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笑道:“怎么前些日子借给兄台的书,勾起了君的求学之心?这书院收学生并不挑年长年幼,若是兄台有意,便由在下为季兄引荐如何?”
季秉林听了倒不好意思道:“多谢少傅的美意,可是我昨日已经领了差事,调拨到了漕运司任副司,照比以前在工部的差事,要忙上许多,怕是有心接受书香圣语,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姜秀润一愣,能进入漕运司的,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一党,为何季秉林这位日后坚定的保皇党,这一世竟然阵前倒戈了?
说到这里,季秉林倒是冲姜秀润作揖道:“在下此来,就是要谢过少傅在殿下面前的大力引荐。”
这下姜秀润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虽然曾经搪塞太子时,夸赞了这位季小吏一番,可是那不过是话赶话,后来太子也忘了此事,并未有所行动,就连姜秀润自己都忘了这茬。
她便是嗯啊了两声,在季秉林感谢的话语中,将这事情的缘由理顺清楚了。
原来就在前些日子,太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细细盘问了籍贯生平经历后,便随口问了些与工部衔接的水利事宜。
这一问可是不得了,季秉林是做事精细惯了的人,回答起太子问题,尽是周周全全,竟然比工部主司都门儿清。
而凤离梧也听出来了,这工部主司一般的活计,都是眼前这位小吏做出来的,干脆大笔一挥,直接将这小吏调到了新建的漕运司,连连高升,直接成了副主司。
姜秀润当然知道这位季大人是有多能干,若是放在国相的位置上,那是在朝堂上曾经将凤离梧怼趴下的主儿。
可是这一世怎么就阴差阳错的,前世的一对政敌,成了互相赏识的高山流水觅知音了呢?
姜秀润想不明白,但季大人坚持说是姜少傅替他引荐的殿下,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特意从微薄的小吏月俸里节俭出了一两银子,去糕点铺装了一盒子点心给姜少傅送来,表达谢意。
姜秀润哭笑不得,为了一盒子点心来回推让也不成体统,干脆接过了糕点盒子,并预祝季大人一路高升,以后莫忘了在宫门口一起喝西北风的兄弟便好。
待得与季秉林辞别不久,太子从衙司转出来接她的车马也到了。
许是受了姜秀润的影响,如今太子偶尔路过街边,也会买些街边小食,因为是偶尔心血来潮,倒不用担心有心人下毒。
今日太子便买了一小捆馓子。姜秀润见了,笑着道:“这是要到寒食节了吗?竟然有卖馓子的了。”
因为寒食节要禁火三天,不能动火,所以百姓们大都准备好油面搅盐搓细,入油锅炸酥,保存几日都不坏,到了寒食的当日,便不用生火做饭了,因此这馓子又被称为“寒具”。
凤离梧小时候其实吃过这东西,身在冷宫里时,每年总有那么几日,配给冷宫的饮食里便有这细长金黄的面点,那时他觉得这不常吃的东西异常好吃,竟是小时记得不多的美食。
所以今日他坐着马车在街上走,骤然看见有人卖,才叫侍卫去买了一小捆,献宝般拿给姜秀润尝。谁知听她讲,这竟然是民间因为不得动火做热食,而凑合填腹之物罢了,顿时觉得有些扫兴。
不过姜秀润倒是觉得,拿馓子这等油腻腻的面食当宝贝的凤离梧怪可怜的,便拿了季秉林买来酬谢自己的糕饼给太子吃。
这糕饼铺子的糕饼都是有式样的,像季秉林买的这种是专门酬谢主家所用,甚是讲究个造型寓意,有的捏成了金宝锭的式样,还有的竟然捏成了高官冕的式样,便是招财进宝,加官进爵。
像殿下国储这等尊贵之人,自然不会有人送给他捏成元宝的糕饼这类市井小民之物,一时捏出个金锭来,也觉得稀奇,咬一口甜腻腻的,倒是比那馓子要可口许多。
于是便道:“这是什么人送的?为何这般巴结你?”
姜秀润便将季大人升迁的事情细说了下,又问太子缘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这位小吏。
凤离梧听她问起,却是不欲细说的样子。
毕竟身为殿下自有自己的矜持。他总不好说,那几日办差事时,总是时不时想起姜秀润说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之言。
又想若这女子说的真的,万一那奸夫追到了洛安,潜伏在她身侧该是如何?
这细细一想,越发像真的,便寻来了保护姜秀润日常安危的侍卫,细细地问起了姜少傅的日常交际。
姜秀润在洛安城里,一共才几个熟人?一来二去,这个在宫门口陪少傅聊天清谈的季小吏便有些扎眼了。毕竟太子隐约记得这二人第一次见面,便异常熟络。
也正好太子要询问工部主司些事情,便命那主司带着那小吏一起来了。
结果现在得了功夫近看了一眼,凤离梧便放下心来。那小吏也不知过了什么苦寒日子,心火甚旺,满脸冒着尖儿的红痘子,多看他几眼都觉得脸皮发痒。
凤离梧虽然不了解自己少傅在男色一道上的口味,可是眼前这其貌不扬,满脸发炎的小吏,绝无可能是那等子妖媚少女的相好。
季秉林并不知自己那一脸的痘子救了自己一遭,便是尽心回答太子心不在焉的问话。
结果却被太子无意中发现了宝贝,觉得当初少傅的夸赞不假,此乃可塑之才,大笔一挥便调拨到了漕运司。
当时那小吏觉得太子特意指明要见自己,也是蹊跷,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太子便顺口说是姜少傅的举荐,这才引出这一盒子的金宝高冕的糕饼来。
现在姜秀润追着问,凤离梧当然不肯说出实情,只道她先前的确是跟自己引荐过这位小吏,便含糊打岔过去了。
姜秀润当初不过是搪塞太子罢了,曾经夸赞了季秉林的才华几句,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伯乐之才,一时信心满满,便想再向太子举荐大才。
说是实在的,她的确是有心为太子举荐人才,浅儿乃是将才,岂可在她身边做一辈子的丫鬟?
前些日子,她跟吏部的小厮们在宫门口磨牙时,问到了今年加试武试的消息。
若是武试开科,而浅儿能参加的话,定然能拔得头筹。
可是浅儿是女子,自然不能随便参加。想当年,好像是边关战事加急,急用人才,那白浅又不知为何冲撞入武场,才被破格录用的。
可是现在边关并无战事发生,很多的事情也尽与前世不同。
为了浅儿的前程,她真是操碎了心,生怕因为自己一时的安排不当,折损了位女将军。
结果当她试探着请太子恩准白浅参加武试时,凤离梧只略显诧异地调高了眉头,有些好笑。
当下马车时,便顺便问了搀扶姜秀润下车的浅儿,可是要参加武试,争一争武状元?
浅儿听了,脑袋晃成了拨浪鼓,急得嗓门略微高道:“殿下,可莫拿奴婢开玩笑。听闻那前年的武状元,还在洛安城里等着兵部的候补呢!这平民出身的武状,无朝廷的周济,若挂不上职,便是在京城里虚度光阴,哪有奴婢月月领着月钱来得实惠?莫说我是女子考不得。就算是男儿身,我还要给家姐攒嫁妆,可不能虚度光阴,考个狗腰子的武状在那空抖!”
这下,太子听不懂浅儿夹带的乡间俚语,就随口问什么是“狗腰子空抖”。
浅儿也是敢说的,指着那在街角蹭墙过瘾的流浪发情公狗道:“那不正空抖着狗腰子自欢呢吗?”
凤离梧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瞥向了浅儿,又看了看一旁因为奴婢的话而略显困窘的姜秀润,突然脸色微微一绷,便一言不发转身迈开长腿入府了。
姜秀润真是被浅儿神来的一句噎得喘不过气儿。
原本因为季秉林而自觉有些伯乐之长的姜少傅,又因为自己的侍女而打击的信心全无。
浅儿也有些后怕,生怕自己方才言语不当,便趁着无人低声问姜秀润:“小公子,奴婢不会因为言语冲撞了太子,而被扣罚月钱吧?”
姜秀润仰面朝天躺在矮榻上缓气儿,反思一番,觉得是自己之错:平日松泛了对浅儿的管教之心,拿不出严师姿态,竟是让一代女帅因为区区的月钱,砸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于是她起身又将一本厚厚的兵书抛向了浅儿,斩钉截铁道:“若是这个月背不熟这个,不用太子,我便将你的月钱扣得干干净净!”
浅儿的头皮一紧,只差一点便恨不得将那粗粗的竹简捏碎。
这主仆二人各自的一份忧伤暂且不提。
秦家的孙媳妇很快便娶进了门中。
按着人情礼法,凤离梧作为秦诏的上司,还有与秦家的关系,都应该到场。
而三位新入门的侧妃,也终于有了人前露脸交际的机会,自然是趁着秦家的婚礼,准备出去游逛一番透一透气。
不过不知为何,田姬有恙并未得太子恩准出门,据说是太子心疼田姬,怕她再着了风寒的缘故。
所以这出门露脸的机会,便轮给了曹姬与瑶姬。
曹溪很是兴奋,便来叫侍女去将瑶姬找过来,商量着出门的礼服,免得二人互相未打招呼,撞了颜色花样。
这三位侧妃虽然一碗水端平入的太子府。可如今太子的起居点册上却只记录了临幸田姬一人。
曹溪在心内郁闷之余,倒是觉得瑶姬与她是同病相怜的,都是这太子府里落寞之人。
可是虽然有心与瑶姬交好,互相倾吐下独守空闺的寂寞。这瑶姬却跟田姬一样,见天儿的生病不见人,也是叫人郁闷。
第66章
不过总算能出去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那田姬害了什么病,竟然一病不起。
曹溪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突然想起了一个关节——那田姬避不见人,会不会是有了身孕?
当她终于看见了瑶姬时,心内的思虑也没有尽消除,便试探着去问瑶姬。
这姜秀润知道的,可就比曹溪多了那么一点点。
田姬给太子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太子是好相与的吗?将田姬幽禁起来,已然是手下留情。
据说韩国如今在大齐与梁国之间,左右圆滑的本事越发的高明,对于大齐修建运河一事也态度暧昧,若是韩国不支持运河穿行韩国,那么太子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已经开挖一半的河渠,也无甚大用,便是关起门来自娱的大水沟罢了!
可这些事情,姜秀润当然不会讲给曹溪听。
她现在既然是瑶姬,那便脑袋空空,只需要扮美享乐便好。之前扮成男人时,天寒些还好,这天热了再缠着围布,便有些要人命!是以姜少傅越发不爱见人,扮回瑶姬,穿上清凉的肚兜,轻薄的纱裙,那叫一个身心舒爽。直觉得浑身都松泛了许多,凉快得很!
是以搪塞了曹溪几句后,她便坐上了马车去秦家赴宴。
秦家乃洛安大族,嫡孙娶妻自然是隆重的大事。
不过姜秀润这辈子能被引为座上宾,也是意想不到之事。
不过作为新郎官儿的秦诏脸上并无甚多喜色。见太子带着两名新妇来给自己祝贺,眼睛也并未有看向太子后方的那位美妇人。
太子恭贺了小秦将军几句后,便带着瑶姬与曹姬,坐在上席的位置处等待成礼开宴。
当徐氏一身嫁衣,含羞带怯地出现在人前时,姜秀润倒是一时起了感慨。
毕竟前世里,徐氏便是带人闯入了她的外宅,将她抓起来的。若是不见她还好,这一见,竟是勾起前世的悲惨记忆,一时心内悲恨交加……
为了稳定情绪,姜秀润随手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却引来一旁太子的侧目。
“怎么饮得这么急?是要在秦将军的席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太子皱眉道,并伸手阻了她继续倒酒。
姜秀润难得想要饮酒,可是连饮几杯后,却被凤离梧阻拦,心内也是不快,便飞快抬眼,瞟了凤离梧一下。
这嗔怪的一眼,若是在别人那,便是翻了个大眼白。可是姜秀润生得好看,眉眼间自带了风情,那一眼,却像是在勾人摄魄一般。
正被成礼后转身的秦诏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秦诏的心又抽痛一下。这几日,他不知为何,总会做重复的梦。
梦里的他,霸占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弱国质女。因为父亲的反对,他虽然心爱这女子,却只能养在外宅。
可是就在他出兵边疆之际,却得来噩耗,说那妇人失足落水死了……
他心如刀割,在战事结束后便赶回了洛安城,可是看到了却是已经长草的坟冢……
他颤抖着想要抓开土层,再看看那娇媚的容颜,更想要在坟上立碑,写下“爱妻”的字样。可是却被一个冷冰冷的男人阻拦,打翻在地。
“既然你守不住她,便休要致死纠缠,至此以后,她与你再无瓜葛!”
听了这话,秦诏在梦中大喝着:“不!”可一遭惊醒,才发现不过黄粱一梦。
只是那梦里痛失所爱的悲切,竟与现实重叠,一时分辨不清哪是梦里,哪是梦外。
就好比现在,他在一片道贺声中麻木地娶了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而他真心爱着的,却坐在席上冲着别人媚眼撒娇……
秦诏深吸了一口气,及时地抵下头,便如在梦里那般轻轻吐出个“不”字。
梦总归是梦,他不信所谓的前世冤孽因果。这一辈子还很长,他不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赢不来心仪的女子。
只是在自己实力不够之前,便要静心蛰伏,总有一天,他会将那冷冰冰的男人掀翻在地,带走本该是他的……
想到这,他又恢复了先前平静而麻木的表情,用红绸牵引着徐氏,迈入了洞房。
姜秀润觉得吃酒席便是要去沾喜气。可是这场酒宴,那新郎不讨喜不说,还一脸如丧考妣,那新娘子乃是她前世的杀身仇人,她却要摆出太子侧妃的大度从容,一口口地道贺……
她修为太浅,实在是难以做到!是以在喜宴上真是如坐针毡。
可是看在凤离梧的眼中却觉得姜秀润这般闷闷不乐,有可能是因为昔日爱慕着她的男人娶了别人,她心有不快。
是以吃酒回来,他倒是难得地去了花园偏僻的院落,将瑶姬堵在了寝屋里。
姜秀润吃了酒,有些燥热,一时懒得换回男装,本来是打算在这瑶姬的房中小憩片刻,再回转外院的。
可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溜达到此,还一脸找茬的样子。
听太子紧绷着脸问她为何不快时,姜秀润只瘫在塌上连眼皮都未睁开,便将凤离梧给怼回去了。
“只是观秦家娶妻,张灯挂彩,锣鼓喧天,才知大齐的风俗并非一顶轿子从偏门入了事。原来还有舍得花金的娶法,看着这般隆重的成礼,一时替妹妹瑶姬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