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转头看去,只见他斜斜倚在墙边,脸上调侃的笑意。
楚沄站起身,走到他的旁边,冷冷说道:“昨日的棋还没下完,你同我继续手谈如何?”
阿晚颔首,做出“请”的姿势。
楚沄转头看向云初,见她一脸好奇的神色,不由轻笑出声:“你好生休息,以后如有事情,便像今日一样,二更天点亮灯烛即可。”
云初点点头,见他们两人正欲离开,她赶忙轻唤阿晚问道:“这几日未见郎君,不知去了何处?”
阿晚看了楚沄一眼,见他面色微冷,朗声笑道,“明日白天我来找你详谈。”
楚沄听见这句,脸色更是沉了几分,阿晚看见他这副模样,笑容更加灿烂一些,朝云初颔首,对着楚沄悠然说道:“秦王,请吧。”
楚沄深深看了云初一眼,同阿晚一起,利落转身飘了出去。
……
五更天,天蒙蒙亮,善筑里面已经是灯火通明,一派热闹的景象。
今天是水陆道场的第一天,作为功德主,顾婉容自然早早便起来斋戒沐浴,焚香更衣。
刚收拾停当,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顾婉容赶忙站起身,亲自走到门外迎接。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笑吟吟的走上台阶。
只见她慈眉善目,眉心一颗红痣,不施粉黛,头发梳得整齐利落,只用一根荆钗固定,宽大的海青袍穿在身上,更有几分出尘的居士风范。
正是承恩公府二夫人,邹氏。
顾婉容上前一步,将她迎进屋里,送至上首坐下,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亲切地唤道:“婶娘。”
邹夫人一把将她扶起,笑着说道:“快起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都准备好了吗?”
“第一次做这种功德,什么都不懂,整整抄了一个月的佛经,昨天全部送进了寺里。这会子已经收拾完毕,只等着知客僧通知了。”顾婉容笑着答道。
邹夫人点点头,“随喜功德,不在于捐钱多少,关键是心诚则灵,寻常福贵人家恐怕连佛经都懒得抄,你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
说着,她眼睛随意扫寻一下,疑惑问道:“二娘呢?怎么不见人影?”
顾婉容朝春樨看去,春樨上前一步低声回答:“还未来得及跟娘子禀报,刚才水灵来说二娘子有些头晕,恐怕是旧疾复发,起不来床,这会子还在歇着呢。”
“二娘的身子骨可真是愁人,经不得风受不住雨,如今连这般佛家盛事也赶不上了。临出府时你母亲还特别交代,让我务必照顾好你们,这两天只顾着忙水陆道场的事情,连二娘病了我都不知道,这要如何跟你母亲交代呢!”邹夫人面上皆是忧虑的神色。
“婶娘莫要自责,妹妹身子骨自来就是这样,我们都及笄了,出门在外的,自己若还照顾不好自己,岂不是闹笑话了。水陆道场的事情,多亏婶娘帮忙打点,已经是很照顾我们了。”顾婉容温声劝道。
转头又对春樨吩咐道:“你今天就不必跟我一起去寺里了,去西厢好生代我照顾好二娘吧。”
春樨垂首称是,躬身退了下去。
邹夫人捻着佛珠,看向顾婉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顾婉容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问:“婶娘可是有事?”
“近日……你可曾听到什么谣言?”邹夫人肃容问道。
第162章 道场
顾婉容听见这话,心里打了个突,她想起上次史梦霞专程过来说的事情,迟疑问道:“婶娘……说的可是那一万两银子的功德?”
见邹夫人神色有几分茫然,她赶忙解释道:“不瞒婶娘,当日两位世子和云家七娘射覆,那云七怕输,便拉着侄女一起做赌,谁知后来侥幸赢了,她又突然说不想写自己名字,结果两位世子就把侄女的名字单独写了上去……这才闹出这许多闲话来。前几日,赵家大娘子已经递了信儿,他们渝国公府和开国伯府又悄悄捐了一万两出来,等到功德名录一公布,谣言不攻自破。”
“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邹夫人的脸色更加凝重一些。
顾婉容心里十分疑惑,看见她的神色,不由也紧张起来,赶忙思索还有没有疏漏的部分,沉吟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侄女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婶娘如实相告。”
邹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长叹一口气,缓缓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说给顾婉容听。
顾婉容越听越心惊,脸色也越来越深沉,直到听见顾三郎与史大娘子的贴身丫鬟六喜,被人堵在了九溪园的厢房里,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原本昨天这事单独拆开,看着像是三郎做的龌龊事,我虽然很是气愤,却也没有多想。直到……六郎派人给我捎信儿,细细一想,才觉得有些不对。”
邹夫人呷口茶,斟酌道:“若是按照后宅的套路来想,那史大娘子平日里跟你交好,咱们府上和永兴伯府又是姻亲,前后几件事情,感觉史大娘子都像是在替你出头,最后却把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折了进去……”
“这件事最后扯到三郎的头上,前后一想,等于是把顾家也拖进了这件事里……暂且不论是否是云七娘的手笔,这事未免太巧了些,你怎么看?”邹夫人忖度着问道。
“婶娘是说……六哥特地给您捎了信儿?”顾婉容肃容问道。
六郎是谁,下人们不知道,她们这些做主子的可都是心知肚明。
秦王专门捎信儿给邹夫人,这件事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六郎差人过来交代,水陆道场期间要约束府中上下之人,忌妄议妄传,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祸端,徒增口舌。”邹夫人婉转说道。
“婶娘可是认为,这一切是侄女在背后指使挑唆的?结果连累了三哥?”顾婉容直接问道。
邹夫人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低头吃茶。
顾婉容没来由被气了个倒仰,“前几日史梦霞来找侄女哭诉过,被侄女斥责一通撵了出去,这些日子侄女因为水陆道场的事情,整日在房中抄写佛经,一刻不敢松懈,从未再与她有所接触,包括婶娘说的这些事,侄女也都一无所知……”
见邹夫人仍是低头吃茶,眉宇之间犹带着怀疑的神色,顾婉容更是觉得心里堵的慌。
“婶娘看着侄女长大,侄女是这等不分轻重,随意惹事生非之人吗?史梦霞走了以后,侄女马上就传人交代下去,水陆道场期间任何人都不能与那云七有什么争执,免得节外生枝……”她言辞恳切地解释,眼眶微红,声音也带上些哽咽。
邹夫人见她这般模样,倒是信了几分,放下茶盏,笑呵呵捻着佛珠,“今天是大日子,我来与你说这些,也是心里有所怀疑……既然你是不知情的,还是应该抽个时间,好生将此事理一理才是,免得无端被人做了筏子。”
顾婉容抽出帕子沾了沾湿润的眼角,点头称是。
邹夫人拉起她的手,温声劝道:“莫急,算不上什么大事,左右现在也没人把这事儿联想到你头上去,我不过是比你们多些阅历,看出事情有些不大对头,赶紧来提醒一声,你莫要见怪。”
“多谢婶娘前来相告,若非如此,恐怕侄女还被蒙在鼓里。”顾婉容对着邹夫人盈盈一福,诚恳道谢。
“罢了罢了,时候不早了,慈云大师马上就要开坛,听说昨天晚上太子已经连夜赶来,你快同我一起去寺里吧。”邹夫人轻拍她的手,柔声说道。
顾婉容心知现在不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按下心中的疑惑,朝邹夫人点点头,起身随她一同往屋外走去。
直到她们出了善筑的大门,春樨才从正屋一侧的耳房里,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地朝顾婉柔所住的西厢走去。
……
云初和容姝一起从静安园出来,已是日上三竿。
般若寺从寺门一直到大殿,早已洒净结界,遣使建幡。外坛各处坦口,僧人修士齐齐诵持六大经文,结界外围,十方信众云集,虔诚跪拜。
整个道场由外到内,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既然是佛法盛事,不论功德主的初衷是什么,此番做到如此规模:几百名僧人,千余名信众齐诵佛咒,仪式如法如律,隆重庄严,为众生祈福消灾,为亡灵报恩超度,冥阳两利,福慧双增,已算的上是功德无量。
“若当初把你名字写上,今天怎么着都能混个内场的功德位置吧。”容姝笑着调侃道。
云初却是充耳不闻,只是远远站在结界外围,紧紧攥着手心,伸长脖子朝里面眺望。
她清晰看见许多鬼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人群身上踩过,往道场的结界里走去,有从信众身后走出来的冤魂,也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孤魂,粗略算来,大约有一两千人!和自己重生那天的情景有些相似!
那些鬼魂在结界里面拥挤站立着,面目呆滞,却是神色平和,那些佛咒仿佛乘着金色的晨光,飞进他们的身体里,倏然不见踪影。
她肃然站立,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无限的悲悯之情。
“你怎么了?”容姝关切的声音传进耳中,令她猛然回过神来。
“咱们只能站在这里,既进不去,又要如何才能看见太子呢?”云初想起此番来的目的,低声问道。
容姝想了想,朝她眨眨眼睛,笑着说道:“早说嘛,这还不容易,跟我来!”
第163章 太子
半刻钟后,云初藏在碑林的某块石碑后面,看着自己和容姝两人身上罩着的宽大海青袍,和梳成居士一样的发型,有些哭笑不得。
“三姐,你这主意简直和苏锦泽有一拼了!”云初惨绿着一张脸说道。
容姝嗤笑一声:“若不是你想看太子一眼,我用得着陪你站在这里……盯着厕房看吗?”
“两处厕房,你怎么知道太子会来这处……而不是去那处?”云初好奇问道。
容姝无语地看着她,“东司是给僧众用的,西司是专门给学问大德用的。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肯定是用这个。”
云初也很无语地回望着她,像她这个……美成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把寺庙的厕房研究的这么透彻啊!!!
“三姐怎么知道太子一定会上厕房?万一很能忍呢?”为了不再脑补容姝和厕房的关系,她赶忙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啊……反正咱们进不了内场,就在这等着呗,倘若真的是很能忍的,那就只能怪你和他没缘分。”容姝无奈地摊手说道。
云初觉得她一定中了苏锦泽的毒,“三姐,你以后还是离苏锦泽远一些吧。”她诚恳劝道。
容姝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若再这样下去,你就成了女苏锦泽了!”云初一想到迄今为止见过的长得最美的男人,和长得最美的女人,都变成了逗逼属性,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容姝伸出手指,对着她的脑门轻弹一下,“有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我看你最近是中了苏锦泽的毒了!”
云初捂着脑门轻呼出声,正要开口反驳,只见容姝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巴往厕房门口努了努。
她赶忙转头看去,只见从大殿方向闲庭信步走来两个贵人,皆是一袭素锦长袍,一深一浅,头上带着玉冠,高矮胖瘦皆相差不大,远远看去,倒像是兄弟两个。
云初凝神细看,应该就是兄弟两个!
因为穿着深色锦袍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楚沄!
她不过在秦王的脸上停留了两息,正想转眼细看太子长什么样子,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清冷的眸子牢牢锁住!
她赶忙缩到石碑后面,不敢再看。
“咦?那个墨色长袍的男人,怎地看着有些眼熟?”容姝疑惑问道。
云初慌忙把她拉进来,小声说道:“那是顾六,你忘啦?你看见另外一个人长什么样子没?”
“你要是不拉我,我就看见了……”容姝抱怨道。
“那你赶紧看一眼另外那个,他应该就是太子殿下!”云初催促道。
容姝不解地望着她,“不是你要来看太子殿下的长相吗?这会子怎么让我去看?”
云初被倒噎一口,来不及多想,抓着她的手腕,大义凛然道:“走!要看一起看!”
说着便忙不迭伸头往厕房门口看去……
人呢?
“三姐,人呢?他们进厕房了?怎么走的那么快?”她伸着脖子搜寻着那两人的身影。
“虽说人有三急,这也太急了些……你怎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容姝看去,却只见她呆立在原地,不住地朝她挤眉弄眼,不由开口问道。
倏地,一股寒意从后脊直窜上头顶,她如有所感地回头……
只见刚才还在远处并肩而走的两人,此刻正站在离她一丈外的身后,淡淡地打量着她……
云初匆匆看向秦王身边的太子殿下,长相与秦王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是大相径庭。
若说秦王是把内敛的宝剑,太子便是一块温润的玉石,打眼一看倒不像是太子,反而像是一个世家子弟。
她讪讪一笑,不着痕迹把容姝挡在身后,双手合十朝他们念了声佛号,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慈云大师怕两位迷路,特命我二人在此恭候两位贵人,不知贵人欲往何处去?”
秦王看见她这副模样,凤眼挑了挑,却是没有说话。
“还请问小师父,藏经阁要怎么走?”太子温和一笑,有礼问道。
云初脸上带着感激的神色,指了指旁边高台上最显眼的建筑,赶忙回答:“就在那里,请贵人穿过碑林,就在高台之上。”
太子朝她二人颔首,转身便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秦王深深看她一眼,也随之转身离去。
云初长长舒了口气,扭头看向呆愣在一旁的容姝问道:“三姐,你可看清楚太子的长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