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惜放下盘子,偏过头看他。在旁边制作人和高选文爽朗又高调的笑声中,她小声娇嗔了一句,“笨蛋,我说的是你。”
这句话轻飘飘地,在喧闹的饭桌上激不起任何涟漪。
可在宋千川心里,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他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愣了好半晌,才与她自嘲似的说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多事,不愿接这部戏。”
顾言惜心里明白,如原主所为,因为自尊而拒绝才是正常的反应。若是欣然接受,没准还会给宋千川造成一种,她只是为了资源才接近他的感觉。可她没办法解释,也不想去解释。
有时,人的真心是最难懂的,却也最好懂。
顾言惜摇头:“我只是怕……我演不好,连累你都被导演组责备。我太久太久没有出现在镜头前了。”
这句倒是实话。在原主的记忆无可搜寻的情况下,她何止是太久没有演戏了?她是根本没有演过戏。
只是这些事,她没法跟别人讲,也只能与他说。
“放心,有我在。”他微微勾起唇角:“我会带你。”
顾言惜读过剧本,知道皇后失宠,跟皇上的对手戏并不多,反倒是跟妃嫔们对戏更多一些。她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自求多福了。
对面,周慈将二人的低语都看在了眼里。
她原先就跟宋千川合作过。虽然不是对手戏,但她也了解他的性子:他这人一贯很独,像一匹孤狼一样,若不是在镜头前,就一定会冷着一张脸,很不好亲近。
周慈自问能摸清楚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男人的想法,却独独摸不透宋千川。每每她逗得一桌人忍俊不禁,再望向宋千川时,对面那人便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似的,精力全都放在旁边的顾言惜身上。
时而给顾言惜夹菜、时而又帮她挡酒。
周慈从没见过这样的宋千川。想到剧组关于皇后定角的传言,便是一股妒意涌上心头。
她借着酒意站起身来,对着顾言惜和宋千川举起酒杯:“明后天就开机了,皇上还只顾着跟皇后娘娘培养感情,臣妾要吃醋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借着剧本开玩笑,可桌上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见状,高选文便在一旁帮腔:“就是,皇上、皇后还不一块敬小慈一杯?来来来,我给你们倒上。”
顾言惜的酒量一向差劲,今晚是能妥则妥,一直拿着小半杯红酒,像闹着玩儿一样的瞎对付呢。再加上宋千川总能帮她挡酒,她也算是逃过一劫。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导演都这样说了,她根本没办法推脱,只好上前接过导演给倒的那半杯白酒。
然而,她刚要站起身,却被宋千川一把按了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低头看了看她,才不轻不重地说道:“言惜吃了止痛药,没办法喝酒,由我代劳吧。”
“诶——”制片人很显然更偏向周慈,站起身打断他:“言惜的腿不行,还演得了宫廷戏吗?可都是下跪、行礼的戏码。”
“她可以的。只是怕今天开机仪式太过重大,万一出点什么错漏,耽误了大家的事情。”宋千川答得理所当然:“我觉得她也许是太珍视这次机会,有些太敏感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么?”
言罢,他一仰头,将杯子里的大半杯酒全灌了进去,还冲着周慈一歪杯口:“我干了,周小姐随意。”
周慈本是看顾言惜左右推脱不肯喝酒,故意激她的,可这么一来,却有点骑虎难下了。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她索性轻轻抿了一口,不为了负气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皇上皇后伉俪情深,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开机宴结束,顾言惜那小半杯红酒下肚,已经走得歪歪斜斜。反而比她喝得多上许多的宋千川,倒没什么事情,拿了她落在桌上的手机,稳稳扶着她走在最后。
好在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便都注意不到他们了。
送她上了保姆车,宋千川在车门外,还有些不放心。
“顾言惜,你干脆跟我的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顾言惜坐在车子里,一挥手,笑得开心:“千川,你看,这是我新换的车子,是不是很好看?我要坐我的新车回去。”
喝醉的她,鼻子有些堵塞,声音都变得奶声奶气的,颇有种撒娇意味。在他眼里,她还是小时候那副可爱样子。他心里塌陷了一块,妥协道:“那回去给我打个电话。我的号码你记了么?”
问了也是白问,他干脆拿着她的手机,点开通讯录,点了一下侧边的“”。姓宋的联系人有一大摞,偏偏没有他。
他沉了沉面色,颇有些不悦地又点到拨号界面,把自己手机号重新输入进去:“我再给你存一次,不要弄丢了。”
话音未落,那串号码底下却弹出一个“千川”,后头还跟了一个桃心的表情。
望着她给他存的名字许久,他才轻轻把手机放回她的提包里。
“顾言惜,我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33章 影帝的初恋4-5
《春深》这部戏在顾言惜的忐忑与无从下手中,如期开机了。
虽然她每天都啃剧本到深夜, 更是看了原主电脑里留下的不少讲解视频, 可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根本不知道自己坐在镜子面前, 装模作样地演戏能不能蒙混过关。
还好, 前几场戏,都是宋千川和周慈这对主角的对手戏。顾言惜现在饰演的角色是皇后,跟周慈饰演的这位宠妃,无论从性格还是立场上, 都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有周慈的戏份,基本就没顾言惜什么事儿。
电影中, 这位宠妃是为了挽救被下了狱的父兄才进宫的。起先,皇帝在她眼里只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她带着挽救族人的目的进宫,就是想以美女胭粉计蛊惑皇帝。
在这个佞臣当道的年代,她一个弱女子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 只得让自己融入它, 让自己也成为玩弄昏君的一份子。
可后来, 在不断的相处当中, 她才发现,这位少年皇帝并非她想象的那般不堪。在权倾朝野的贪官污吏制衡下,他也有许多的迫不得已。
最终,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皇帝也成长为一位开创盛事的贤明君主。
而开头这场戏, 则是宠妃在侍寝前与皇帝耳鬓厮磨的一段。
片场里,周慈穿着一层粉色的轻薄纱衣,白白的肌肤、猩红的肚兜一览无遗。
她满面妖娆地伏在宋千川的膝上,手指挑过几缕发丝,轻轻地绕着,不忘将发尾搔过他的胸膛:“皇上,前朝政事繁忙,臣妾为皇上解解闷儿可好?”
顾言惜站在片场外远远地看着这副香艳景色,外加周慈那黏腻的声音入耳,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她对表演的了解并不透彻,但也看得出来,剧本中的宠妃虽外在妩媚妖娆,内里却颇有风骨。可叫周慈这么一演,如同一条美人蛇一般侧卧在那,妖娆是到位了,风骨却没了,活脱脱只像个勾人魂魄的青楼女子。
果然,高选文也随即喊了NG:“小周,有点用力过猛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跟她示范:“这样,宠妃一开始进宫时,骨子里是不情愿的。她不是个青楼女子,妖媚只是刻意装出来的。你得把这层想办法给它弄出来。再来一条。”
就这样一连NG了几次,都没有过。
周慈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家道歉,说想要再练习几条找找感觉。顾言惜也懒得再围观,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找了有自己戏份的场次里,饰演掌事宫女的那位女演员于慧对戏。
于慧比顾言惜大上几岁,虽然因为外貌的原因,一直无缘女主角,却在很多电影中都出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配角。顾言惜会挑中她,不仅因为她看起来很好说话,而且,她不会像周慈那样总摆着一副架子。
事实证明,顾言惜的判断是正确的。
于慧不仅很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还在对戏的过程中给了她许多中肯的建议。好多处她自己怎么练怎么别扭的地方,经于慧稍稍一说,她便很快找到了感觉。
她的这段,是感叹皇帝专宠一人、冷落六宫的戏码。起先的一半,就是跟于慧对戏:她跟皇帝自小便做了结发夫妻,这段婚姻对他们两人来说,不像是婚姻,倒像是工作,是不得不背负的责任。而皇后的叹息,也并非因为失宠,只因后宫这样的情况,实在给她本就需要“母仪天下”的任务增添了更多的难处。妃嫔不满、太后不满,满朝文武也不满,指责的并非是宠妃狐媚惑主,而是她这个后宫之主未尽到应尽的责任。
这段苦楚由皇后与掌事宫女的对话之间逐渐展开。
练了一会儿,顾言惜和于慧也配合得十分默契。反观周慈跟宋千川那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半天都过不去一场戏。
于是顾言惜又拜托于慧替她念宋千川的台词,跟她对下一场。
这时,两个姑娘已经熟络了。于慧也不拿顾言惜当外人,只穿着掌事姑姑的衣服,却背起了手,装模作样、粗着声音学起了皇帝:“这深宫之中的苦楚,想必没有人比皇后更清楚了。能得一知心人,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顾言惜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她小时候教她背诗的那位先生。她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丫头,你笑什么?”于慧故作嗔怒的样子,伸手戳中她的腰窝:“我演的不好吗?”
顾言惜被戳中了浑身上下最痒的地方,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好是好,可我跟你,就是对不出戏来呀……”
她一边笑一边躲,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一个人。
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快转头道歉:“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那人并未责怪,反而轻轻笑了一声,温柔道:“言惜。”
顾言惜抬起头,看到段搏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束得高高的,如她们那年代的侠客一般,正满眼含笑地看着她。
顾言惜一怔:“段、段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段搏礼貌地跟于慧也打了个招呼,才答道:“我一直在这个影视城拍戏。不过这几天都在出外景,听说你们这部戏开机了,就想来串个门。”
“真巧啊。”顾言惜颔首:“你们那边不忙吗?”
“在布景,我们导演有些强迫症,估计要好一会儿了。”段搏其实从刚才她和于慧对戏,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呢,只不过是怕打扰了她,见两个姑娘笑闹起来,才走过来与她搭话。这会儿,他低头看了看她手里批注得满满的剧本,以为她问他忙不忙是想找他帮忙对个台词,遂主动问道:“怎么,需要个男人帮你对戏么?”
于慧知道顾言惜出道那部电影就是跟段搏一起拍摄的,见状,以为二人有些什么,便说道:“需要需要,她太需要了。我这半吊子女扮男装,一个劲儿地被她嫌弃呢。那就麻烦段小哥代劳了。”
言罢,于慧在顾言惜手上拍了拍:“我去喝口水,一会儿可就到咱们了,加油!”
其实顾言惜并不太记得当初拍摄《黑板上的情书》时的事情,对段搏也不是太熟悉,因而一时间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反倒是段搏,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从顾言惜手里将剧本拿了过去,大概看了看,指着上面的那几行字问她:“是这一段?”
顾言惜只好点头。
段搏前后看了看,单手背后,昂首挺胸道:“这深宫之中的苦楚,想必没有人比皇后更清楚了。能得一知心人,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段搏的外形条件很好,个子高挑,气质也不错,虽然身上衣着并不合适,但念起台词还真有几分少年帝王的感觉。
顾言惜也跟着酝酿起情绪,敛容正色道:“皇上此言不假。但得一知心人为何不易?只因您生在帝王家。为了这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也不该交出这一份心。”
“顾言惜。”宋千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顾言惜一怔,连忙闭嘴转过身。
“你签了保密协定知道么?怎么能把剧本给外人看?”宋千川的眸子冷得像凝了霜,还刻意加重了“外人”这两个字。
方才他与周慈的那段戏码,在《春深》里已经不算是尺度大的了。在这个圈子里混,拍摄这样的镜头是常事,想必顾言惜也明白。可他始终是怕她在外围看着心里难受,一直揪着一颗心,没法进入状态。好在周慈的表现更差,他才没有受责备。
想来是出于顾言惜最近风头正盛,加上前两日开机宴上的小摩擦,让周慈拍戏时功利心太重,因而频频出错,始终不让导演满意。他这才顺水推舟,提议让顾言惜试一下宠妃这个角色。
可他刚从镜头前走出来,便见她跟段搏十分投入地在这里对戏,丝毫没有受到片场里香艳一幕的影响。
他依然记得《黑板上的情书》上映之后的好一段日子,段搏跟顾言惜一直作为捆绑CP出现在各大论坛,有相当多的影迷天天喊着让她们俩官宣呢。
缘是他自作多情了,一股挫败感袭上心头。
难道他对于她来说,就只是个遥远的高中同学,再没有别的了?
顾言惜望着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加上非常专业的一个质问,瞬间哑口无言。她赶紧从段搏手里抢回自己的剧本,生怕晚了似的,死死捂在怀里,蹙着眉头撇着嘴角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样轻易的服软让宋千川顿时心里一紧。
同时,心底对她的那些埋怨与纠结也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也许,他很期待着有那么一个机会,能跟她好好地吵一架,把从当年憋到现在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宣泄出来,讲给她听。可如今,那些情绪积压在心底,如同火山濒临爆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叫他憋得快要爆炸了。
“千川,你还不信我啊。”站在一旁的段搏知道宋千川一贯像个大冰山,也不觉得此时的他是真的动了怒,只笑道:“那年咱也是在一个片场拍戏,不都互相串着练词儿么?”
宋千川没有心思理他,只冷冰冰地跟顾言惜说:“高导找你过去试宠妃的角色。”
“什么?”顾言惜愣了愣:“试刚才那一场戏?”
宋千川低低应了一声,转过身就往片场走:“周慈演不好,他想叫你过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