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心里冷冷一笑,原主自幼受到周氏的照顾,对周氏及其身边的人一向敬重。
周氏安排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演一场苦肉计。
若是原主在这里,定然不会想到,一向慈爱的伯母,能对她的奶妈下手,又见到周妈妈如此姿态,念着以往相处的情分,或许还会更加笃定那是场意外,就此揭过不提。
当真是好算计。
周氏冷不丁碰了个软钉子,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妈妈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原本只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却没想到,一向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七娘子,竟然如此得理不饶人!
事情非但没有按照预想的发展,反而又将周妈妈折了进去……周氏不由心火乍起。
只见她面色一沉,坐直身子喝道:“行了,别在这儿碍眼,赶明儿去庄子呆上半年,好好学学怎么做事!”
周妈妈闻言,赶忙收声,眼泪鼻涕也不敢擦一下,重重朝二人磕个头,慌忙退下了。
云初见状,心里有些遗憾,周氏的戏收的太快,真想好好地撕一场啊!
闹完这一出,周氏没了说笑的兴致,恹恹端起茶盏,透出送客的意思。
云初视而不见,也端起茶盏慢慢吃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一片死寂,丫鬟们都不禁打个冷战,只觉背上寒毛倒立。
云初悠然吃完茶,方才起身告辞。
直到她慢慢悠悠出了苑门,周氏才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随着“哗啦”一声瓷片的脆响,屋里碎片四溅。
屋外廊下挂着的鹦鹉,听见响动,吓得乱窜,惊叫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周氏的耳里,更让她烦闷不已。
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鸢时默默朝她们摆手示意,等她们轻声将碎片打扫干净,鱼贯而出后,这才开口劝道:“夫人,七娘子年龄小,许是心里有气……”
周氏皱皱眉头,寻思半晌,对鸢时吩咐道:“莫要小看她。你让周妈妈回趟伯府,跟母亲说一说,原先计划的事,要准备了。”
鸢时闻言,心中有数,领命退下。
……
走出如意苑,宫芷默默松了口气,摸摸胸口,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望着娘子闲庭信步的背影,心里着实佩服。
大夫人的威压,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周妈妈看似罚的轻,在这种内宅权利交替的时刻,被远远打发走,对于那些极有脸面的管事妈妈,影响当真不小。
“娘子,大夫人似有些不太高兴。”她迟疑地开口。
“她若高兴,我就该不高兴了。”云初意味深长地说。
第012章 蹊跷
周妈妈在内院,一向极有脸面,姑洗卸任以后,她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成为接替内院大管事妈妈的不二人选。
如今她灰溜溜从如意院出来,不消半刻钟,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内院。
云初和宫芷主仆二人边走边聊,说说笑笑,引得一路上丫鬟婆子们纷纷注目,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见她们进了张妈妈居住的小院,顷刻间,就有小丫鬟快步往如意院报信……
周氏为了避嫌,将派去的两个小丫鬟撤走,如今小院里照顾张妈妈的,都是宫芷指派的心腹。
两人刚进堂屋,角荷便搀扶着张妈妈从卧房走出来。
一见到云初,张妈妈喜极而泣,颇有劫后重逢的意味,令云初备感亲切,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张妈妈正要见礼,云初赶忙扶起,柔声问道:“妈妈可大好了?”
张妈妈抹抹眼泪,连连说道:“好了好了。”
又细细将云初打量一番,面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慢声说道:“听角荷说,娘子身子大好以后,不记得之前的事,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看娘子的精气神,倒比以前好了许多。”
宫芷搬了小杌子,扶着她坐下,云初见她虽面色蜡黄,听声音却中气十足,精神不错,想来已经摆脱病死的命运,不由心下大定。
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云初方才忖度着问道:“妈妈生病这些日子,宫芷她们几个丫头,与我说了许多过去的事,也算弥补了一些……前尘尽忘的苦楚。只是……地震那天的事,她们都不怎么清楚,还请妈妈多与我说说,或许能让我找回些许记忆。”
“那天地震确实有些蹊跷……老奴也是后来才听说,方圆百里只有般若寺那一处地震。”张妈妈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她见云初一脸惊讶,又娓娓道来:“当时娘子正在大慈悲殿里进香,老奴在殿门口守着……突然,地动山摇的,老奴吓得腿都软了!是娘子拉起老奴,赶紧跑进供桌下面藏着。再然后……观音神像‘轰’地倒下来,老奴的脑袋被狠砸了一下,就人事不知了……”
“那场地震可是死了很多人?”云初想起当日那些鬼魂,迟疑地问道。
“回娘子,当日除了娘子和奴婢,没有别人受伤。必定是娘子一心向善,菩萨护佑,这才让观音娘娘倒在供桌上,挡住了塌下来的柱子,救了咱们的命!”
张妈妈说着,又站起身子向着云初拜下去:“娘子对老奴的救命之恩,老奴真是无以为报,来世必当做牛做马报答娘子!”
云初赶忙上前扶起她,“妈妈不必多礼,你是我的奶妈妈,自小照顾我长大,理当与你同生共死。”
张妈妈闻言,受宠若惊,“娘子这话折煞老奴了,老奴是奴婢,为主子舍命是本分,娘子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和老奴同生共死,娘子这话,老奴是万万担不起的,娘子心意老奴明白,还请娘子慎言。”
“妈妈,我前尘往事尽忘,等妈妈康复回来,平日言行里,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妈妈提点于我。”云初真诚说道。
虽然重活两世,她骨子里仍然无法认同奴隶社会的价值观,然而,谨言慎行既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身边的人。
上一世张妈妈早逝,宫芷几个年龄不大,她的身边没有上岁数的人,时时提点她,吃了不少亏。
虽说现在又重生一次,算是轻车熟路,也未必会事事周全。
张妈妈点头称是。
云初又将张妈妈的衣食住行,细细过问一遍,直到临近正午,才和宫芷回到沁芳园。
用过午膳,云初遣了众人,独自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出神。
回想两次重生那天看到的情景,鬼魂总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如今从张妈妈口中得知:方圆百里仅般若寺一处地震,除了她们主仆二人以外并无人伤亡……那些灵魂究竟从何而来?
上一世,她和张妈妈临终前匆匆相见,并未问及当日之事。而后又时刻将张妈妈给的玉坠戴在身上,也没有再见到过鬼魂,再加上那一世,她心里着实害怕,一直对般若寺心有余悸,没有再提过。更不曾去过……
恍恍一世过去,她直到今天,才发现当日的蹊跷。
眼前仿佛是一团又一团的迷雾,而这一切的源头全部都在般若寺。
她感到心脏怦怦直跳,渴望有人能帮她理一理头绪……
但是不能……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太过离奇。
究竟,灵魂为何穿越时空来到大梁?为何会重生又重生?云颂、原主究竟有何秘密?为何自己三世都逃不开见鬼的命运?……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上一世她一味逃避,不听、不看、不想,风花雪月、爱恨痴缠,最终将自己推下死亡的深渊。
如今想要跳出……这谜一般的宿命,又该怎么办?
她心事重重看向窗外,阿晚正飘在廊下,侧着头看她,阳光透过竹林铺洒的金线,柔柔在他的衣袍间闪烁,像一副极美的画。
“你有心事?”阿晚拂袖倚坐在廊下。
“你可曾去过般若寺?”云初心思一动,迟疑地问道。
“去过,无非就是个大点的寺庙,几座大殿,几尊佛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慈云大师,佛法倒是说的不错。”他实在飘荡太久,怀凌城的风景早就已经看透。
“我遇难之日你可曾去过?”云初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希翼。
“不曾,我当日同几只鬼魂,在庆云楼听书。”
“我还以为……你整日只在这府里,哪都不去呢!”云初脑补了几只鬼坐在酒楼里,摇头晃脑听书的画面,“噗嗤”笑出声来,脑门上的愁云被冲淡不少。
“来到贵府以后,虽说不常出门走动,但偶尔还是会去听个书。我既不是冤魂又非恶鬼,日子也还算过得。”阿晚在廊下踱着步子,衣袂无风自动,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洒脱。
云初忆起那日在湖边石上,自己十分羡慕他无忧无虑的现况,还告诉他听。
如今想想,却是自嘲一笑。
子非鬼,焉知鬼之痛?当日惹得他拂袖而去,想来,确实是唐突了……
第013章 鬼事
“府外……鬼魂多吗?以前我只在梦里见过,因为都是在夜里,倒不是太多。”云初迟疑地问道。
上一世她只在云府中见过寥寥几只鬼魂,如今已经决定不再用玉坠躲着,自然是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情况。
“太平盛世,算不得多,况且有和尚道士们超度一二……”阿晚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不是说和尚道士都不管用吗?”云初有种被耍的感觉。
“对我是没用啊!”阿晚无辜地耸耸肩,摆出一副就是逗你玩儿的姿态,不知从哪变出把折扇,悠闲地摇啊摇。
云初瞬间觉得自己满头黑线,哀怨地瞪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您好歹……也算的上是爷爷辈的人,我都这么惨了,靠谱点行吗?”
阿晚闻言,瞪大眼睛,“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我如何就成你爷爷了?”
说罢飘到云初面前,指着自己,“你瞧瞧,你仔细瞧瞧,你有这么年轻的爷爷吗?”
他的脸贴的极近,云初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细腻的毛孔,微张的晶亮瞳仁,以及睫毛边似坠非坠的水珠……
她轰的一下涨红了脸,瞳孔微缩,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吞吞口水,张张嘴想要说话,又怕口气吐在他的脸上,于是呲着牙,从喉咙里蹦了句,“你能不能站远点说话……”
阿晚嗤笑一声,侧头看了一眼她红透的耳尖,脸庞作势前倾,身体却极快速地退到廊下,抖开折扇,一脸得意。
若是背后再甩出尾巴,活脱脱的一个狐狸!
云初觉得,自己这会儿像只煮熟的龙虾,她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手捂着胸口,待心跳稍缓,方才一本正经地看着阿晚,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女子今年一十五,郎君贵庚?”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飘了多少年,许是几十上百年,可不就是爷爷嘛。
阿晚呆了呆,哭笑不得指着她,“我瞧出来了,你真不怕鬼。”
“怕!真的怕!”云初腾地坐直身子,谄媚一笑,“等到父亲回来,我想出去走走,还请郎君将鬼事细细讲于我听。”
见阿晚摇着扇子不作声,她又将脑袋往窗户外伸一伸,讨好地笑着,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的羞涩模样。
她眼睛巴巴地看着阿晚:“……万一出府,眼神没控制住,招惹了孤魂野鬼进来,没得扰了您的清静不是……”
阿晚微抬下巴,睨着她,摇着扇子沉吟一会儿,“你这个样子,哪一点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倒真是像换个人一样。罢了,从明日起,你若无事便在后院梨树下烹茶,我自会来讲给你听。”
云初重活两世,早已把自己与这副身体融为一体,对于别人“换人”的质疑,一律无感且自动忽略,一听到阿晚答应给她“上课”,她一本正经地坐直身子,摆出前世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朝他福了一礼以表谢意。
阿晚啧啧有声,“不过小小年纪,总能摆出一副老气横秋、春闺怨妇的姿态,真乃神人也。”
老气横秋……怨妇……云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安慰自己,这只老鬼魂一定是太久没说过话,所以才会如此毒舌,要尊老爱幼,不能和老年人一般见识……如此反复劝了自己几句,她勾出一抹笑容,缓缓睁开双眼。
却见廊下空无一人,阿晚早已飘然远去……
……
春光易逝,倏忽几日过去,沁芳园的梨花又白得浓艳一些。
说来云初在现代活到28岁,“见鬼”的资龄也有二十多年,虽然镇魂佛珠戴着,也难免会有丢三落四的时候,“见鬼”这种事情吧,三次五次的总是惊心动魄,次数多了,大抵只剩两种情况:要么精神病院里呆着;要么就如云初现在这样,指天骂地一番后,夹起尾巴做人。
即便不小心离了魂,也会装聋作哑,免得被鬼纠缠。
第一世,梦里离魂,最长不过几个小时的事情,天一亮闹钟一响,身体醒来,自然也就能好好做人。
第二世,虽经历过几天见鬼的日子,零零落落的见过几只鬼,后来有玉坠镇着,常年佩戴于身,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这世,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用玉坠,云初不免有些担心,生怕哪里冷不丁地冒出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来……那画面想想就觉得一阵酸爽。
好在云府后院还算干净,有阿晚镇着,等闲不敢有鬼魂过来,但也要做好长远的打算。
恰逢这几天,太夫人许氏闭门理佛,大夫人周氏已经开始料理府中大小事务,只等太夫人当众宣布,便可名正言顺地、全权接管阖府内务,所以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儿。
再加上那一天,云初三言两语就把周妈妈绕了进去,令她着实不喜,实在没心思见云初。
因此,不约而同的,许氏和周氏皆遣了人前来,叮嘱云初好生调养,晨昏定省暂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