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荣——白小圆
时间:2019-03-30 09:11:21

  领路的丫鬟小心打量云初,见她面色如常,也不敢说话。
  男魂一路不紧不慢跟在云初身边,听到动静,悠悠然飘进正屋去了。
  进了厢房,正屋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领路的丫鬟也稍稍舒了口气。
  “姐姐自去忙,等到祖母得闲再来唤我。”云初莞尔一笑,径直坐到椅子上说道。
  领路丫鬟福礼告退,又有丫鬟们赶忙捧上茶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领路丫鬟引着云初去了正屋。
  锦帘掀开,一阵袅袅的檀香扑面而来。
  太夫人许氏约六十多岁的年纪端坐在塌几上,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黛紫色长褙,黑中夹着银丝的头发,高高梳起。五官略显凌厉,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男魂刚刚看过一场好戏,懒懒倚在窗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初。
  一看见云初,许氏笑着伸出手,面上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发过怒气。
  笑容似是由心而发,使凌厉的五官显出几丝柔和。
  “快来,让我瞧瞧,听你大伯母说,张太医说你的伤势已经无碍,这会儿亲眼瞧见,我才放心了!”
  云初闻言,神情微滞,随即抿嘴一笑,先是规规矩矩见了礼,而后才乖巧上前,将手放进许氏的手里。
  “前几日还是有些畏寒,下不来床。这几日天气好,让丫鬟们搀着在屋里走走,出了些汗,今天一大早起来,觉得身子大好,就想着要来给您请安。”
  上一世,云初重生以后,先是重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来第一次出门,就被白日见鬼吓狠了,终日精神萎靡,浑浑噩噩,又是一整个月不敢迈出房门半步。
  那样的她当然没想到,周氏早就在许氏面前,说过她“已经痊愈”的事情。
  如今想来,当初自己直到出嫁,许氏一直避而不见,半点也不过问,想必已经认定她目无尊长、我行我素、恃宠而骄,早就失望透顶了罢!
  由此可见,大伯母周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对她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周氏虽然是云初的伯母,两人的关系却不太一般,这还要从云初的父亲云颂身上说起。
  云颂自幼聪慧好学,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是天下人眼中的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子。
  就在许氏费尽心思,想要在京城为云颂谋一门好亲事时,与父回乡祭祖的云颂,却遇上了云初的母亲张氏。
  张氏的身份成谜,两人的婚事在许氏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了云氏族长和云周的首肯,并直接在西南老家仓促成了婚!
  等到云颂回京,张氏已然身怀六甲……许氏无奈之下,只有按下满肚子的火气,安排下人妥善照顾。
  然而心里始终有些心结,平日里也不愿意见她。
  张氏是个命薄的,生下云初以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张氏死后,云颂悲痛异常,对“情爱”二字心灰意冷,发誓不再娶妻,竟然修起了逍遥道。
  这一举动将许氏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母子关系降至冰点,连带的,对云初也是极为不喜,更别提照顾了!
  适逢大房的主母周氏,膝下幼女云萱与云初年岁相当,体谅云颂独自照顾云初颇有不便,自告奋勇将她抱到自己屋里,从那以后,直至现在,云初后宅的饮食起居,都由周氏一力安排。
  云初听到许氏的话,心中有数,面上却是软软和和地笑着,高高兴兴同她说了一会儿话。
  许氏见云初举止大方有礼,与病前目下无尘、孤傲自负判若两人,感到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好几眼。
  云初见状,对着许氏灿然一笑,“祖母,孙女大难一场,伤了脑袋,前尘往事忘的干干净净。三个月来,承蒙祖母身边的姑洗妈妈悉心照顾,虽然不能下床,却也学会一些人情世故、规矩礼仪。如今做来难免有些东施效颦,还请祖母莫要见笑。”
  说罢,又规规矩矩行个福礼。
  许氏见状,暗暗点头,毕竟是亲生的骨肉,此番受了大难,焉有不心疼的,如今身子大好,人也活明白几分,倒是因祸得福。
  又听到云初提起姑洗,想到早上那起官司,不由得脸色一沉。
  这段官司,还要从云颂被钦点司天监监正说起。
  云颂的父亲云周,用现代话来讲,介于神棍和科学家之间,出身西南仕宦之家,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方面无所不通,最擅长相术。
  云颂在这点上,颇得云周的真传。
  正因为云颂才华横溢,张氏死后又一心向道,云周病故以后,身为小儿子的云颂丁忧归来,被痴迷道法的皇帝楚德,钦点做了司天监的监正。
  而同在司天监的大儿子云茂,满心以为监正非他莫属,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堪堪落得个少监。
  自己当哥哥的,却要在衙门里,对着小好几岁的弟弟喊大人,这让一直在走“当家男主”路线的云茂,委实受不了。云颂也觉得尴尬,十有八九都以观星为名,避居在凌山山顶的观星台。
  便是如此,依然让云茂的心里,颇有些忿忿不平,终日下了衙就去狎妓饮酒,以此消愁。
  昨日刚入夜,云茂醉醺醺回来,路过云颂的青云院,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第004章 捧墨
  云颂素日皆住在凌山上,只云初受伤后,回府住过一些时日。等到云初身子大好以后,便领了皇命,去肃州巡视观星台了。
  因云颂一直未娶,二房在府中,除了云初并无其他内眷,许氏指派了两个大丫鬟,捧墨和洗砚,守着院子。
  巧在这日洗砚告假,青云院里只留捧墨和两个梳总角的小丫头在,捧墨见势不妙,忙命小丫头跑出去喊人,云茂酒壮色胆起了邪念,竟将捧墨拽进正屋给玷污了!
  待到太夫人许氏,和大夫人周氏等一干人赶到,云茂早已衣不蔽体,醉得不省人事,捧墨也不见了踪影……
  许氏赶忙命人去寻,好在发现的及时,将投湖的捧墨及时救了上来。
  捧墨是许氏身边姑洗妈妈的独女,姑洗一生未嫁,只收养了捧墨一人,自小就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姑洗妈妈做事干练,谨守分寸,协助许氏统管府中内务,是许氏的左右手。
  捧墨虽然是奴婢之身,在姑洗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地长大,颇有主见。
  将捧墨安置在青云院,是姑洗从许氏那里讨得的恩典,只求捧墨平安长到二十岁配人,却不想遇到这等飞来横祸。
  早上云初进松澜院时,正是云茂酒醒以后,前来请罪。
  许氏一面气云茂太过荒唐,又恼捧墨寻死。看着周氏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想着捧墨也算是自己跟前的人,虽然是云茂强的,但终是对周氏有些亏欠。
  又想到兄弟两个之间,原本就有些不睦,再加上这事,愈难相处……
  姑洗昨日连夜向许氏请辞,不求捧墨给云茂做妾,只想母女二人能赎回身契,回乡养老,相守度日。
  许氏年事已高,如今家宅不宁,得力干将又要离开,思来想去一夜,对内宅之事,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云茂夫妇二人走后,许氏原本就是强打起精神见云初,这会儿想起姑洗,便觉得有些疲累。
  “祖母可是没有休息好?”云初自然知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见许氏神思恍惚,想到许氏毕竟年岁已大,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许氏闻言,心思微动,“年纪大了,经不得事儿,最近常常觉得精力不济。”
  “管家之事,孙女也不太懂,想是近来天气太过和暖,引得祖母犯了春困。”云初起身走到许氏身边,将靠枕轻移在许氏身后,又拿了引枕托着她的手臂,让她斜倚在榻上,整个动作亲切自然,毫无半点生涩感,令许氏错愕之余又感到丝丝暖意。
  “孙女病在床上时,常看些佛经,若是祖母得闲,孙女给您读些经文,或能纾解一二。”
  “也好。正巧姑洗要回乡养老,你来与我做个伴吧。”许氏展颜一笑,又亲切了几分。
  云初微笑应下,遂向许氏告辞。
  许氏看着云初背影,若有所思。
  ……
  古人建园皆讲究“高室芳树,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云府也不例外。
  云府有别于其他官宅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外院和内院皆有曲池,池上种荷,池内养鱼,池边柳树夹岸,桃杏遮天。
  主子们居住的院落,也都邻水而建。
  云初出了松澜院,沿着湖边,朝着自己住的沁芳园缓缓踱去,宫芷和商兰落后几步,彼此对视,眼里都带着惊异,七娘子这次痊愈以后,和之前大不相同。
  云初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也晓得这两日所做之事,瞒不住身边的人。
  上一世捧墨是投湖而死的,至于为何投湖,府中上下瞒得死死的,云初当然不知。
  捧墨死后,姑洗妈妈伤心过度,郁结于心,不久便也去了。
  太夫人许氏因为这件事情,对管家之事心灰意冷,将管家之权悉数交到大夫人周氏手里。
  也正因为如此,周氏才得以在云府内院,一手遮天。
  这几日,云初只说夜里野猫乱叫,扰的她睡不好觉,吩咐宫芷让内院值夜的婆子们,好生抓几个出来解气,宫芷又抓了钱给她们买酒喝,婆子们得了钱,一入夜便干劲十足地抓野猫去了。
  没成想野猫没抓到几个,倒碰上青云院里跑出来求救的小丫鬟,继而又救了投湖的捧墨……
  云初一行沿着湖边走的很慢,此时正是早春,阳光洒在湖面上,映着湖边绿柳,一副“池光天影共青青”的好景。
  走进湖边的滴翠亭,肥美的鱼儿纷纷簇拥在亭子四周,商兰拿出一个装着鱼食的荷包,递给云初道:“娘子许久不曾出来喂鱼,鱼儿或是感应到娘子来了,都在往这里凑呢!”
  云初朝她笑笑,接过荷包,抓了小撮鱼食,往鱼群投去。
  上一世,她被院中男魂惊吓以后,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建设,才又迈出房门,那时许氏已经不理事,整日在佛堂念经,她给周氏请安以后,便在这亭里小坐,兴致勃勃给鱼群投食。
  不期然,水里浮出一张肿胀的女人脸,正是捧墨的鬼魂!
  她拼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惊惧到头发丝都根根竖起来,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如今想来,还有些毛骨悚然。
  “此番大难,死里逃生,虽前尘往事尽忘,却有勘破红尘之感。”云初幽幽说道,似是对着宫芷、商兰倾诉,又似是自言自语。
  “昏迷之时,恍惚见到娘亲入梦,与我说了许多话,醒来却忘得差不多了,只一句叮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要好生孝顺祖母,照顾爹爹。”
  话音未落,听到一声嗤笑,男魂坐在云初对面,摇着折扇,眼中尽是调侃之意。
  宫芷和商兰闻言,却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两人看向云初的眼神,较之以前又带上一些敬畏。毕竟有云颂这个神棍在前,入梦之说在丫鬟们看来,既合乎情理又带些鬼神色彩,更显得与众不同。
  “宫芷,姑洗妈妈马上就要回乡养老,之前承蒙她照顾,你代我送些盘缠去,聊表心意。”云初慢声细语地吩咐。
  宫芷领命而去,云初将荷包递给商兰,“听闻当日大难,张妈妈与我一同受伤,如今可是大好了?”
  “回娘子,张妈妈因护主有功,被太夫人单独安置在后巷的小院里,大夫人专门指派了两个小丫鬟服侍,前日奴婢刚去看过,虽然不及娘子恢复的快,但也能下得床了。”说起张妈妈,商兰的语气轻快,脸上也带着喜色。
  云初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听闻张妈妈受的伤比我还轻一些,如今恢复的反倒慢些。看来两个丫鬟还是有些不够,如今我也大好了,你从院子里挑两个伶俐的丫头去,代我照顾好张妈妈吧。”
  商兰垂首称是,云初起身缓缓朝沁芳园走去。
  张妈妈曾是母亲张氏的侍婢,上一世被太夫人安置到独院中调养,一个月后,云初见她时,已经病入膏肓。
  临死前将一枚玉坠交到云初手里,说是张氏留给她的驱邪之物。若遇大难,痊愈之后时时佩戴身上,可保平安顺遂,百邪不侵。
  也正是因为有那枚玉坠,云初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鬼。
 
 
第005章 秘密
  沁芳园,原来是云颂为云初之母张氏选的园子,甚是清雅。
  园内,百竿翠竹婆娑玉立,入门是曲折回廊,石子漫路,小溪潺潺。
  园中,正房三间,一明两暗。
  后院,有大株梨花袅娜娉婷,与芭蕉相映成趣。又有小小两间倒座房供下人休憩。
  清亮的湖水,从墙根引入,绕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原主略懂事以后,就从周氏的如意院搬出来,独自住在这里。
  回到沁芳园,云初让角荷在后院梨花树下,布了张棋桌并一套茶具,独自在树下手谈。
  待园中仆人退去,云初对着男魂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地烹起茶来。
  男魂斜倚着竹椅坐下,倒有几分浪荡公子的风流姿态。见云初熟练将茶末研碾细腻,点汤、击拂恰到好处,又见茶面幻出莲花徐徐绽放,看出她是点茶的高手,微微坐直身子,面上带出几分郑重。
  “我叫阿晚,你是何人?”男魂微扬起眉梢,疑惑地问。
  云初看着他,踟蹰间不知如何开口。阿晚想必在这园子里住了许久,对原主颇为熟悉……
  与上一世一样,从初见她起,阿晚探究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前世云初与他并无交集,如今重活一回,云初倒想好好捋一捋原主的来历。
  “我在等一个人。”见云初迟迟不开口,阿晚不再追问,闭上眼睛,紧锁眉头,似非常困惑。“却又不知道在等谁。”
  “我以前做梦经常梦到鬼魂,有个人曾经告诉我,鬼魂都是会消散的,迟迟不散,皆因执念太深。”云初暗暗松口气,将点好的茶放在男魂面前。
  “也许是执念吧……我等的太久,不想再等下去……只想求一个解脱。”阿晚伸出如玉般修长的手指,边说边去拿茶盏。
  云初看见桌上茶盏未动,他的手中又多了盏一模一样的茶,茶汤冒出的热气,将他的面容氤氲出几分仙气,当真是美人如玉。
  如今的云初真是一点也想不明白,上一世自己为什么怕他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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