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元月,荆州城墙上挂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灯笼,护城河边,甚至还有人放爆竹,场面热闹十分。
可惜热闹归热闹,城中的客栈酒楼,在这种时候几乎都歇业了,他们几人进了城,有钱也花不出去。
最后林朝英的侍女说,既如此,不妨就宿在城外,山野人家,反而好说话一点,她可以去借个厨房,给大家多做几个菜。
谢临云没有意见,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山间年夜饭,还喝了点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始终没有睡意,最后干脆起身出了马车。
然后她看到不远处的城楼下,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朝天空飘起。
是荆州百姓放的许愿天灯,凭她目力,甚至能看到它们升至一定高度后,在风中彻底燃烧起来,最后化为灰烬。
一片璀璨中,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回头一看,发现是黄药师。
他竟也没睡着,睁着眼睛,清醒地盯着前方一盏接一盏升空的天灯。
沉默良久,他忽然道:“楚地居民常有除夕夜子时放灯的传统,据说是灯飞得越高,愿望越有可能实现。”
谢临云:“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也很想去放一盏,你有什么愿望吗?”
黄药师没回答。
“算了,你这么潇洒的人,哪怕有愿望,肯定也不会想着用求上天的方式去实现的。”谢临云又道。
“这可不一定。”他居然否认了,“我的确有个恐怕很难实现的愿望。”
“呃……那不然我陪你去放一盏?”她如此提议道。
“时辰都快过了。”他停顿了一下,“明年再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35章 神医01
天灯一盏一盏升空、燃烧, 有一些燃烧未半,又摇摇晃晃地随风飘往更南边的天空, 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
谢临云和黄药师站在荆州城外的山林间,一直看到它们全部熄灭, 才收回目光。
后半夜谢临云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好不容易蓄起了点睡意后,又听到车外断断续续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像是下雨, 但又比雨打在车上的声音要重。
她倚在软塌上, 闭着眼听了片刻, 感觉或许是下雪了。
他们这一行人走到现在, 加起来三辆马车, 她从洞庭带来的这一辆, 自然是最宽敞,质量也最好的。
但冬夜里霜寒露重, 宿在车中,哪怕是她这辆,在御寒方面也颇不够看,更不要说其余两辆了。
现在天上陡然开始下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其他人哪怕没有被冻醒,也不会好过。
尤其是林朝英,在终年不见日光的地方住了这么久,身体本就虚弱,再遭逢这样的雪, 恐怕难以支撑。
这么想着,在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猛烈之际,谢临云果断推开了马车门,再度翻身下车。
她在一片风雪中叩开了林朝英主仆平时乘的那辆青色马车。
和她猜想的一样,林朝英的情况果然不太好,蜷缩在车里,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她的侍女倒是醒着,正跪在林朝英脚边,用胸口为自家小姐暖脚。
谢临云举着火折子,往车内扫了一眼,道:“你二人去我车里睡,暖和一点。”
侍女犹豫了一阵,但一低头,看到林朝英的痛苦模样,到底点了头:“多谢湖主!”
“谢不谢的再说,林姑娘身体要紧。”谢临云说着又开始困惑,“我记得林姑娘之前说过,她在活死人墓中,便常常睡在一张寒冰玉床上,那按理说她应该不怎么畏冷才是。”
侍女一听,当即涌出眼泪,道:“我家姑娘是为了练功,才夜夜睡在那张床上,那张床能帮她练功不假,但练成之前,也叫她多吃了许多苦楚。”
“平日里不在那张床上待着时,她反而更加畏冷……”
简而言之,为了和王重阳斗气,林朝英用的法子,多数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万的。
谢临云听下来,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做主让这对主仆赶快去自己车里躺着,那里头多少能舒服点。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夜过去,天大亮后,林朝英还是发起了烧。
黄药师在谢临云的眼色下,主动去看了一看,说必须进城。
“你身上带的药不够了?”谢临云问。
“不止。”他皱眉道,“她也不能继续待在野外了。”
解释完这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补充道:“这雪起码要下五六日,她受不住。”
也是林朝英太倒霉,荆州一带靠长江,气候不算温暖,但也到不了恶劣的程度,至少往年几乎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偏偏离长江这么近,在这种下雪天,反而比北地更湿冷入骨。
谢临云听黄药师说完,就果断表示那立刻进城,客栈不开门,总还有别的人家,可以出钱借助一下的。
实在不行,临时在荆州买座宅子都可以,反正她也不差钱。
然而这么想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料到,因为昨夜大雪,荆州城门外的路几乎完全被封住了。
许多流民聚在此处,想进城而不得,一个个衣不蔽体,冻得手脚发红,话都说不完整。
“现在该怎么办?”林朝英的侍女见到这景象,顿时更加心忧,“进不了城,我家姑娘会不会烧得更重?”
“我先试试给她输一些真气。”谢临云说,“应该能帮她御寒。”
一行人在城门外逗留了大概半日,没等到门开,只等到了新一轮的鹅毛大雪。
相比那些连件厚衣服都没有的流民,他们好歹还有三辆马车。
说到马车,一开始他们过来时,也有人试图打这三辆马车的主意,不过被黄药师和欧阳锋联手打退了好几拨。
流民们被他二人的武功吓到,再不敢靠近了,直接在他们周围隔出了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圈。
谢临云给林朝英输完真气,从车里出来,发现外头的雪又已盖住车辙。
而不远处聚在一起的流民,多数在雪中瑟缩不已,连苦都叫不出。
一些小孩扛不住冻,在父母怀里烧得红光满面,看模样,大有再醒不过来之兆。
大雪苍茫,眼前的场面惨烈得动魄惊心,叫谢临云不忍多看。
她跳下车,扭头去寻黄药师,想听听他有什么想法,结果还没走到他和欧阳锋那辆车边,她就先看见了一个背着药箱在远处人群里穿梭的白衣青年。
那青年看着大概二十五六的模样,生得温文尔雅,穿着朴素,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冠戴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个很讲究的人。
然而这么一个讲究人,此刻却飞快地穿梭于人群之间,任由雪水和泥水沾湿他的衣裳。
谢临云定神瞧了片刻,发现他是在给人诊脉喂药,偶尔停下来,那多半是那人病得太重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好像也有应对之法。
看这架势,应该是个大夫,还是个身上带足了药材的大夫。
思及此处,谢临云几乎是立刻朝他的方向掠了过去。
她过去时,这青年正给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施针,神情专注无比,叫人根本不敢上前打扰。
谢临云虽然不至于不敢,但她看得出来,这妇人此刻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倘若自己打扰他为其施针,她或许就一命呜呼了。
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她当然暂且忍下,没急着开口。
待这青年施完最后一针,长舒了一口气后,她才出声叫住了他。
“这位先生。”谢临云道,“能否请你帮一个忙?”
青年这才抬眼看向了她,问:“什么忙?”
谢临云:“我的朋友病了。”
青年说这里多的是病人。
这言下之意就是他没道理先去为她的朋友诊治。
谢临云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感觉他应该也不在乎诊金,便换了个求助方式,问能不能直接问他买药。
“我的同伴之中,也有通晓医术的,无奈路途遥远,先前所带药物,已尽数用完。”她说,“倘若先生愿卖一些给我,我感激不尽。”
“买就不必了。”大概是因为她主动退了一步,青年也本着救死扶伤的心同退一步道,“天寒地冻,大家都不容易,你们缺什么,直接来找我拿便是。”
谢临云立刻谢过了他,然后回头去叫黄药师。
事实上,在她跳下车跑过来的时候,黄药师就听到了动静,也从车里出来了。
现在她回去,门都不用叩,简单解释了一下,便把人拉了过来。
黄药师见到那青年的施针手法,目光一动,旋即上前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
青年谨守约定,直接打开药箱,让他自己选,说是常用的药几乎都在这里了。
“若还不够。”他停顿了一下,“那怕是光用药治不了。”
林朝英的病是经年累月攒下来的,本就比一般受不了冻的人要严重,还真就是光用药治不了。
若非如此,之前黄药师也不会毫不犹豫地表示得先进城。
在谢临云担忧的目光里对着药箱挑捡了片刻后,黄药师抬起头,对上那青年的目光,道:“城外的这些人,多是扛不住冻,只要有药,我一样能治。”
青年没说话。
而黄药师继续道:“我们的朋友情况比较复杂,我医术不精,恐怕需要你去看一看。”
作为交换,城外的这些流民,黄药师可以接手。
青年闻言,只思索了一小会儿就答应了下来。
“好。”他干脆利落地把药箱从肩上摘下,“那我就替你们去看看。”
谢临云本来想留在此处陪黄药师一起给流民诊治,顺便打个下手什么的,分担一下他的压力。
但黄药师却拒绝了,他说他一个人能行,让她回去看着林朝英。
“可你一个人……”她很过意不去。
“没有你打扰耽误,我速度更快。”熟悉的毒舌又回来了。
谢临云:“……”
行,这种时候都不忘嫌弃她一句。
她回到自己的马车边时,那个白衣青年已经在给林朝英诊脉了,神色严肃眉头紧锁,似乎还带了点不可置信。
谢临云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难道林朝英病得比他们几个估计中更重吗?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问一句的时候,后方又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大概是个小孩,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的声音比大人轻,但又不是靠内力收敛的。
谢临云探出半个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一个五官出奇精致的小男孩,正抱着一把木剑朝这里跑来。
小男孩和正为林朝英诊治的青年一样,都穿了一身白,甚至眉眼里有几丝相似的痕迹。
或许是父子,谢临云想。
可惜他一路跑过来后,也没有开口喊那青年,只静静地站在马车下,朝正在打量他的谢临云扫了一眼。
这一眼十分平静,几乎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能有的目光,叫谢临云有些在意。
于是等青年放下林朝英的手腕后,她便主动开口,指着车下的小孩问了一句:“先生,这孩子是来找你的吗?”
青年眉头一展,点了点头:“是。”
应完这一声,他又转向那小孩,柔声道:“阿雪,你稍等爹片刻。”
小孩抱着木剑,听闻此言,竟皱着眉训斥起了自己的父亲,道:“只知道治别人,自己喝药的时辰都忘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大家都知道是谁!
第36章 神医02
被这个眉眼精致的小孩一说, 青年面上竟露出了一丝窘色。
他迟疑片刻,才道:“我当然没有忘, 可这位姑娘病得很重。”
谢临云本来看这场儿子教训爹的戏码看得津津有味,一听他说林朝英病得很重, 当即一颗心提起来,问:“我朋友真的病得很重?”
青年点头:“我方才仔细探过她的脉象,发现她并非体质虚弱受不住寒, 如果我没猜错, 她应该是练武的时候出了岔子, 如今症兆, 颇有功法反噬之状, 再兼碰上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才会高烧不退又昏迷不醒。”
这个谢临云知道。
昨夜林朝英的侍女就说了,林朝英为了能赢过王重阳, 在墓中不舍昼夜地练功,折腾不少,吃苦更不少。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只因住在活死人墓见不到日光便身体差成这般,让黄药师第一次见面就下了再这么下去会命不久矣的判断。
但这个青年一语切中关键,还是让谢临云非常惊讶。
看来他的医术,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好,谢临云想。
“那敢问先生,她这病该能治吗?”谢临云问。
“能治,也不能治。”他说得很玄乎。
谢临云:“??”什么意思?
青年朝马车内的林朝英扫了一眼, 叹了一口气道:“凭这位姑娘的功夫,轻易是到不了功法反噬地步的。”
谢临云:“……是。”
“所以我猜,她许是有什么格外难解的心结。”青年停顿了一下,“心病难医虽是句老话,可老话能流传至今,总归是有点道理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微垂着眼,表情中似有一丝怆然,仿佛对此深有感触。
谢临云沉默片刻,道:“那先生能否先开一副药,助我朋友退烧?”
他点点头,说一会儿他回去给自己煎药时,会顺便把林朝英那一副也一起煎了。
“不过这位姑娘的情况如此复杂,光是喝药或许不够。”他又说,“等她的烧稍退下去些,我再试试为她施针。”
“多谢先生!”谢临云发自肺腑地弯腰行了一礼。
青年摆了摆手,下车牵起儿子的手,回了他原先待的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