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于意外?到此为止?
懿贵妃霍然抬头,彻底懵了。昭帝既然出了手,那就必然已经查明真相。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笔揭过?
“将贵妃喜欢的花都拣选了,等下送到万寿宫去。剩下的花也都分派了送往各宫吧。”她发愣的时候,昭帝已经掩住涌动情绪,转身去这样吩咐道。
四喜大大松口气道:“是,陛下。”
“朕还有些事,就先不陪你了。朕先走了。”
懿贵妃依旧跪在地上,呆望着他远去背影。带着寒意的秋风拂动她发髻上的蝴蝶步摇,终于将她给吹醒了。
“兰茹,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地伸出手去,兰茹急忙将她扶起来后怕道:“娘娘,依奴婢看,陛下肯定知道刘太医是怎么死的。只是……他不愿说出来罢了。”
懿贵妃惊疑地望向兰茹:“为何?”
雪茶到底心大,从地上爬起来擦汗道:“想是为着心疼娘娘罢。娘娘的两个妹妹那样闯祸,若是将刘太医的死摆在明面上,别说是她们脱不了干系,就连娘娘您也得担个罪名了。”
兰茹大惊道:“可不是呢!看你平日老冒冒失失的,正经说句话还是挺行的嘛!”
雪茶噘嘴瞪她一眼:“谁不知道咱们娘娘在宫里是独一份儿的恩宠。这么多年的情谊下来,陛下不可能为了两个事儿精就和娘娘生分的。”
懿贵妃听着她二人对话,又看看正络绎不绝忙着搬花到万寿宫的宫人们,心里好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昭帝定必要借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打压万家,却不想他就这样轻轻揭过了。一句“意外”,便将底下真相连同她的过错一起,亲手掩盖了。
方才吓坏了也没流出的泪水,突然便溢出了眼眶。懿贵妃垂下簪满金枝的头,轻声呜咽起来。
就为了他这份温柔到极致的心意,懿贵妃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掺和妹妹们的破事了——只将她们看作普通宫嫔,有功即赏,有错必罚,这就够了。
只是,万太后那边想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万太后斜倚在里间紫檀卧榻上,微微打了个呵欠:“万才人,可抄好了?”
万才人揉揉写得酸软的手腕,将一摞新抄好的佛经递给章嬷嬷:“回太后,臣妾已抄好了。”
万太后瞅了几眼那字迹清秀的佛经,甚是满意:“心可静一些了?”
万才人跪下道:“是。臣妾在太后这里抄了数日佛经,心静了许多,也好好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臣妾不该嫉妒妹妹,更不该妄取她性命,臣妾愿从此以诚心待人,好弥补曾犯下的罪孽。”
她语声柔软动人,情态楚楚可怜,叫人见之几欲落泪。可万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将佛经又扔回她面前道:“拿去,回宫后一日三遍诵读。再三日后,再来抄写。”
“是,臣妾告退。”
万才人捡起散落一地的佛经,由章嬷嬷送出了宫门。因方才站得久了,腰背有些酸痛,她便在花园子里捡了个清净地儿略坐一坐。
“姐姐,你可叫我好找啊!”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叫万才人不由脊背一凉——竟是她妹妹万嘉嫔来了。万才人羞于见她,只得勉强笑着起来相迎。
“妹妹,你还肯与我说话吗?”
万嘉嫔噗嗤一声笑了:“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妹妹既愿意为你求情,姐姐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
万才人犹犹豫豫着,万嘉嫔已经拉着她坐下了,遂挥手叫宫女们都退一边儿去。
万才人的贴身宫女白薇有些不放心,生怕万嘉嫔会趁机寻仇。眼看万嘉嫔有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万才人赶紧将白薇呵斥下了。
白薇只得稍站远了一点,耳朵却时刻听着两人动静。
只听万嘉嫔娇笑道:“姐姐,今日我来找你不为别的,只为求姐姐一件事。”
万才人道:“但说无妨。能帮的姐姐一定会为你做。”
万嘉嫔道:“嗨,姐姐怎么会不能帮呢?姐姐可曾听说,那个宁蕊珠近来离了长阳宫,去了荣熙宫,和那个温贵人一起住啦!”
万才人道:“是,这个我知道。”
“那姐姐可曾想过,蕊珠怎会突然搬离了长阳宫?荣熙宫虽然不怎么得宠,却是个风水极好的舒服地儿。宁蕊珠现在过得可快活呢!”
万才人其实有想过此事,但她失势至此,再多想也没用。可如今被妹妹这么一提,她的心思又来了:“妹妹是不是也觉得,她是懿贵妃安插在咱们身旁的眼线?”
万嘉嫔一拍桌子:“没错!姐姐想啊,上回姐姐给我拿药的事,还有这回我身边紫鸢的死,都和她有关系对不对?一定是那个贱人告了密了,才能如此得懿贵妃欢心!姐姐,不如我们联手除了那个宁蕊珠,为自己痛快报仇吧!”
万才人大惊:“可、可是妹妹,姐姐已经这样落魄了,哪还敢再惹是生非?”
万嘉嫔沉脸道:“姐姐不愿意帮我是不是?妹妹那日拼死为你求情,难道是白费了心思的?”
万才人的脸白了。
将此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的紫鸢,心里登时又惊又怕。且不说此番“报仇”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单就她自己来说,她可不想为着宫嫔们的争斗,像紫鸢一样送了命!
白薇下定了决心,要找时机溜到万寿宫去,将此事主动和懿贵妃禀报一番!
第22章 无礼
不久后,白薇便找到了告密的机会。
这日万才人命她去尚服局领了新的秋裳。回宫路上,白薇以忘拿了东西为借口,说要再去尚服局一趟,便将随行的小宫女先给打发回去了。她自己则避人耳目走去了万寿宫。
恰好懿贵妃正在午休,万寿宫门自然是紧闭的。白薇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便以极快的速度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塞进宫门底下然后跑走了。
午后懿贵妃醒来宫门开启,守门的小宫女便发现了这封信,即刻呈了进去。
雪茶手疾眼快从懿贵妃手上抢过了信。兰茹大惊,懿贵妃嗔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生怕本宫不给你看似的。”
雪茶拿着信翻来覆去地又摸又看道:“这信上连个落款都没有,也不知是哪来的。奴婢是怕这上头抹了不干净的东西,沾上娘娘就麻烦了……”
兰茹紧张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雪茶做了个嘘声的模样,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毒!”
懿贵妃噗嗤笑了。兰茹愣了,遂反应过来,这丫头是看懿贵妃一直眉头紧皱,故意逗她笑呢!
兰茹也借势玩笑道:“呀,那你把这信拿了这么久,你岂不是也中了毒了?”
雪茶吓得像只小仓鼠,捧着信不知所措。懿贵妃抢过信笑道:“你们呀可别闹了,这不就是一封普通的告密信么!”
“告密信?”
两人都围过来看,只见懿贵妃纤纤玉指点着那信纸,上面分明写着“……万嘉嫔想杀了宁蕊珠宁选侍,此言当真,请娘娘明察!”
懿贵妃挑眉道:“你们看这是怎回事?”
雪茶挠头:“奴婢觉得以万嘉嫔的性子,她当真做得出这种事。只是为何呢?”
兰茹分析道:“不一定,也可能是想造谣陷害吧。说不定写信人就是看准了万嘉嫔的性子,才敢这样给她扣黑锅。”
懿贵妃沉思道:“嗯,你们说的都有理。不过依本宫看,此信应是半真半假。你们看,这笔迹潦草得有些不自然,想必是刻意掩盖了原本笔迹——也许就是用不常用的手来写的。信上只提及了万嘉嫔,却没提到万才人。以两人势同水火的情形来看,多半是万才人身边人写的此信罢。”
雪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可是娘娘,万嘉嫔若真想做坏事,万才人大可以直接来告诉娘娘啊?”
兰茹道:“除非是万才人也被牵涉其中又不好开口。这也许是她想置身事外的求救信,也有可能是想出卖万嘉嫔反将她一把。”
懿贵妃赞许道:“本宫也是这么想。不过光猜测是没有用的。兰茹,即刻将万嘉嫔叫来,本宫有话要问。”
兰茹大惊:“娘娘,咱们还没有证据呐?”
懿贵妃好笑道:“本宫不需要证据,本宫只想要旁敲侧击地告诉她——不得惹事,否则本宫就把她赶出宫去,连太后也别想救她。再者,为以防万一,你之后去一趟荣熙宫,叫宁选侍最近都不要出门。”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兰茹立刻去了长阳宫,将万嘉嫔宣出来,然后便走去荣熙宫了。
今儿太阳稍微有些晒,万嘉嫔走路走得是心不甘情不愿——自从紫鸢被打发,她暂时也不敢太过招摇,连轿辇都不大敢坐了。如今长阳宫离万寿宫那么远,她走得脚都痛了。
“蠢货!叫你扶着本宫,你是没长手么!”
万嘉嫔烦躁得很,伸手去拧小宫女绿竹的胳膊。绿竹痛得要哭,万嘉嫔看她这副模样更觉得生气,便推了她一把。谁知绿竹向后倒的时候,她自己也没站稳,一下子也往前扑倒了。
偏巧这是个拐弯处,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儿,有一辆轮椅正巧转过来。万嘉嫔好歹不歹地,正扑在了那轮椅里的人膝盖上!
“啊——!”
万嘉嫔尖叫起来。饶是她再傻,也明白这儿是皇宫,而她作为天子的妃嫔,居然就这样跌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
“姑娘没事吧?”
问话的声音非常温柔,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万嘉嫔一边尖叫一边愤怒地向后躲,一张戴着白玉面的脸却闯入她眼前,她霎时惊呆了。
“你你你你是谁?你好无礼!”
钟离非常无辜地撇了下嘴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砸到了我,而我还扶了你一把不是吗?”
万嘉嫔满面绯红,挥着丝帕骂他道:“别以为你戴着面具就了不起!这儿可是皇宫,你冒犯嫔妃,就算戴了面具,也是要被问罪的!”
钟离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这姑娘的逻辑非常有问题——他的面具和被问罪又有什么关系?这姑娘怕是给气糊涂了吧。
“原来姑娘是位娘娘。恕在下不常进宫,并不认得。在下给娘娘赔罪了。”
说是赔罪,但他双腿不便,只能坐着给万嘉嫔行了个礼。
万嘉嫔看他只行了个常礼,便更生气了。待还要叱责,钟离又道:“请娘娘莫要再叫嚷。一旦被人看见你我这样,娘娘怕是也洗不清了。”
万嘉嫔这才回过神来,再一看,绿竹已是目瞪口呆看去了闹剧全部。她当真不敢再吵嚷了,只得指着钟离鼻子又骂道:“谁跟你你呀我呀的,跟娘娘说话注意点!小心我回头告诉皇上,叫他扒了你的皮!”
说罢推一把绿竹道:“还不快走!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挖了你的舌头!”
绿竹哆哆嗦嗦跟着她走远了。钟离的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才不会扒了我的皮呢。这位娘娘可真是个小炮仗。”
万嘉嫔气呼呼进了万寿宫,后怕得很。她想了想,最后决定把此事告诉懿贵妃好了。
毕竟,这男子虽身份不明,但能在皇宫里随处晃悠,必是有些来头的。倘若还有人将此事看见了,或是他自己为撇清干系先给捅出去了,那她才叫一个百口莫辩。在此之前,她要先告上一状,来证明自己才是无辜的。
懿贵妃听她一边比划一边讲了半天,眉头是越皱越紧:听她对此人的描述——坐轮椅,戴面具,声音非常温柔。能在皇宫走动,想必身份特殊,却是连她也不知道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万嘉嫔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人无礼。懿贵妃摸了摸耳朵,突然心中一亮,想起个人来!
那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少年,他断了腿,面上有疤,奄奄一息躺在榻上。而昭帝,旧日时还年少的昭帝,正伏在他身前哭泣!
懿贵妃突然起身,把还在绘声绘色模仿那个男人的万嘉嫔给吓了好大一跳。万嘉嫔登时跪下道:“娘娘!这真的不是臣妾勾引他!臣妾绝不可能会主动勾引一个残废的男人!请娘娘明鉴啊!”
懿贵妃却不理会她,提了衣角便向外走。雪茶吃惊道:“娘娘您去哪里?”
懿贵妃迈出门槛半步的绣鞋又收了回去。是呀,她这是要去哪?
她想,若真是那个人的话,此时一定是来找昭帝的。但是,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时隔多年突然出现?
那个残废毁容的少年……不,此时他已是个男人了。
懿贵妃暂时忘了要敲打万嘉嫔的事,脑子里只乱哄哄的,反复回响着一个名字——司寇珉。
第23章 吃假醋
“你说你们紫云楼是怎回事啊?啊?好好的怎么会把地道给挖塌了?”昭帝来回踱着步,将把小折扇在胸前拍得啪啪响,“塌就塌吧,你还非得上赶着走地面过来,又偏被人给瞧见了。你倒好,等下撮着轮椅就走了。那我呢?我呢?”
昭帝冲坐在桌案前的钟离指了指自己鼻子:“我怎么办?我怎么跟人解释?你又不知道遇见的是哪位妃嫔,万一她把这事捅出去了怎么办?”
钟离无奈地笑:“皇上,哪个妃嫔敢把这种事说出去啊?落在别人眼里这可是私通诶。”
昭帝还是急得恨不得揪头发:“你真不知道你遇见的是谁?”
钟离思索了一下:“嗯……她长得挺美,脾气不大好。”
昭帝:“……脾气不大好?”
“她把我叱责了一通,威胁要扒了我的皮。我哪还敢问她的名号?”
“哟呵,这位胆子不小哇。”昭帝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寻思着到底是哪个?