈妈查知了方氏配方的严重缺陷,曾经劝过方艾黎。但方艾黎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方氏恐怕就有倒闭风险——为了方氏,方艾黎利用了你,借刀杀人,害死了你妈妈!”
“可是……可是方艾黎一直提携我,她怎么可能杀了我妈……”张羽曼喃喃地呓语着,涂得艳红的唇抖得跟风中残落的花瓣似的。
“怎么不可能?要是可以回到三个月前,我敢保证她也会豁出一切杀了我们,保住方氏的秘密。”卫泽希忍无可忍,说道,“我怀疑方氏可能早就知道自家的产品有严重的毒害作用,所以就连方艾黎的父亲都在抛售股票偷偷逃离,只是方艾黎执迷不悟,还在坚守家业。在你妈警告方氏可能有毒副作用之后,方氏可能也收买过你母亲,让她像是之前那些发现的人一样缄口。但显然没有结果,所以她找到了你,她要让你母亲再也开不了口。”
卫泽希的话,让颜未染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灼热的眼圈,断续的字从喉口挤出,和她簌簌落下的眼泪一样,无法成串:“是你,当了方艾黎杀人的那把刀,把超级细菌带入了老师的样品中,杀死了她!”
张羽曼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她双唇颤抖,肩膀塌了下去。身上过紧的衣服让她无法呼吸,她蜷着战抖的身子,想要站起来,又像是要倒下去。
偏偏卫泽希最残忍不过,直接就把她心里最恐惧的东西一把撕开,毫不留情:“你知道方艾黎为什么选中你吗?因为你这个最可能追究复仇的人,为了她许诺给你的那点偷窃报酬,变成了杀母凶手!就算你在母亲去世的时候知道她的死因,你也已经是她的同谋,永远不敢再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了——而更令她欣喜的是,你居然是个从母亲住院直到去世都没去看一眼的不孝女,最终还拿着母亲的遗产去找她合作,这样的蠢货给她来一百个都不嫌多,你觉得呢?”
这巨大的刺激,让张羽曼一时承受不住,竟变得木然了。她只机械地抱紧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一旁潘朵拉看着她这模样,还真有些同情,给她扯了两张纸巾,拍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她一下。
颜未染却将潘朵拉的手推开了,低声冷冽道:“别管她。不明不白活了这么些年,她也应该好好哭一场,看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了。”
张羽曼痛哭了一场后,整个人恍惚虚脱。她满脸的浓妆一塌糊涂,难看至极。颜未染虽然硬起心肠想让她好好忏悔一场,但看着她那样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她用颤抖的手草草帮张羽曼卸了妆,送机械木讷的她到房间里休息一下。
颜未染把空调温度调高,帮张羽曼把外衣脱掉,又给她拉了被子盖好。
她在床沿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要离开。
“颜未染……”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张羽曼,却忽然开口,嘶哑地叫了她一声。
颜未染转头看她,沉默看着这个以前的仇敌。
“以前,我恨你,也因此恨我妈妈……我恨你抢走了我妈对我的爱,也恨我妈妈,把本来属于我的爱,送给了你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觉得是你们害得我变成这样……”她低喑的声音,模糊而虚弱,让颜未染几乎听不清楚,“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妈是对的,我这个女儿,我这个帮助别人杀了自己亲妈的人,真的……对不起我妈生我养我这些年……”
颜未染看着她这模样,想着老师当初带着自己和张羽曼在美国打拼的日子,心中大恸,喉口堵塞许久,才哽咽道:“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下了楼,打开那个珍藏老师遗物的柜子,从一叠陈旧的信封里面找到一封,拿到楼上,递给张羽曼。
这是很久以前,张思昭写给颜未染的一封信。那时颜未染还在读大学,学的是张思昭建议她选的雕塑系。
张思昭在庆祝她顺利考取之后,又说:“染染,曼曼没有天分,我知道她在化妆这条路上,走得不会像你这么顺利。所以我把化妆技术全部教给你,我希望你能凭借这个走到一个别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而曼曼呢,我想给她留一个好配方,让她至少能一生一世衣食无忧,我希望她就算没出息,也能好好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多年前的字迹,一字一字熟悉清晰。可老师悉心为女儿安排的后路,却成了女儿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因为张羽曼的贪婪,最后扼杀了苦心的母亲。
张羽曼流着眼泪,压着声调,拼命压抑哭泣。
“老师是爱你的,张羽曼,只是她爱你,所以舍不得对你说,你没有继承她事业的能力。”颜未染咬紧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可她没想到,这竟然会成为你心里的死结,让你不但误会,而且还恨上了她。”
张羽曼歇斯底里号啕大哭起来。
许久,她才终于有力气开口,用怪异扭曲的声音,含糊地说:“我要,让方艾黎去死。”
颜未染用力地握着双拳,用掐进掌心的指甲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慢慢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张羽曼压抑地喘着气,那声音也不知道是呼吸,还是呜咽。
“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人生,不想再为了她,而损害到我目前的幸福生活状况。”颜未染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力度,“所以张羽曼,我们现在不是要让方艾黎死,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从楼上下来,颜未染看到程嘉律和护工已不在了。但她也没有力气去管了,只虚脱地跌坐在沙发上,抱住了自己的头。
卫泽希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颜未染觉得疲惫无比。她闭眼在他的肩上靠了一会儿,任由眼泪渗进他的衣服领口,濡湿了一大块。
卫泽希听到她喃喃的呓语,在耳边低低响起:“老师她……本来是不会死的。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让她去警告方艾黎……被害死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她的声音渐至哽咽,终于喉口堵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卫泽希收紧双臂,将她紧抱入怀。他抱得这么用力,怀抱又是如此温暖宽厚,让颜未染眼睛再度湿热,愈发虚弱。
第191章 真相
“别把恶人的罪行揽到自己身上,染染……”他贴着她的耳,叹息一般地安慰她,“老师没有将你知道真相的事对方艾黎泄露出来,方艾黎后来也没能将你害死在纽约,我想,这应该都是上天的安排。你一再逃过劫难,留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给她彻底的反击,让她最终难逃受到报应的那一天!”
颜未染埋头在他胸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相拥着。
良久,颜未染勉强将心情调适好一些,才从他怀中抬起头,倚靠在他肩上,说:“我要去美国。方艾黎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必须得受到法律的处罚。哪怕她现在已是落水狗,我也一定要将她谋害老师的事情揭发出来,让她所有的罪行都难以隐藏!”
卫泽希想了片刻,皱眉说:“这事儿,有点难。”
颜未染默然抿唇,问:“有多难?”
“一是案子发生已经有不短的时间,再追溯当初的案情,提起公诉,比较困难;二是她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是哄骗张羽曼下的手,查起来就比较麻烦——当然了,让阿峰去追查一下超级细菌的购买渠道,再从那个Agnes下手摸摸底,我相信肯定会有收获的。”
“我不要收获,我要她替老师讨还公道!”颜未染脱口而出。
“别急,听我说。”卫泽希抱着她,轻揉她的头发安慰她,认真地和她一起筹划搞死方艾黎的方法,“美国现在基本没有死刑,纽约州虽然在一九九五年恢复了死刑,但也几乎没有使用过。所以方艾黎就算被送进了监狱,最多也是坐几年就出来了。再说,她现在身上背着方氏多年来犯下的血债,面对着那么多人联合起诉,还不是装病在疗养院中过着好日子?你就看着吧,她肯定会先是被保释,等判决下来后,再买个重病证明继续疗养,能坐几天牢都是个问题。”
颜未染急问:“难道说,法律对她,就没有办法了?”
“法律没办法,我们有其他办法呀。”卫泽希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厨房。
颜未染的目光也随着他落在厨房中,悲伤让她大脑一片混乱,此刻只剩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中断了话题,转而关注起那边来。
而卫泽希则叫了出来:“潘朵拉,你偷听多久了?给我滚出来!”
潘朵拉在里面惊跳起来,探到门口直摇头:“卫少你就扯呢吧!我、我奏搁这儿替姐煮饺子呢,你甭调理我!”
卫泽希看着她手中那袋一看就是刚抓到手中的饺子,嘴角一扯:“那赶紧煮吧。这也太磨叽了,钻厨房里这么久了,连袋子都没撕开。”
潘朵拉赶紧扭头进去了,里面传来点火烧水的声音。
颜未染把心绪定了定,说:“总而言之,我要去一趟美国。就算方艾黎可以钻美国法律的空子,但我也不能就不做了。我一定要将她的罪恶揭发出来,让人知道她对我老师做了什么!”
“是,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卫泽希点头。
他们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相拥着坐了一会儿。。
潘朵拉从厨房内端出了饺子,放在桌上招呼颜未染:“姐,赶紧的垫补垫补肚子,我今儿是饿劈了,搁法院这一路回来,愣没找着粒米下肚!”
颜未染也是饿了,坐下来吃了半碗饺子,就连卫泽希也不客气地盛了几个吃着。颜未染这才想起一件事,抬头问:“嘉律呢?”
“哦,刚刚你在楼上时,他好像因为劳累,有点虚弱。所以护工带他去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严重吗?”颜未染停下了勺子,问。
“还好。”卫泽希随口说。
颜未染略一停顿,她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发现了前方的光芒。思忖片刻,她匆匆再吃了两个饺子,问:“嘉律住哪个酒店?我去看看他。”
卫泽希便站起身,帮她去拿外套,说:“我送你过去。”
“嗯。”她点点头,略一迟疑,又对他解释说,“毕竟,嘉律是为了帮我们,才不顾身体长途飞行过来的。要是我不去探视他,真的……说不过去。”
“可不是,要是你不担心他的话,别说你,我都过意不去。”卫泽希笑着抚抚她的头,帮她穿上了外套。
卫泽希将未染送到酒店后,和程嘉律谈笑了几句,就接到了助理电话。
他看了看正在向护工详细询问嘉律身体状况的未染,便起身和嘉律告别,说:“我那边还有些事,要筹划一下看是不是能把今天这官司和方氏联系起来,或者先去把舆论造势出来,至少要揭发方艾黎一贯以来的丑恶面目。”
颜未染知道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既然说要报复方艾黎,就是一刻就按捺不住的性子,便握一握他的手说:“好,我有空去找你。”
可其实等他离开后,颜未染发现场面反而有些紧张尴尬起来。她现在,实在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程嘉律。
两人在沉默之中时,更加令颜未染无法掌控的局面出现了。
房门被人敲响,颜未染站起来去开门,却发现门外出现的,是嘉律的大哥,程嘉修。
他有些暗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一边径自往里走,一边漫不经心问:“颜未染?”
颜未染“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对方既然不以为意,她也自然不必在意。
程嘉修看了看靠在床上休息的嘉律,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头坐下,问:“事情搞定了吗?”
程嘉律点了一下头。
“我在这边要停留八个小时,预计今晚回程,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走。”
这人说话的口气,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颜未染见他一来气氛便如此僵硬,便也不想久留,对程嘉律挥挥手,说:“那我也先走了,你好好休养吧。很快我要去一趟纽约,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见。”
这千里迢迢飞来,只见得她这一两面。程嘉律默然点头,虽然没说话,但望着她的目光中尽是依恋不舍。
就在颜未染对程嘉修点了一下头,准备离开时,他却终于开了尊口,说:“我们很快也要去纽约,你去那边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