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要说是怎么回事,倒像是一时情急临时想出来的托词。
徐氏又不是傻子,怎能相信管事妈妈的话。
“那个丫头呢。”徐氏问。
管事妈妈闻言磕头的动作瞬间一顿,伏在地上的手抖了抖,又紧了紧。
徐氏人老,心却不老,目光仍旧如当年一样,非常凌厉。
管是妈妈的小动作,没有一样逃过她的法眼。
若非心虚,又怎会回答不上来。
什么丫头不小心,怕是“不小心”的,是她自己吧!
又或者说,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的!
徐氏轻扯唇角,笑了一声,对徐嬷嬷摆了下手。
徐嬷嬷意会,忽然抬手指着跪下下头的管事妈妈,厉声喝道:“大胆奴才,老夫人问话,为何吞吞吐吐,不好生回答,你这样,是将老夫人置于何地!还不快快回答!”
谁都没想到徐嬷嬷会忽然发难。
众人齐齐一惊,然后齐齐看向管事妈妈。
只见管事妈妈肥厚的背脊抖了几下,不停地磕头道:“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并非故意不回答老夫人的话,实在是,奴婢做了件错事,害怕老夫人责罚,所以,所以才没有及时回答的。”
管事妈妈顿了一瞬,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道:“奴婢,奴婢已经将那丫头赶走了!请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一时气极了,才会冲动行事的。”
“大胆!你说什么!”徐氏怒极,素手一拍,手边的茶盏都颤了起来。
“老夫人恕罪,奴婢,奴婢真是一时情急,才做错了事,求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住地磕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徐氏怒极反笑,指着管事妈妈嗤声道:“你真是好样的,谁给你这样的权利,敢处置我顾家的奴才!”
“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敢辩解,只不住求饶。
徐氏气的在原地来回走了两遍,恨恨地指着管事妈妈道:“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我顾家可不敢再用,芳兰,给我将她拖下去,打一顿,赶出府去!”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哭着磕头求饶。
徐氏气极,根本不听管事妈妈的话。
管事妈妈见求饶无用,只得将目光转向方氏。
方氏看到管事妈妈投过来的希冀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侧过头,不再看管事妈妈。
“拉出去!”徐氏怒指管事妈妈。
徐嬷嬷见徐氏动了怒,再不敢耽搁,忙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堵上了管事妈妈的嘴,将人拖出去了。
管事妈妈被拖出去后,徐氏便用力坐回了椅子上。
喘了几口粗气,徐氏越想越觉得生气。
一个奴才,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诡计,到底谁给她的胆子!
过了会儿,徐嬷嬷回来了。
快步走到徐氏身边,徐嬷嬷附到徐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徐氏听完后,眉头一皱,但是气却好像消了下来。
众人不由好奇,徐嬷嬷是说了什么,能让盛怒之中的徐氏,消了气。
还未等她们深究,徐氏便叫她们离开。
众人不明所以,心头疑惑更甚,但却不敢忤逆徐氏的意思,只好先回去了。
方氏走了几步,心里跳的厉害,不由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一回头,正见徐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氏整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老夫人这么盯着自己,想来,必是知道什么了。
方氏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片刻后,众人退的差不多了,方氏暗暗吸了口气,转身又回了松鹤堂。
“老夫人,大夫人来了,说是要见您,您可要见见么?”盼夏走进堂厅,请示道。
徐氏声音淡淡的,颔首道:“叫她进来。”
“是,老夫人。”盼夏应声出去。
过不多时,方氏进来了。
徐嬷嬷冲盼夏摆摆手,盼夏意会,将徐氏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人都走了,徐氏才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紧张,暗暗咽了口唾沫,敛下了眉眼。
徐氏一直没有说话,方氏也没敢先说。
良久后,徐氏才哼了一声,口气不经意地道:“你不是要找我,怎么来了,倒一句话不说了!”
方氏抬头,看了徐氏一眼,面色几经变换,然后,才咬牙福身道:“娘,媳妇有罪,特来向您请罪。”
“哦,”徐氏哼道,“有罪?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方氏微微阖眸。
徐氏这是打定主意要让她自己说了,她明知道自己要认什么错,却还故意这样问。
不是打定主意难为自己,是为了什么!
第94章 脑子进水了
方氏抬头看了看徐氏,又低下头去,哀声道:“媳妇一时糊涂,险些酿下大错,多亏娘帮忙遮掩,媳妇自知罪责深重,还请娘责罚。”
徐氏面前,方氏也不敢耍太多小心眼,只能将认错的态度摆得再诚恳些,姿态再放得更低些,将徐氏抬得再高些。
这样,徐氏的怒火还能稍稍小些。
二十来年的婆媳了,徐氏自认了解方氏,方氏自然也不会一点不了解徐氏。
若是徐氏真有心将这事闹大,方才就不会赶大家离开了。
纵然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可是,却不能说不好用。
徐氏在这个家里,毕竟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她若说这件事不是方氏做的,那么,大家就都得跟着她说不是。
所以,方氏现在才这么痛快就认了错。
果然,徐氏见她这么“诚恳”地认了错,面色就缓和了一点。
“难为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徐氏指着方氏,口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但凡长进点,也不至于出了今天这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将自己院里的孩子饿晕了,你自己说说,这话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媳妇知错了,媳妇也是一时糊涂,叫鬼迷了心窍,娘责骂得对。”方氏伏地痛哭,一副痛心悔过的模样。
“马山就要浴佛节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弄这么一出,你说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徐氏气的粗话都说出来了。
方氏被徐氏这话骂的脸上一僵,却还得立即俯首认错。
“娘说的是,媳妇就是……脑子进水了。”
徐氏见方氏应得痛快,重重哼了一声,好歹没有再骂太难听的。
“顾家百年的仁善名声,不能毁在我手里,就更加不能悔在你们手里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徐氏声色渐厉,“别成日里眼睛总盯在那些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那个丫头能吃多少东西?顾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丫头了?没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死!你要是真有能耐,将她制得服服帖帖,还没有人说你的不是,那我还要高看你一眼,可你自己看看,你这办的都是什么事!”
徐氏气急败坏地说着,方氏伏低做小的听着。
婆媳两个,其实心里都是差不多的念头。
徐氏数落方氏那些话,话糙理不糙,方氏哪能一点不明白。
若不是明白,她这会儿也不能认错认得这么痛快。
徐氏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
她要磋磨顾安笙,最厉害的,是让顾安笙有苦说不出,叫别人看都看不见,那才真真是高杆。
可她今儿办的这事,实在是够蠢。
别说徐氏这会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自己,都恨不能骂自己两句。
怎么就能蠢到这种程度呢?
她当时是真的鬼迷了心窍不成?
克扣那丫头一顿饭,能有什么用?她还能克扣一辈子不成?
那丫头如今在老夫人心里算是挂了号了,指不定哪一天,老夫人心情好,就要将人招到跟前去说话呢!
到时候,她饿死了,自己到哪去找个活人回来!
况且,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嫡母苛刻庶女,将人饿死了,这个名声,她担不起,永宁侯府也担不起!
所以,徐氏今天骂她,她不敢回一句嘴。
“媳妇真是一时糊涂,求娘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媳妇往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方氏哀哀哭求。
说到底,她还是怕徐氏借机削了她的管家权。
她输不起。
沈氏一直虎视眈眈,想从她这里分走一半权利,宋氏那头情况不明,随时可能交恶,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失去府内中馈大权。
“娘,媳妇求您,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往后,媳妇一定事事问过娘,再去做。”方氏咬牙,许下重诺。
徐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说说你,出了事,知道来求我了,早些时候,若先来请示过我,别自作主张,不就好了。”徐氏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氏被徐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含恨咽下,咬牙强迫自己道:“娘说的是。”
徐氏见方氏态度“良好”,终于吐了口。
“这回就先算了,毕竟浴佛节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忽然不叫你出去主持这些事,别人更要怀疑,不过……”
徐氏顿了顿,方氏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徐氏接着道:“不过,你也要记着,这一回,我是暂且给你记下了,若是再有什么辱没家门的事,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是,娘。”方氏赶紧颔首应下。
徐氏这才往后一靠,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茶,语气淡淡地对方氏道:“你这性子,总得改改,遇事到底不够深沉,这样,今儿就别回去了,去我的佛堂里,抄一日经书吧,正好浴佛节要到了,抄完了,就一道送去弘济寺,也算给你自己积德了。”
方氏吸了口气,颔首答说:“是,娘。”
“芳兰,你带大夫人去佛堂吧,待会儿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伺候大夫人吧,叫大夫人身边的人,先回去忙就是了。”徐氏摆摆手。
徐嬷嬷走到方氏身边,微微俯下身,恭敬地道:“大夫人,请吧。”
方氏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方才跪下去的时候,没敢耍心眼,冲着大理石的地砖就跪下去了,这会儿起身,双膝又麻又疼,险些没有站住,又重新跌了回去。
多亏了徐嬷嬷眼尖,一把将她扶住了。
“大夫人当心。”徐嬷嬷语气恭敬而关切,十分得体。
方氏道了声谢,就着徐嬷嬷的搀扶,慢慢站稳了脚跟。
徐嬷嬷扶着方氏去佛堂了,将抄经的东西都准备好,徐嬷嬷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方氏看着眼前的小方桌,和笔墨纸砚,轻轻吸了口气,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又跪了下去。
人人都道抄经静心,可方氏却觉得,自己越抄,心里头就越乱。
心头思绪翻涌,方氏心里乱的厉害,没办法,只好搁下笔,抬头看了眼供桌上供奉的金身菩萨。
只见菩萨嘴角含笑,目视前方,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相。
第95章 佛口蛇心
方氏双手合十,阖上双眸,虔心面向佛祖。
念叨了一会儿,方氏忽然觉得,自己乱跳的心,好像真的静下来了。
转过身子,重新执笔,安静地抄经。
徐嬷嬷看了方氏一眼,就见方氏一脸沉静,默默地在抄经,不由暗暗点头。
看来老夫人说得对,再躁的人,到了佛祖面前,也能静下心来。
……
一个时辰后,安笙幽幽转醒。
盼夏见到安笙睁开了眼睛,忙吩咐倚翠,“二小姐醒了,快去通知老夫人。”
倚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扶着老夫人徐氏一道来了。
徐氏快步走到软塌前坐下,一把抓过安笙的小手,心肝肉的叫了几声。
才道:“你可算是醒了,将祖母吓坏了,你这孩子,吃的东西不对,怎么不叫人跟祖母说呢!”
安笙眼底微光一闪,贝齿轻启,咬住下唇,面上有几分惶恐。
“孙女给祖母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怪你,”徐氏含笑嗔道,“都是底下奴才不经心,如何怪得到你,你放心,祖母已经重重地惩治过那些个不经事的奴才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啊,别怕。”
安笙面上有些疑惑,似乎没大听懂徐氏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软声应道:“是,祖母,多谢祖母关怀,孙女知道了。”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拍了拍安笙的手背,语带欣慰。
“祖母就知道,你最是懂事贴心,这往后啊,若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闲话,你也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些不实的言论,你莫要听那些胡话。”
安笙一脸信服地点点头。
“孙女知道了,孙女就只信祖母的,祖母对孙女最好了。”
“好孩子!”徐氏搂过安笙,轻轻拍了拍安笙瘦弱的肩头。
安笙靠在徐氏怀里,精致的眉眼慢慢垂下去,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徐氏还是这样,总不拿她当回事呢。
她敢说,方氏克扣她膳食这件事,徐氏必然知情,不仅知情,说不得,她还默认了。
这内宅里的事情,徐氏不说样样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也没有几样,能够脱离她的掌握。
方氏这事做的这般不隐秘,却还成了,一是因为瞧不起自己,二么,必然是因为徐氏的默认!
徐氏这辈子,最会的,就是佛口蛇心!
安笙知道,一直都知道,前世,她也没少吃这个亏啊……
休息了一会儿,安笙便起身告辞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
安笙坐下,看了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