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表情未变,但总算开了口。
他问她:“你为何杀他?”
这事说起来是谢临云理亏,她认。
“我入湖时,与他有了点误会,后来还没来得及说清楚,我们就动起了手。”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也怪我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弱,一时没有收力,就杀了他。”
少年闻言皱了皱眉,似是对她那句这么弱有点意见。
毕竟在他眼里,上官金虹的武功称得上一句深不可测。
可惜没等他开口为上官金虹辩驳两句,谢临云又接着问道:“那你又为何要为了他来找我?”
“据我所知,得知他死在我枪下,他养在洞庭和君山的手下,俱跑了个干净。树倒猢狲散,你却正好相反?”
少年又皱了眉,说因为我的命是他给的,没有他就没有我。
“我做不了别的,起码可以把命还给他。”
谢临云:“……”
谢临云觉得这小子真的是个死脑筋,与她那个为了救人叛出师门的师兄有的一拼。
她叹了一声,说可你现在来找我,死在我手上,就能叫把命还给他了吗?
少年不解:“为什么不能?”
谢临云:“因为你亏了啊,从道理上来讲,我是上官金虹的仇人,他已经死了,你再搭上一条命,有对他的仇人,也就是我,造成什么损失吗?”
“你就算死了,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死,你说是不是这样?”
“如果我是你,我起码会把剑练到有把握伤到仇人了,再考虑要不要去找这个仇人。”
少年听完,神色似有松动。
见他垂着眸不知开始思考什么,谢临云也就不再多言,直接一甩手,朝脚下湖水打出一枪,准备去不远处的君山岛上看看。
她这手以枪劲控制流水的功夫早上惊讶了百晓生,现在又吓到了这个少年。
望着眼前的船迅速远去,在湖面上留下的波纹痕迹,少年彻底呆住了。
谢临云没理会他的反应,驾着船独自上了君山岛。
按百晓生的说法,上官金虹这几年,一直隐居在此处,苦练武功的同时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大约是存了功夫大成后一统江湖的心思。
谢临云当时听到一统江湖这四个字,十分无语,心想就他这武功居然还想着一统江湖?
现在她上到君山岛,见到了岛上已然空荡一片的房屋和井井有条的演武场等地,她终于信了,上官金虹是认真想一统江湖的。
谢临云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上官金虹的手下已经被自己吓得全逃了个干净,那他这座基建良好、应有尽有的君山岛,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她在岛上转了一圈,发现岛心处还有动静,似是有人未走。
稍想了想,她就径直朝动静传来的方向去了。
君山岛不算大,她步速又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声音来源处。
然后她发现,那里有一排低矮简陋的村屋,村屋前聚了几十个与之前提剑来找她的少年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也不说话,就这么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见到谢临云,皆神色紧张,吓得厉害。
谢临云扫了一眼,就发现这些少年少女都不会武功,于是她猜他们应该是这岛上的侍从,负责给上官金虹及其手下端茶倒水,打扫房屋的。
因为只是侍从,又不懂武功,上官金虹的手下逃跑时,自然也不会带上他们一起。
她心下稍定,尽量放缓语气,开口向他们确认自己的猜测。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只猜对了一半。
这些人的确是君山岛上的仆从,但他们要做的事可不止端茶倒水打扫房屋,他们还负责取乐于上官金虹暗中招揽至麾下的男男女女们。
谢临云一听上官金虹还干这种勾当,当即连最后一点误杀了对方的愧疚心都没了。
“这个败类!”她骂了一声,“我杀了他,也算为武林除害了。”
岛上的侍从不比那些消息灵通的武林人士,他们只知道此地主人死了,却不知究竟是死在谁手上,怎么死的。
因此,在听到谢临云说是她杀了上官金虹的时候,一群人全呆住了。
“姑、姑娘就是……就是杀了上官金虹的人吗?”好一会儿后,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小姑娘这么问。
“嗯,就是我。”她点头,“不过我跟他是有误会才动了手,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也不存在误会,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从前你们在此受到屈辱,往后不用了。”她继续道,“想走的可以直接走,我绝不阻拦。”
话音落下,一群少年少女又愣了。
谢临云看他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不由得好奇道:“怎么?难道你们不想走吗?”
先前出声问她的小姑娘垂着脑袋答:“我们都是被家中父母亲人卖到此处的,就算离开了君山和洞庭,也无处可去。”
她说完,其他人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谢临云:“呃……那你们留在这也行?”
“真的吗?”
“留下来的话……”
十来岁的小孩子藏不住事,心里在猜什么,几乎全写在了脸上,谢临云看在眼里,适时地开口补充道:“放心吧,我不会要求你们伺候取乐他人。”
“你们留下来,在岛上随便做些杂活就行了,也不用伺候于我。”
如此聊了片刻,这群小孩才放松下来,相信她没有恶意。
此时的洞庭已经入夜,月光打在他们身后平静的湖面上,倒还真有几分云梦仙境的味道。
谢临云侧首看了片刻,正打算去岛上别处给自己寻点吃的,又听见空中传来了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她抬头看去,发现是一只银灰色的雕,正往君山岛内最高的塔楼飞去。
她看了片刻,感觉看模样不像野生的,便问了离她最近的这群孩子:“那是什么?”
“是前主人用来与湖外人联络传信的雕!平时是我喂的,它叫小灰!”人群中,有个瘦瘦小小、眼睛明亮的小家伙如此答道。
“那它忽然飞回来,想必是有人传了信进来?”谢临云立刻伸手捞过这小家伙,“走,带我去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已提气掠起。
被她捞在手里的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腾空数丈,忍不住在空中发出惊呼。
谢临云笑了一声,说别怕,我抓着你呢,你给我指方向,那小灰雕平时都停在何处?
须臾之间,她便跃出了十丈,离塔楼愈来愈近了。
再过片刻,那只雕已近在眼前。
她伸手取下捆在雕脚上的纸条,打开一看,发现竟是百晓生来了信。
百晓生在信上说,他已经依她的嘱咐,把最新的兵器谱排出来,贴到了岳阳城城楼下。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不情之请。
原来他五年前准备排兵器谱的时候,曾去拜访过一位已经淡出江湖许久的绝世高手,就是他对谢临云说过的那个直言拒绝进入兵器谱的人。
对方当时虽拒绝了他,却也托了他一件事。
“我答应过那位独孤前辈,将来在江湖上,若是见到有能力与他一战的人,必会通知于他,如今谢姑娘入主洞庭,两枪击杀上官金虹,我得信守承诺,通知那位独孤求败前辈了,还请谢姑娘见谅。”
谢临云看到最后,盯着“独孤求败”这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人还真是狂得可以。
不过他这么想求败,等之后上门来的时候,她也不介意送他一败。
作者有话要说: o( ̄ε ̄*)
大姨妈令我受尽委屈,这两天更新应该都在下午啦。
第5章 洞庭05
谢临云接手洞庭第一晚,除了收到百晓生送来的这封信之外,几乎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事实上,一直到她把洞庭和君山全部摸透,这一块都风平浪静,恍若根本无事发生。
又被她叫来科普各种江湖势力的百晓生听她感叹这个,一阵无言。
讲道理,就她那两枪击杀上官金虹,一跃成为兵器谱第一的战绩,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这会儿都不会敢来的!
要是能选择的话,百晓生也恨不得避她避得远远的,可惜谢临云看准了他的名字和见识,简单整顿了一下洞庭余下的势力和资源后,就用灰雕传信,把他叫来了。
百晓生哪敢拒绝,当即匆匆忙忙出城赶来,就差没一见面直接问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了。
好在谢临云的吩咐很简单,她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江湖。
“你之前说,有两个你没排进兵器谱的人,武功其实稳进江湖三甲,一个是独孤求败,那另一个呢?你也认识吗?”谢临云如是问。
百晓生听闻此问,竟摇了摇头。
“那位前辈,我并不认识。”他说,“其实这些年来,他与独孤前辈一样,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但他当初的战绩委实可怖,若不是他不用兵刃,我定会将他排在第一。”
谢临云注意到他用了可怖这样的形容,一时十分好奇:“他当初是何战绩?”
百晓生:“湖主先前让我讲当今武林的各方势力,我只讲了中原,还未讲到漠北和西域。”
“大约四十多年前,波斯明教在西域建了一个分教,集结了当时不少武林势力,那时西域最大的势力灵鹫宫已经隐世,明教势如破竹,成为西域一霸,叫朝廷都为之侧目。”
谢临云权当听话本故事,所以听得津津有味,问:“然后呢?”
百晓生继续:“然后当时的陛下便派了湖主问的这位前辈去征讨明教。”
“这位前辈姓黄,单名一个裳字,原是一位年近古稀的朝廷命官,他去到西域,一出手便伤了明教十余位核心弟子,其中甚至还有两个明教法王。”
谢临云听到这里,也有点惊讶:“那是挺厉害的。”
“最厉害的是,他一身武功,皆是自创,全无前人指点。”百晓生道,“可惜我生得晚,前辈征讨明教时,我尚不知事,后来入了江湖,听说了他的伟绩,他却已退隐多年,许久不曾出手了。”
谢临云:“等等。”
百晓生:“?”
“四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年近古稀,他现在不一定还活着吧?”谢临云说,“你找不到他,说不定是他已经去世了。”
百晓生:“但我找到过他的仇人,至少五年前他还活着,还去见过他的仇人。不过不知为何,他没有出手报仇。”
谢临云想了想,说这不难理解,人活到这个岁数,多半已经把从前的事都看开了。
“尤其是你还说他武功超凡入圣,远非寻常高手所能及,我师父曾经说过,要把武功练到通达之境,心也得通达,否则越是行到高处,越容易入迷障,入了迷障,那离走火入魔也就不远了。”
百晓生听在耳里,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重点却放在了她那句“我师父”上。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道:“湖主的师父如此明睿,想必也是一位绝世高手?”
谢临云扫了他一眼,说那当然。
“上官金虹在我手底下过不了两枪,我在我师父手底下没这么惨,但也过不了一百枪。”
百晓生:“……”你这个师门是不是太可怕了啊!
可能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没能绷住,谢临云见状,还啧了一声让他宽心:“我师父虽然武功可怕,但他不会来这江湖上走动的。”
毕竟穿越这种极小概率事件,没道理会在他们师徒身上连续发生吧。
百晓生领会不了她话中真意,听她这么说,只当她师父也和黄裳独孤求败一样,是个不愿意出世的高人。
“看来这江湖上隐藏的高手,比我想象中要更多。”他真心实意如此感叹道。
谢临云本想说还好吧,大家对高手的标准不一样,但第一个音节还没到嘴边,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岛外湖上传来的动静。
谢临云虽拜了厉若海为师,但成长过程里,也接受了浪翻云不少指点教育,当初浪翻云的妻子还没死的时候,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月,浪翻云都会派人去邪异门接她来洞庭小住,以便更好地教导她一些枪术以外的功夫。
是以对洞庭湖的潮水声,她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今夜是新月,潮水必然低落,没有骤然澎湃一声,再瞬间湮灭下去的道理。
一定是有人来了,谢临云想,还是个在这个世界原本的标准里,称得上一句高手的人,因为那澎湃声十分低微,武功没到她这个境界,便是再熟悉洞庭的潮涨潮落,都不可能觉察。
这么想着,她当即起身取过横在桌边的红枪,飞身跃出了她此刻身处的君山凉亭,朝湖面掠去。
百晓生只觉眼前晃过一片黑影,等他揉着眼睛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临云已经掠到了数十丈远的湖面上。
残月半弯,星光点点,洒在平滑如镜的湖水上,像一张巨大的精致棋盘。
百晓生只望了两眼,便再一次顿住了呼吸,因为他发现谢临云这一掠,竟是完全没有惊扰湖水。
也就是说,她全程毫无借力,一提气便是如此远的距离。
这到底是何等神鬼莫测的轻功啊!
相比之下,迅速提枪过去的谢临云反而十分冷静。
离湖心越是近,她越是可以肯定,这湖水下面有人。
她不喜欢玩虚招,干脆直截了当沉声一喝,道:“阁下既有胆量夜探洞庭,又何须藏头露尾,躲在水下呢?”
湖水平静地流淌,看不出任何有人要从里头出来的迹象。
谢临云也不急,她停在跟自己一起穿越过来的船上,对脚下的一切一览无余。
她知道但凡是人,在水底都撑不住太久,而如果他因为撑不住想换位置游远一点,那必然会弄出动静传到水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