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修平时打交道的人,都是哪怕下一秒要拔枪,这一秒也要和和气气面坐笑谈的人,哪成想会遇到卫泽希这种不讲风度直接面斥的家伙。恼羞成怒下,他的目光更为凌厉,直瞪着卫泽希,那不怒自威的模样,颇像卫泽希记忆中自己那个父亲。
一想到父亲和程嘉修平时那打得火热的模样,卫泽希心里一下子冒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你找我谈合作,是我爸的意思?”
程嘉修脸现诧异,端详他片刻后,才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卫叔说你虽然看起来不正经,但关键时刻的判断力比野兽还准确,我是真信了。”
卫泽希简直想把桌子都掀了:“敢情你刚刚说的那一堆,都是耍我呢!”
“受人之托,抽空陪你们小朋友玩玩。”他破天荒露出愉快的笑容,“其实你爸的意思,是让我出面,直接把你们这个小品牌给买下来,或者弄点股份,他要好好整治你们。不过我看你这护崽的模样,也是没人能插手进去了。”
卫泽希无语仰头:“你这态度像是要帮我爸来参股的吗?”
“废话,父子没有隔夜仇,我就算成功哄骗了你,以后你们有什么不对付的,我这个中间人又能落到什么好?”程嘉修把门一指,示意他赶紧离开,“行了,我替你爸把你从里到外都掏摸干净了,而你呢,也知道你爸的态度了,好好考虑考虑,做个最稳妥的选择吧。”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懂稳妥二字怎么写,凡事遵从条件反射。”卫泽希怒气冲冲地转身:“言尽于此,我就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一件事,霍然转身,问程嘉修:“我爸要你来掏摸的,也包括我和未染的感情?”
程嘉修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浅浅酒窝,棱角柔和了,看起来更像程嘉律了:“你猜?”
面前这人的段位哪是他可以猜得到的,卫泽希一气之下,干脆就不猜了,直接把门砰一声带上。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卫泽希才发现,嘉律就靠在走廊的墙上。他正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一株槭树,仿佛没听到卫泽希出来的声音。
但卫泽希知道,他肯定已经清楚听到自己和程嘉修所说的一切。但他一向坦荡荡,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做的有什么需要隐瞒嘉律的,便只随口打了声招呼,说:“嘉律,我要走了,借我辆车回去?”
程嘉律点了一下头,通知了司机后,送他出门。
卫泽希朝他摆摆手,说:“外面挺冷的,你要不别送我了。”
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嘉律身上那件羊毛马夹上。
在白衬衫的外面,马夹雅致的格子带着浓厚的英伦风,看起来,真的很衬程嘉律,暖棕色让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纵然有些苍白,但也是书卷气浓厚的白皙,和嘉律穿的那些暮气沉沉的定制风格都不同。
卫泽希便随口夸了一声,说:“这件好看,你以后要多穿这样的风格。”
程嘉律的神情略微波动,低头看着身上马夹,低声说:“之前在实验室破损了,陈灿帮我找了个上海的店,织补好的。”
卫泽希不觉想笑,心想嘉律你什么心态,一件破衣服都不肯扔掉,送去上海织补的钱超过衣服原价多少了?
但猛然之间,他又似乎察觉到什么,再看了看那件衣服,心里泛起隐约的醋意。
真可恶,未染还没给他送过礼物呢。
小小吃了点醋,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示意程嘉律要出门的话,披好厚外套。
外面是尚未融化的积雪,卫泽希接过司机送来的车钥匙,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发动车子。
程嘉律站在不化的雪中,望着卫泽希的神情沉郁而平静。
卫泽希朝他摆摆手:“走啦,你安心休养。”
程嘉律微一点头,轻声说:“阿泽,如果以前在未染身边的人是你,我想……她可能就不会遭遇那些伤害了。”
卫泽希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却忘了踩下油门。他转过头,有些错愕地看向程嘉律,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程嘉律却只扬起唇角,露出一个似乎是笑容的浅浅弧度,向他挥了一下手:“好好照顾未染,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他说的,似乎只是告别时的场面话,但又似乎,是刻骨铭心的交割。
卫泽希顿了许久,才说:“放心吧,我有把握。”
程嘉律朝他艰难缓慢地笑了一笑,退开了一步。天气阴冷,寒风刺骨,他眼圈微红,不知是因为此时的冷风,还是因为心口灼热的翻覆。
卫泽希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开车出了他家门,沿着一路积雪皑皑的街道慢慢往前开去。
而程嘉律一直站在门口的树下,目送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去往未染的身边。
阳光透过常绿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浅碧色的树荫。风吹过时,有时候深,有时候浅。深深浅浅,在他身上摇曳不定,像是有些东西就此流走,不曾停留。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他觉得有些晕眩。但他的背一如既往地挺直,他仰头看着头顶天空,并没有垂头丧气。
春天就快来了,纽约的春天从五月开始,虽然迟,但总会来的。
四季更迭,人世变化如此匆忙。只有他心口上烙印的那张面容,和那个春天的四照花一样令人难忘,在历经变迁后依然鲜艳夺目,永在心中。
第196章 炫技
车子开出,卫泽希的目光看向后视镜。
程嘉律在后面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卫泽希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受。是梦想实现的喜悦,还是超越梦想的激动,抑或是终究要分道扬镳的伤感,全都纠结盘旋在心头,难以理清。
他用力一闭眼,一甩手,决定先把最麻烦的感情问题先放一边,先处理掉简单的事情。
所以他干脆就拨打了父亲的电话,劈头就问:“爸,那几个项目还做不做了?”
父亲大骂:“不孝子!你坑爹这么久,终于肯冒头了?”
“亲爹啊,想叫我冒头,您老不能直接来找我吗?叫程嘉修过来胁迫我是什么意思?”
“胁迫?我敢胁迫你这个小祖宗?”父亲在那边就差咆哮了,“我就只敢让他找你商商量、稍微施施压,看你肯不肯答应回家!毕竟你现在掐着我一堆项目的脖子,你爹我只剩半口气了!”
“我就知道我爸是好人,和那个程嘉修不一定,最关心我了!”卫泽希顺杆子就爬上来拍马屁了,“爸,您的项目我天天挂在心上呢,这不是正准备把思染先做出来,立马跑去您那边当牛做马吗?结果程嘉修上来就表示要收购思染,把我扫地出门,您说我能忍?儿子我付出多少心血做这个品牌爸您也是看在眼里,可他却暗示我做不好,只有他才能把思染带到国际什么的,您儿子被人欺负狠了啊……”
“得了,别假惺惺哭诉,你当我不知道程嘉修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父亲目光如炬,对他的挑拨离间嗤之以鼻,“半个月之内滚回来,我还能考虑考虑帮帮你那个小情人,不然的话我那几个项目不要了,你那个项目也完蛋!”
“怎么可能,半个月?爸您真是开玩笑!十天——快的话一星期,儿子我立马去伦敦,每周七天每天十八小时,偷懒一分钟我就不姓卫!”
“呸,你不信卫,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卫父气得将他从长岛骂到曼哈顿,等骂累了,儿子的态度也一直都令他满意,才收了怒火,问了句正事:“程嘉修看好你那个玩意儿——思染,能做国际品牌?”
卫泽希就知道父亲的头脑很清醒,从来不会放过赚钱机会的。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回答说:“我和未染对思染目前的定位,是国内的顶级品牌。但思染目前势头特别好,上市后肯定能顺利做大,未来肯定有更高的拓展空间。本来我还不敢奢想太多,但程嘉修和顾成殊好像对思染的未来都有很好的设想,我觉得他们这么准确敏锐的眼光,应该是不太会出错的。”
卫父考虑片刻,问:“顾成殊是Feuillage那个?”
“对,他想参股或者换股,和我们谈过好几次了。”
“这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趁着品牌孵化期,骗我卫家的人呢?”卫父嗤之以鼻,告诫他,“以后看见他转身就跑!那姓顾的千年道行,混金融街的谁不知道?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被他忽悠几下,还不分分钟被剥掉一身的皮!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和你谈出多少,我给你出!”
卫泽希真是打心里感谢顾先生,要不是抬出这尊大神,思染从“那玩意儿”变成“卫家的”,估计还有一趟马拉松的距离吧。
结束了通话,卫泽希真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迫不及待的,他赶紧给未染发了条消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喜从天降,思染的最后一段坦途已经备好,只等我们踏上征途了!你猜猜是什么大喜事?”
还以为未染会立马回电,迫不及待询问他消息的,谁知这条消息发出去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他有些诧异,也不管未染抱怨过跨洋电话太贵、在国外别乱打她电话,直接就拨通了她的电话。
办理入住之后,颜未染和张羽曼在房间内收拾安置一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吃完饭后再睡觉倒时差。
两人出了门,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张羽曼刚探出半个身,颜未染就将她一把拉了回来,快步向着她们的房间而去,低声说:“电梯口有人。”
张羽曼翻个白眼:“废话么,这么多人住酒店,有人在等电梯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电梯口的光头,我认识他。”颜未染快速打开房门,又将门关上,反锁,挂好链条。她靠在门背后,略带喘息,心有余悸。“他的手臂上,有个骨刺和黄蜂托起的大写字母G。”
“你有透视眼吗?”张羽曼才不信,那人穿着厚重夹克衫,哪儿能看得出手臂上的文身。
颜未染没理会她话中的嘲讥,低沉而清楚地说:“前年,我受伤差点死掉的那一次,就是他把我推下了窗台。”
张羽曼当然知道她那一场灾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磕巴地问:“你不会……不会认错人吧?”
“我对人脸的辨识能力很强,看过一眼的人,基本都会有印象,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人!”颜未染说着,凑在猫眼上看向外面走廊。
那个光头顺着走廊慢慢踱步过来。他显然并不知道她们住在哪一间,先走到了尽头第一间,拿出一个类似于望远镜的小筒扣在猫眼上,向内看了几眼,然后走到下一扇门,查看下一间。
颜未染只觉得后背隐约渗出一片冷汗。她立即将她们的行李箱拖到更衣室中,又将换下来的衣服一把抱起塞进柜子,关好柜门后,示意张羽曼和自己一起躲在门后死角。
那男人渐渐走近,将东西扣在了她们房门的猫眼上,观察里面的情形。
颜未染和张羽曼贴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却无法遏制激烈的心跳。
就在这个时候,颜未染感觉到捏在手中的手机轻微一震。
幸好她动作迅速,在声音响起之后,立即用力按下音量减号键,声音迅速被消弭为静音。
那人在门上贴了一会儿,觉得里面无人入住,顷刻便离开了。
颜未染和张羽曼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靠在门上,缓缓出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是卫泽希发来的消息:喜从天降,思染的最后一段坦途已经备好,只等我们踏上征途了!你猜猜是什么大喜事?
在这紧急时刻,颜未染哪顾得上和他讨论这么大的话题,直接将手机关了机。然后她迅速打开化妆箱,示意张羽曼坐下。
张羽曼不满地问:“要干吗?”
“化个妆,不然我看今天我们不太好走出去。”
“呼叫保安不行吗?”
“你认为呢?”颜未染给了她一个“白痴”的眼神,“这只会暴露我们所在的房间。你觉得保安能彻夜守在我们房间里?”
张羽曼无言以对,只能抢过她手中的刷子,给她一个白眼:“我自己不会来吗?哪需要你替我化妆了?”
颜未染皱眉看了她片刻,说:“那好,画个南亚的妆容吧,你照着我来做就行。这个妆简单,我们赶时间,也适合你这样的技术。”
“颜未染你很拽啊!”张羽曼愤恨地喷她,“我跟我妈学化妆的时候你还在尿床呢,叫我照你做,还说我这样的技术是什么意思?”
颜未染没有回答,取过眼影,飞快刮取了棕褐色和酒红色的两种,然后掺入粉底,调匀后自己蘸取了一部分,将剩下的推给张羽曼。
张羽曼在旁边看得暗暗心惊,心想,你也试试份量配比啊,你怎么知道肯定就合适呢?
这一迟疑间,颜未染已经给自己打好肤色。那稍微加深的肌肤颜色,程度把控得极为到位,一分一厘毫无偏差,正是在热带气候中变得黧黑的肤色,从浓厚妆容下面透出来的感觉。
张羽曼错愕地看着她,一时怔住了。
“快点,我要开始上妆了。”颜未染催促她。
张羽曼回过神,赶紧也给自己打了底,亦步亦趋地跟着颜未染的节奏,对着镜子化妆。
颜未染选择的是印度的达罗毗荼人相貌,赤道近旁的妆容普遍较浓重,鲜艳浮华,但因为热带地区的氛围,那种俗艳倒也别有风情。张羽曼对浓妆和鲜艳的颜色驾驭得还不错,至少那种艳丽能掩盖住仓促间画出的妆容的粗劣。
用深色眼影加深眼窝,胶水做出宽大的欧式双眼皮,强调粗浓的眉毛和睫毛,再用鼻影外移来加宽鼻梁鼻翼。用浅色提亮T区,深色刷出脸颊阴影,使得脸部轮廓被突出强调。
颜未染最后选用了砖红色唇膏,来映衬自己的深棕肤色。
抹好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腕手掌的颜色,颜未染结束了这一场快速的变装,转头去看张羽曼,却发现她还在刷T区。
她走到门口,顺着猫眼看了看外面走廊后,快步走回来,抽出一支刷子,蘸取修容粉,一手扳过张羽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