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云初再也不愿住酒店,也再没出门旅游过。
般若寺是云初两世想来却不敢来的地方,云颂提议住进静安园时,她只顾着为了自由而狂喜,并未觉得不妥。
冷静以后,她细思恐极,赶忙让宫芷好生打听了静安园,得知是这样一个所在以后,着实发愁了许久:这分明和现代的酒店没什么区别嘛!
也许在云府时,看到阿晚总是负手飘来飘去、片叶不沾身……让她错以为大梁的鬼魂,和现代所见一样,都是空气一般的魂体。
直到刚刚目睹那个红衣女鬼,用手将一个花苞捋开,云初才真正意识到不戴玉坠,与鬼同行,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安全。
大梁的鬼魂,是可以控物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若是让鬼魂知道自己可以看到他们,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天色不早,您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屋歇息吧。”徽竹轻声劝道。
云初恍若未闻,徽竹轻扯她的衣角,关切地又说一遍,才让她回过神来。
“确实有些累了,回去吧。”帷帽的薄纱掩住了她的满面愁容。
云颂为她准备的小院,名叫静斋,在静安园的最里面,紧邻般若寺的东墙,墙的另一边是一片竹林,颇为清幽。
云初前脚刚踏入院中,便感觉一股微风轻拂而过,令她全身汗毛炸立,心道: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雅致小院,院中有一棵繁花开满枝头的桃花树,细风拂过,花瓣懒懒落下,看上去如梦似幻。
然而此时,虽然院中除了丫鬟婆子之外,看不见别人,云初却觉得阴风阵阵,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娘子是不是累着了?奴婢们已经布置好卧房,娘子可要休息?”宫芷见云初神色不对,赶忙问道。
整个静安园只有这一株桃花盛开,云初断定这个小院必是红衣女鬼所住,心里不由想往后退,却有声音似在耳边嘲笑: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来什么般若寺,安安份份呆在云府,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想到此,她咬紧牙关,抬头挺胸往房间走去,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进了房间,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样,心下一松,长舒口气,想起房中既放着玉坠,身上又有玉佩,这只女鬼未必有阿晚厉害,放下心来。
因身困体乏,再加上心中有事,她草草梳洗一番,胡乱用了些斋饭,便吩咐宫芷闭门谢客,倒头睡了起来。
……
“叩!叩!叩!
云初被一阵窗户的敲打声吵醒,看看沙漏,大概是二更的样子。
窗边的小几上,燃着一只油灯,几个丫鬟想来在布置上颇费了些功夫,即便油灯昏昏,屋里的布设仍显得温馨舒适。
云初一向不爱丫鬟们在跟前伺候,沁芳园的丫鬟也就没有上夜的规矩。此时房中只有她一人,“叩叩”的敲击声在静谧的房中,更显得突兀,让她的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
原本想一觉睡到大天亮,无奈事与愿违。
她长叹一口气,不慌不忙起身,穿上一件放在床头的青色寝衣,将头发扎成马尾,又下床将油灯调亮,坐在窗前思索片刻,才轻轻地推开了窗。
圆圆的月亮将小院照的亮堂堂,桃花入夜更加芬芳,果然见到白日的红衣女鬼立于桃树之下,一枚素簪将头发绾起,朝着云初盈盈一福。
云初内心奔腾,面上半丝不显,静静地瞧着女鬼。
女鬼缓缓走到窗前,姿态婀娜,面容悲戚,“大人,救我。”
静安园与般若寺只有一墙之隔,重生那日动静如此大,想必女鬼也在场。
叫大人……是因为看到重生那日的情景吗?云初故作深沉地移开目光,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拿起茶盏若有所思。
女鬼见她沉默,也不以为意,娓娓道来。
“奴家名叫慧娘,江南人士,家父乃苏州富商,因是家中独女,自小深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甚是快活。直到遇见他……”
女鬼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女儿节,奴与姐妹在河边放灯,不慎落入水中,是他将奴救起,又为了奴的名声,趁人不备偷偷溜走。奴为报恩,苦苦寻觅许久……这人就跟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失去踪影……”
“一年以后,又是女儿节,奴与他在灯会不期而遇,欣喜若狂……”
说到这里,女鬼自嘲一笑,在烛火映照之下,面容如悲如愤如怨。
“彼时他是落魄举人,父母双亡,与不成器的哥哥相依为命。他哥哥嗜赌成性,被高利贷打折了腿躺在家中无钱医治。奴钟情于他,瞒着父母时时接济……”
“他告诉奴,等他金榜题名,必将风风光光地迎娶奴……奴家那时情窦初开,一心一意只想他好……后来父母得知此事,极力反对,将奴囚于府中,不让奴与他见面。小妹趁夜助奴出府,奴与他连夜私奔至此,方才安顿下来……”
“他读书甚是刻苦,终于金榜题名,奴在这静安园等了许久,都不曾见他,还以为遭了横祸……再相见时他已有了妻室,他说是被高官榜下捉婿,情非所愿,并许奴平妻之位,让奴耐心等待……”
“后来父母找到奴家,看奴如此境地怒由心生,去京城找他理论……却没想到……他伙同高官岳父,构陷家父通敌之罪,令奴家里上下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
“奴因在静安园闭门不出,幸免于难。直到他一杯毒酒将奴鸠于这桃花树下,方才得知一切……”
女鬼讲到最后已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第019章 是鬼
云初听后有片刻怔忪,若非重生,自己是否也会和慧娘一样?变成鬼魂,终日徘徊在那人身后,日夜被愤怒、委屈、怨恨……吞噬、煎熬?
她叹口气,看向女鬼,“怨念如此深,你想让我怎么救你?”
不等女鬼开口,云初又道:“那件事后,我已失去记忆,就算想帮也帮不了你。”
女鬼闻言大喜,似早已料到云初会这么说,“大人以前果然说的不错,您曾说,若您不记得以前之事,只需让奴将心愿告诉您,必能达成所愿。”
“以前?多久以前?你以前就认识我吗?”云初大惊,这女鬼竟然认识原主,还与原主有过约定!
难道自己的重生真是人力所致?云初想到此,觉得内心汹涌,长袖之下双手成拳,指甲把掌心掐出血痕恍然不觉。
“当日大人被压在大慈悲殿下,魂体出窍,奴曾经与大人有一面之缘。”说到此,女鬼有些窘迫。
“奴……原本想借您的肉身一用……是您说,有办法让奴手刃仇人,命奴在此等候……”
云初不动声色,暗暗戒备,“但我已经失忆,不记得那办法了。”
女鬼捂嘴一笑,“大人果然是高人,连话都说的丝毫不差,大人说只需告诉您,奴的尸身在哪里,您就能帮我。”
云初已经被惊到麻木,原主竟将事情预料到如此精准的地步,一个深居内宅的大家闺秀,竟有如此的谋算和……鬼神之力,让她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你的尸身在何处?”云初怔怔地问。
女鬼自嘲一笑,“奴死后化作厉鬼,日日跟随他,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得道高人指点他,若他能够兑现当日对奴的誓言……或能度化奴。”
“于是他将奴的牌位,以平妻之礼成冥婚抬入他家,并将奴的尸身移至他家祖坟……”
“而后为了能彻底度化奴,将奴的牌位供于这般若寺内……”
看女鬼这模样,一定是没度化成的。
“你在此处徘徊……是因为你的牌位在这里吗?”云初问。
“尸身被移后,不知高人做了什么手脚,令奴昏迷许久,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只能徘徊在般若寺里,哪也去不了。”女鬼恨恨道,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显得狰狞扭曲。
“他叫什么?”云初又问。
“奴家记得所有事情,独独忘了他的姓名。”女鬼答道。
云初无语望天,原主丢了好大的锅给她,不知道姓甚名谁,也不知何年何月,还要去挖人家祖坟,她现在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
“行,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你。”说到这,云初又指指自己脑袋,“你也知道,失忆了,脑袋没有以前灵光……”
“大人说笑了,您曾说过,您与我有缘,帮奴也是帮您自己……”女鬼说到一半,惊觉不妥,又看了云初一眼,盈盈一福,“夜已深,大人早些歇息,若还有不明之事,可再唤奴。”
说罢,女鬼转身飘至桃树下,不见踪影。
云初脑中似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她,张张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作罢。她对着月光沉思半晌,待思绪平复,轻轻将窗户关上。
转过身来,刚想坐下缓口气,猛然看见一个玄衣男子闲适地坐在桌边,以手支颐,侧着头淡淡地瞧着她。
云初下意识想要拿腰间的荷包,却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寝衣,荷包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小几上。
究竟是人?还是鬼?她只是看了那男子一眼,便觉得自己全身力量都在流失,那是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威压,让她几乎忍不住要跪在地上。
她险险扶着窗台,勉力撑起腰板,故作镇定地朝男子看去。
那是一张如雕刻般俊美的脸,剑眉入鬓,英气十足。
一双细长凤眼,沉静如星光洒入海面,却闪烁着令人瑟瑟的寒光。
他的鼻子既挺又直,如山脊一般。
绝美的唇形,唇角微微上翘,下巴上一道美人沟,将冷峻的面容衬得更加威武。
如墨一般的头发,松松绾起,平添几丝柔和……
云初揉揉眼,见那男子勾唇一笑,如鸿羽飘落,让她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哎呦我的天,您可别笑了……”她抬起手捂住双眼,“好好做鬼不好吗?长成这样子……是让人心里难受吗?”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威压骤减。
“为何会难受?”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如上好的梨花白,沁润着香气,飘进她的耳朵里。
“长这么好看,却成了鬼,这是多难受的事啊!”她边说着,边捂着眼睛向床边走去。
男子轻笑出声。
云初摸着床沿坐下,不动声色将荷包拿到手里,捏了捏,玉佩好好躺在里面。
她深呼出一口气,放开捂着双眼的手,强作镇定地对男子说:“这是我的屋子,我要睡了。”
男子见她虽然坐在床沿,背却绷的直直的,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如玉的脖颈,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氤氲着水汽。
虽有害羞之意,却纯真自然,毫无扭捏之色,他不由调侃道:“更深露重,确要早些歇息,春宵一刻,不能浪费。”
说罢,便对着云初眨眨眼睛,起身朝她走来。
画风不对啊……长成这样怎么会是色鬼呢?
云初下意识地捏紧荷包,玉佩硌得她手疼……玉佩?!有玉佩在,鬼怎么可能近身!难道是人!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不着痕迹打量四处,企图找出什么东西可以防身。
“有话好好说,你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吗?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她不自然地朝床头挪了挪,男子便挨着她坐下,细细盯着她的脸瞧。
云初觉得五脏六腑的血液直冲脑门,全身汗毛炸开,手脚无措,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子嗤笑出声,不再看她,越过她向床里躺下。
身量太长,床太小,倒是把床占了大半。
睡了。
云初目瞪口呆地看着闭眼睡觉的男子,喃喃道:“这是我的床……”
男子也不理她,翻身朝内,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云初见男子似乎已经睡沉,壮壮胆子,伸出手指,向他摸去……
她惊奇地发现,手指穿过他的衣服,如同穿过空气……
她轻轻地,想用手指钩起他的衣袍,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原来是鬼啊……怎么会是鬼呢?
云初困惑地坐在床头,思索半晌,直到困意袭来,咬咬牙,默默念叨几遍:他虽长成这样,却是个鬼,我还在意什么!然后挨着床沿直楞楞地躺下,盖上被子睡去……
第020章 云萱
云初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太阳已经将窗纸洒上了一层金色。
她醒醒神,猛然向床里望去,那人已经不在。
宫芷听到里屋动静,领着丫鬟们进来,伺候云初梳洗。
“昨天黄昏,六娘子也来了,听说是与开国伯府的夫人和世子一同过来的,就住在隔壁……她想来找娘子说话,被奴婢们挡了回去,气呼呼地走了。”宫芷边为云初整理衣袍边说道。
“听隔壁的动静,六娘子刚刚起身,看来昨天也累得不轻。”徽竹将玉佩系在云初腰间,低声补了一句。
收拾停当,云初照照镜子,一身月白的男子锦袍,头发简单梳成髻,用一根玉簪固定,桃花玉面,明眸皓齿,再加上她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些,倒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她满意地点点头,衣服是离府前让徽竹准备的,如今她既然已经得到云颂支持,搬出了云府,如此打扮更自在一些。
出了屋子,抬眼看见角荷在桃花树下布置一张小几,两把竹椅,小几上放着几道热腾腾的素斋,煞是好看。
云初坐在竹椅上,满足一笑,正要夹菜,一声熟悉的娇笑声传来:“妹妹真是好雅兴,一个人吃饭多无趣,我也来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