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铮鸣在一旁懒懒地吹了个口哨:“还要我背一遍Z开头的单词来证明我不在场不?”
那地上被几人气压笼罩着的男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用了……”
贺安南笑了笑,语气很是和蔼可亲:“看你好像有点勉强的样子,我怕你出了这个门就反悔了啊,不如这样,我刚才在门外听到你说登报三天什么的,这建议挺好的,我觉得可以借鉴一下。”
他扭头看向钱富:“钱董,您说呢?”
钱富点头表示认可:“嗯,我也觉得可以。你看你在报纸上刊登个声明,把你做的那些肮脏事都说一遍,然后公开给我女儿,还有小贺,小程一起道个歉,连续三天,如何?”
王一平哆嗦了一下,白着唇没有应声。
贺安南嗯了一声:“看来是嫌少了,三阳开泰,四季平安呢,四天如何?”
王一平猛地抬起头,眼神惊恐。
程铮鸣舔了一下唇:“我寻思着五谷丰登更好听。”
贺凉喻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六六大顺岂不更妙?”
王一平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一脸灰败地想要张口答应,却被小林一把捂住了嘴。
“…………”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少女。
在房顶的尤一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接一句“七星高照”才对,但她扯着嗓子喊了好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愣愣地看着底下的少女眨巴着眼睛迎接着众人的目光,也张了张嘴,但同样是没吐出一个字。
然后突然脖子一歪,软软地倒向了一边。
在意识逐渐变得薄弱之前,她看到身边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其中离自己最近的贺凉喻一个箭步就扑了过来,将大掌搁在她后脑勺上,阻隔了软绵绵的脑袋和坚硬的地面碰撞,然后焦急地拍了怕她的脸颊,无果之后,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
沈知是眉头微微皱着,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病床上那紧闭着眼睛,安静沉睡的小人。
少女乌黑的长发铺在了白色的枕头上,衬得平时粉嫩的一张小脸更加地苍白。
她轻叹了一口气,伸出纤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摇了摇头:“你爸不敢进来看你是对的,看到你这副模样,他的眼泪估计要把这房间给淹了。”
想起那一脸焦灼懊悔在门外徘徊,却又瑟缩着脚步不肯进来的男人,她也是很无奈。
“也怪我,要不是我大骂了他一顿,问他还要骗你到什么时候,他也不会一时受了刺激,没有任何缓冲就那样出现在你面前。”
想了想,她又抿了抿唇:“不过不管怎么缓冲,对于你而言,都是一件震惊到不能置信的事情吧?”
当时听到钱富说王一平欺负尤一的事情,她直接气得把手边的杯子都给砸碎了。
“你看看你!就凭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神棍的话,弄这些幺蛾子骗了一一这么多年,结果最后呢?你以为的伤她心的混小子反倒是保护着她的那个人,你这个爸爸……真的是……气死我了!”
“还好一一没什么事情,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看看你要怎么办?!”
当时她也是气得不行,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刺耳,钱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开口:“我知道了。”
然后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接了。
她这才觉得有些害怕,怕自己说的话刺激到他什么了,做出些什么冲动的事情。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等她在家在公司都没找到他,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接到了男人的电话,说他们在医院里。
“其实说到底吧,我在其中没什么说话的资格,毕竟你爸爸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呢。”
“结婚之前,他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情,问我能接受不,当时我反问他说我可以接受啊,但你这个弥天大谎能够坚持多久不被戳破,一年?三年五载?等孩子懂事之后,她总会察觉出什么的。”
她摸着小姑娘额前的头发,笑了笑:“没想到啊,爸爸傻,女儿也傻,居然也傻了这么多年。”
她慢慢放缓了声音,像是在回忆什么:“大家都在说富得留尤这四个字就像一个暴发户的笑话,其实他们都没懂。你爸爸说你不足月出生,从小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细胳膊细腿,娇嫩得很,怎么都长不大,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风一阵一阵地从半敞的窗户吹了进来,穿过了鼓起的天蓝色窗帘,钻到床边,轻轻颤动了少女的眼睫。
也吹红了床边女人的眼睛。
“你知道不,你爸的发际线真不是年纪大了才往后缩的,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样了,他说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放在心尖怕硌着了。就怕你长不大,刚好那个时候就有个神棍——”
她顿了顿,哼了一声,“反正就是个神棍,跟你爸说你什么命薄如纸,什么富女不识穷滋味,会被混小子伤了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反正你爸病急乱投棍,居然也信了,刚好赶上村里的那块地到了手,他催着加急建好屋子之后,就急急忙忙搬了家。”
“没想到啊,居然一住就住了这么多年。”
女人拽着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到颈边的位置停住,仔细掖了掖之后,才站了起身。
“富得留尤,钱富得以留住尤一,又有谁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辛酸的老父亲对自己女儿的唯一寄托呢?”
她哑着声音吐出最后一句话,像是单纯的感慨而已,声音很轻,在房间里飘然而散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房门再次被轻轻打开,脚步声从远及近,到了床边停住了。
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掌掀开了被子,拉起女人软软的小手包在了手里。
“还想装多久?”
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带着一丝温柔。
没有人回应他,只钟表的声音在墙上静静流淌,一秒,两秒,三秒。
他低声笑了笑,俯下身子,薄唇凑到她的唇边,若即若离地碰触着,清冽又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你的衣服好像被汗沾湿了不少,我帮你换一件吧。”
温热的手伸到她的锁骨旁,修长的手指搭上了最上边的一颗扣子,捏着慢慢地解。
突然,一只小手“啪嗒”一下,重重地打上了他的手背。
他垂着眼,弯唇看着床上的那小人眼睫轻轻颤了颤,几秒之后,慢慢掀开了眼皮。
少女眼角微红,湿漉漉的圆眼漆黑,静静地看着他。
长而卷翘的睫毛一缕一缕的,也带着潮湿。
男人呼吸停了半瞬,只觉得心尖的位置被什么刺了一下。
疼痛,酥麻,难忍。
左边膝盖跪到了床沿上,他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搂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子靠着床沿,像抱着一个小婴儿一样,长臂托着她的背,把小女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小姑娘自动调整着姿势,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左右蹭了蹭,乖乖地躺在他的胸口。
然后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装睡呢?”
连沈知是都没看出来,她还觉得自己演的很好。
贺凉喻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无声笑了一下:“因为你太乖了。”
“跟你一起睡那几次,你都跟小陀螺一样,恨不得在床上转个托马斯全旋,刚才却双手双脚平直放着,安安静静躺在那,一看就不对劲。”
尤一:“…………”
她仰起小脸,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你别以为很了解我,我才没有装睡。”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低的:“我为什么要装睡?”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敛睫看了她一会,又伸出长指在她眼角抹了抹,将那股湿气给沾染开。
然后笑了笑:“对,你没有装睡,只是在偷偷哭鼻子。”
尤一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默了一会,又问:“你觉得我爸爸这么做对吗?”
被未来岳父大人派进来当说客的贺凉喻面露难色:“…………”
他舔了舔唇,考虑到日后的翁婿关系,捂着良心开口:“某种意义上……也不能说他错吧。”
少女点头哦了一声,又好奇地睁着眼:“某种意义?比如哪种意义?觉得你是混小子的意义?”
贺凉喻:“…………”
第47章 四十七块都不给我 ...
他笑了一声, 扣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压了压,声音清浅:“你其实已经接受这个事情了。”
不然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嘟嘟囔囔间一股脑地说一堆话。
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蹭了蹭, 叹了一声, 他的小姑娘真好。
要知道刚才在办公室里, 看着她晕过去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一个开关一样,周边的声音都被隔开了,全身的血液沸腾成一个个泡泡,咕噜噜地往外冒, 气血翻涌到几乎要窒息。
也是到那个时候, 他才想, 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钱富撒这种荒谬的大谎。
明明知道她会接受不了的, 换做谁都接受不了,而这个谎言,迟早一天是要被戳穿的。
所以为什么要默认钱富用这种方式出场,去揭开这个秘密呢?
说不定可以更温和一点。
却没想到, 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偷偷地哭了一场鼻子之后,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湿漉漉的睫毛还挂着泪珠, 就已经开始恢复寻常的模样了。
他的小姑娘, 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他想。
虽然这令他心里有些微的不快,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无用武之地一般, 他本来是想要进来好好安慰她一番,身体力行,将她揉进身子里,亲摸哄骗的。
尤一微微抿着唇瓣,忽然开口:“我爸爸呢?”
沈知是完了就是贺凉喻,换做平时的话,钱富根本就不会让——
等等!
她猛地抬起头来,脑袋撞到了男人的下巴也没顾得上管,大张着嘴有些惊愕:“你被允许进来这里的意思是……我爸妈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贺凉喻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弄得他们两个人跟偷情似的。
他抓起她的小手帮自己揉着下巴,淡淡嗯了一声:“有一回你睡着了,我抱着你上楼,就被叔叔看见了。”
尤一:“………………”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微张着嘴,语气非常地惊讶,“我爸爸没当场把你打死吗?”
贺凉喻挑了挑眉,得意地笑了笑:“没,叔叔对我十分满意,还说这辈子除了我,别人都不用肖想他女儿了。”
尤一狐疑地看着他。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一抹微胖的身影冲了进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尤一:“……”
贺凉喻:“……”
他无奈地在男人如炬的视线下松开了抱着少女的手,翻了个身子从床上下来,心道叔叔你偷听就偷听,能不能尊重一下偷听的人设。
钱富原本是趴在门上心急火燎地听了半天,就怕被派进去的劝和大军对自己家的崽做出点什么越格的事情。
结果越没越格他不知道,反倒是听到了这混小子在里面信口雌黄,说些莫须有的东西,他心里一急,就闯了进来,吼了一嗓子。
也是等到平静下来,看着自家女儿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他又想起了自己做的混账事,把心尖尖都给气进医院了。
他立刻又秒怂了下去,耷拉着肩膀转身就要出去。
下一秒,就被小姑娘轻声喊住了:“往哪走?”
钱富:“……”
盘着腿老老实实地坐在床铺上,跟尤一面对面的钱富偷偷抬起眼,看小姑娘面色还是有点不善的模样,又快速地垂下眼,做委屈认错状。
要不是今天在办公室里亲眼看过他那威严的模样,要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精神的西装——虽然衬衣下摆已经抽了出来,并变得皱巴巴的。
尤一真的觉得他还是以前那个工地搬砖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人老父亲。
她看了一眼旁边窝在沙发里侧头安静看着自己的男人,耷了耷唇角。
贺凉喻朝她弯了弯唇,又抬手在空中轻轻拍了拍,高度恰好平行于她的头顶。
就像是他隔空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她静静收回目光,低声开口:“富得留尤公司其实是你的,舅舅只是在帮忙打理而已?”
钱富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个西装小哥,我在公司里见过他,他出现在家门口拿着保温盒,其实就是过来送餐的对吗?厨师做好之后,让他带过来,然后妈妈再装在盘子里端出来,假装是她做的?”
点头。
“……”想起了那逢人就安利的白面包子,她闭了闭眼睛,“你头上的白头发时多时少,我以为是光线问题,其实是去理发店染的,位置没有把握准确,才会隔一段时间就不一样,对吗?”
点头点头。
“你说的七大姑八大姨不要的,以及从地摊买过来的衣服,事实上真的是我同学说的,是各家的最新款,对吗?”
点头点头点头。
尤一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怪错陈意映了。
她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衣服不是名牌,还打算把地摊的地址要来之后分享给她。
无力地叹了口气,她最后问道:“如果这次不是出了这个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钱富没说话了,佝偻着背,双手扶在膝盖上,抿唇没说话。
尤一虚虚笑了:“打算瞒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